他瞅著她,笑了。
那笑,從他嘴角,擴散到黑瞳之中,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笑聲從他胸腔而起,溜出了薄唇,充塞一室。
從沒見這男人笑過,真笑過,她一時看傻了眼,一顆心怦然直跳,只能傻看著眼前這男人笑著提筆沾了點墨,從旁抽出一張紙,寫下幾行字,推過來給她。
她低頭一瞧,才發現那是一只合同,而且他非但愿意先給她三成的貨錢,最終的交易價格,還比市面上要多了一成。
溫柔驚訝的匆匆抬首,只見他看著她說。
「先從一年開始,你若做得好,就依這合同展延!
說著,他把毛筆遞給她。
「這價格,你若覺得沒問題,就簽吧!
「為什么?」她看著眼前的男人,還是忍不住問:「我確實有可能得認賠殺出的!故聦嵣,是極大可能。
「或許,」他黑瞳帶笑的看著她,道:「但我不認為我等得到你認賠殺出!
這是一句稱贊。
眼前男人的肯定,不知為何,比手上的價格還讓她受用,剎那間整顆心熱了起來,不禁也笑開了嘴。
她伸手接過了那支筆,在那一紙合同上,簽下了名。
他在她簽好那紙合同后,朝她伸出了手。
沒有想,她伸出小手,下一剎,只感覺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手。
「溫老板,以后就看你了!
這一句老板,叫得她更加心花怒放。
「托您的福!
聽到這話,他又笑,可這回那笑,不帶半點嘲諷。
止不住的笑意,上了熱紅的臉,看著他,她無法克制的回以開心的笑。
暖風輕輕,徐來,拂過。
他松開了手,她依依不舍的收回手,可直到她回到家,都能感覺到他大手覆握住她的溫暖。
那暖意,裹著心,一直裹著,讓她睡著了也將兩手交握在心口。
這一季夏,好似一眨眼便過去了。
秋來,又走。
一日醒來,滿城已被白雪覆蓋。
她的買賣,越做越火,那船棉籽,順利做成了棉布,中間雖然有些波折,但最后她仍化險為夷,昨日所有的布匹都已上了船,今早順利北上出貨了。
昨夜,她睡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場好覺,一早起來,明明可以再多睡一點,卻莫名的手癢,想做些什么。
她在屋子里晃悠了一陣,看見院子里那垂掛在樹上的果子,一時興起,就摘了一包袱,興沖沖的請陸義載她進了城。
半年過去,她早已習慣進出當鋪,朝奉對她的出 入也早習以為常。
見她掀簾進門,李朝奉立刻上前為她開通往樓上閛門的鎖。
她從包袱里掏出兩顆橘紅色的柿子,遞給了他。
「李爺,這柿子你拿著吃,清熱、潤肺,止咳化痰的。」前陣子他著了風寒,后來雖然好了,卻咳個不停,她早上起來看見樹梢上的柿子,就順便帶來了。
「溫爺,您太客氣了,怎么好意思讓您破費!
「沒破費,」她笑了笑,「這我家后院里長的,您別嫌棄就好!
「既然如此,那李某就厚著臉收下了!估畛钍障铝耸磷,幫她開了門,再重新上鎖。
她提著包袱上了樓,穿過那長廊,推開那房門,在那已經開始變得熟悉的羅漢床上見著了那個男人,但今天,他不是一個人。
那房里,還有另外兩個人,除了墨離,還有一名女子。
女子不是別人,是迎春閣的花魁,柳如春。
那花魁穿著一件五彩百褶繡花裙,坐在羅漢床上,就在她平常會坐的那地方,手上套著暖手筒,斜倚在幾上,看起來莫名怡然自得,窗外的飛雪,襯得那女人美得像天仙一樣。
她見狀,楞了一楞,莫名有些不知名的什么冒了出來,堵在心口上。
她才推門,門內的三人就停止了對話,同時朝她看來。
她僵站在門邊,看著那兩男一女,瞬間有些尷尬,慢了半拍,才想起自己應該要敲門,她欲退出門,又覺得這樣很怪,慌亂中只能匆匆道。
「呃……抱歉……呃、我……這我家柿子,天冷,挺好吃的,可以清肺止咳,陸義在樓下等我,我先告辭了!
她扯著笑,邊說邊慌張的將那包袱擱在桌上,跟著沒等人開口,就迅速擺擺手轉身離開,那女人將纖纖玉指從暖手筒里抽了出來,好像開口輕聲細語的說了些什么,她沒有聽清,也沒有停下來。
說真的,她連自己說了些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腦袋里莫名亂烘烘的,就是熱。
她快步下了樓,李朝奉奇怪她怎么這么快就下來,她只隨便講了些什么,當他開了鎖把門打開,她立刻走了出去,上街后,她發力交換雙腳,幾乎忍不住跑了起來,然后下一剎,她就整個人失足趴跌在雪中。
雪不深,才下了一晚而已。
她摔得很疼,擦破了手,看著自己掌心上的血,她腦袋這才清醒了一點。
一顆心,仍跳得很快,依然很堵。
像堵了顆大石頭那般的堵。
她舔舔干冷的唇,小心的站了起來。
想什么呢?
他和那花魁就只是坐在那兒說話,她不知自己見了為何那么慌張。
她拍掉身上的臟雪,舉步往前走。
有什么好慌張的?
一點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她吸著寒凍的空氣,有那么一瞬間,想回頭看,卻不敢。
她不敢。
只莫名想起,一年前,她也是這樣摔跌在雪地里。
因為他,她才知道要去大廟買平安符,才能開始做買賣。
迎春閣是他家開的,她早就知道了。
花魁來找他也很正常,他還幫那花魁吹過笛,救過場呢。
只是不知為何,她這些日子莫名就忘了這件事;只是不知為何,春天時還不堵的事,這會兒堵上了心口;只是不知為何,腦海里全是那男人與天仙一般的花魁隔著小幾坐在一起的畫面,全是他站在花魁身后,替那花魁在滿天桃花中吹笛的景象。
她在飛雪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完全忘了陸義的存在,直到陸義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來。
「你要去哪?」
她呆看著那男人粗獷的臉、緊蹙的眉,眨了眨眼,這才驚覺雪不知何時下得好大,才發現自己在雪中走了好遠好遠,難怪這牛脾氣會伸手抓她。
她冷到不行,手臉都凍得發僵。
「抱、抱歉……我……有點……我不知道……」
陸義濃眉擰得更緊,松開抓著她的手,張嘴再開金口。
「回去吧!
她一邊發抖,一邊點頭,順從他的指示上了驢車。
第6章(1)
那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夜半她爬起身來,從畫筒里將那幅畫撈了出來,攤開在燭光下看了許久。
漫天桃花中,男的清冷,女的艷麗,天生一對,美得不可方物,卻教心頭抽得更緊。
天快亮時,她將它燒了。
可那清冷的身影卻始終刻在心底。
那天之后,她再也沒去過當鋪,只要遠遠看見他,她就特別繞道而行,若閃不開,她也能找到借口溜走。
她知他察覺了,總瞪著她,可倒沒真的有哪一次動手逮她。
這城里,人都來就他,哪有他去找人的道理。
每一次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開溜,他看她的眼,就越來越冷。
到了后來,也無視于她了。
刻意的,裝沒看見。
好像她就是路邊的蟲子一樣。
他惱了,她知道,她能感覺到他平靜面容下的怒火。
入春后,即便兩人錯身而過,他也不會特別停下腳步,不會多看她一眼。
那沒什么,沒什么。
她告訴自己,整日汲汲營營于她的買賣,卻漸漸的無法入眠,總是躺在床上,眼睜睜的醒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