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數十年前,霍府也是普通人家,只是自從霍老爺子霍天仰三十歲那年學著經商后,凡是有霍家人摻手的生意行當,莫不是賺到讓其他同行欲哭無淚的地步,于是經過這么二三十年的工夫,霍府也就成為了城中商家的領頭人。
霍老爺子娶妻鄭氏,先后生了四子二女。
長子霍慶行,如今在京城經營珠寶生意,與妻子官氏育有一子,取名千重。
次子霍慶道,現在居住本城,經營以美食為主的同慶樓生意,與妻子萬氏育有一女,許嫁以糖食生意為主的“陳福記”的東家之子。
三子霍慶翎,此刻人在蜀地經營絲織生意,與亡妻程氏育有兩女,尚未達適婚年齡。
四子霍慶涵喜歡花草,索性去了彩云之南,專心培育花花草草去了,如今已經在那里成家立業,與妻子韓氏育有一子,取名千廷,如今不過十二歲。
至于女兒——
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也就罷了。
又因為云南離本城太遠的緣故,霍老夫人——也就是當年的鄭氏,心疼小孫子來回舟車勞頓,怕他身體吃不消,所以不太希望他來回奔波。
所以唯一能夠撐得住旅途疲累又夠皮厚結實的,也就只有長孫霍千重了。
若是從京城趕到這里,快的話,選匹好馬,路上不耽擱,也就一兩天的事情。
何況無論怎么說,長孫到底是得到老人家關注得多一點。
尤其是她這長孫,又格外跟別人不同——
“我哪里不同?”有人強詞奪理,站在自家的樓閣內,從窗內探頭出去,俯瞰著樓下的花園。
雖然天色尚寒,可是畢竟已過了立春,花園里已經隱約有了些許綠意,想來經過雨水的洗禮,過了驚蟄以后,花園內便會欣欣向榮,生機盎然。
“居然問出這樣的問題,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啊!蹦饺菪輷u頭晃腦,手中閑閑地甩著上次霍千重丟給他們的那個香袋。
“其實你哪里都和別人不同!备瞪袖硕苏刈谝巫由掀凡。
“我哪里不同?”霍千重“刷”地合上窗子,目光掃向他們,“基本上,我是再正常不過的人了,凡是人有的優點,我幾乎都有,凡是人有的缺點,我也基本都有,像我這么坦白誠懇的人,怎么會不同?”
坦白?
誠懇?
“如果這還不叫不同的話,那我真不知道什么叫做相同了。”傅尚洵搖頭,“像千重兄你說的那樣的人,基本上來說,是不存在的!
慕容休一笑開口:“基本上,我同意尚洵的說法!
霍千重見他們學他說話,“基本上”那三個字一個比一個咬得清晰,立即使出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絕招,“夠了啊,別再說了,再說我真的要翻臉了——慕容,你不要再搖那個香袋了,我被你搖得眼都花了,你只要告訴我你有沒有找到那個丑八怪就可以了!”
慕容休與傅尚洵對視一眼,然后由他做代表發言:“找是找到了——不過,你是真的要去找那位姑娘的麻煩嗎?”
“廢話,她推我下水,這口氣我怎么咽得下去?”霍千重立即冷哼一聲,“別廢話了,趕緊告訴我她是誰?”
“跟位姑娘過不去……”慕容休無奈地伸手捏了捏眉心,實在是很想問問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
“快!”霍千重又催了他一遍。
“說吧!备瞪袖戳怂谎,隨即壓低了聲音,“如果你讓他自己去找的話,不知道更會惹出什么亂子來!
慕容休點頭,隨即嘆了口氣,“根據這個香袋,我們查出來這位姑娘姓祝,雙字宜寧,是城東鳳還巢繡莊的東家祝明堂的長女!
“祝宜寧——”霍千重的表情陡然變得陰惻惻的,隨即磨了磨牙齒,“還查出來了什么?”
“她是祝明堂的長女,也是正房夫人所出,她還有一個異母妹妹,兩年前已經出嫁!备瞪袖a充了一句,“聽說祝家最近似乎有好事臨門,我去打聽了一下,原來是祝明堂的妾侍過了十數年后居然再次有了身孕!
“哈哈哈,”霍千重突然夸張地大笑起來,“這就是所謂的老蚌生珠嗎?”
傅尚洵不忍卒聽,無奈嘆了口氣。
“千重兄,”慕容休也覺得非常不妥,“我看這位祝姑娘也沒有什么,首先那天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她產生誤會也是很正常的,至于推你下水,也是因為你先動手去抓她的關系——”
“那你是說,現在無聊的人是我嗎?”陰沉沉的目光隨著刻意壓低而變得更加霸道有魄力的聲音一起傳了過來。
慕容休頓了一下,隨即舉手投降。
“告訴我祝家在哪里從這里去那里要怎么走她是經常在家還是經常外出最喜歡去什么地方最愛什么東西……”一口氣說了幾乎不加任何標點的一句長話之后的霍千重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任何事情能阻止他“復仇”的腳步。
“我說,”慕容休以手擋住自己大半張臉后跟傅尚洵說悄悄話,“為什么我聽他說出這么一句話之后,會覺得怪怪的?”
傅尚洵若有所思,“說實話,我也覺得很古怪,他這么問……是準備去祝家提親嗎?”
雖然霍千重問了那么一堆問題出來,可他也沒有立即要答案的打算,幾乎完全無視好友們說悄悄話的舉動,只在腦海里想著一些痛快淋漓的“復仇”畫面。
那感覺,真的太棒了!
又下雨了——
絲絲縷縷,如煙似霧。
抬頭看去,只見一片綿綿密密,似銀線一般,串起了整個世間。
一手撐傘一手微微提著裙擺走出了大門,祝宜寧回頭問玳瑁:“東西確實都拿了吧?”
玳瑁提著手中的東西,“放心好了,小姐,我保證全部都帶了!
“嗯。”微微點一點頭,她抬頭朝前看去,馬車已經停在了大門外。
收傘提裙,她上了馬車,玳瑁隨即也跟了上來,坐好之后順手放下簾子,隔著布簾對車夫開口:“好了,走吧!
車夫應了一聲,隨即清叱一聲,鞭子甩了一下,馬兒立即奮蹄拉著車子朝前行去。
車輪轆轆的聲音傳在耳中,既單調又無聊。
伸手微微挑起那布簾,她靜靜看著馬車外的風雨。
“小姐,這樣會被風吹病的!辩殍O胍獛退畔潞熥。
“沒關系,”祝宜寧對她笑了一笑,“我倒是想要生病,可是最近卻都沒病沒災的!
所以——
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甚至連她最希望得到來自某人的那一分關愛,都不曾……不曾注意過她。
“呸呸呸,小姐,你說什么呢!”玳瑁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要說這樣的話,夫人知道了,會難過的!
“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應該沒關系吧。”見玳瑁一臉擔心的樣子,她笑著搖一搖頭,“好,我不說就是!
放下了布簾,也阻絕了那一天的風雨。
“沒想到今年的雨水來得那么早,還沒到時節呢!彼裏o事可做,只好跟玳瑁說話。
“也不早了,還有七八天的樣子,”玳瑁扳起手指算了算,對她笑瞇起一雙杏眸,“小姐,今年好好慶祝一下吧,讓我幫你來辦!
不想掃興,她隨便點了點頭,唇角淡淡彎出一個美好的弧度,“也好。”
“那我要從現在就開始準備了!”玳瑁一副歡喜雀躍的樣子,若不是還坐在馬車里,只怕她真的會跳上一跳。
她看著玳瑁歡喜的樣子,突然有些抱歉。
她不太愛出門,也不太喜歡跟別人往來,一直以來,都只有玳瑁跟著她。
這樣的玳瑁,其實也會寂寞吧?
像她一樣寂寞……
想得太過出神,居然連馬車已經到了地方都不知道,還是車夫揚聲喊了一句,她才終于醒悟了過來,連忙招呼玳瑁提了東西下車。
依然有雨,她撐起傘,索性笑笑地拉了玳瑁一起,“你幫我提東西,我就幫你打傘好了。”
“小姐,不用了,我自己撐傘就好了!辩殍_B連推辭。
“不妨事!彼⑿ΓS即拉了玳瑁就沿著石梯朝建在半山腰處的法來寺走去。
參佛,問疑,上香,還禮,最后交納了香火錢。
如此一番忙碌下來,居然也用了一段時間,看了看天色,雨居然在這段時間里已經悄悄地停了。
收起雨傘,她靜靜地站在院中看著寺內的景色。
一滴水珠,圓潤剔透,自樹尖滑落下來,“嗒”的一聲,落入寺內放生池中,激起微微的數圈漣漪,隨即消失。
院墻外綠意隱隱,微帶著嬌嫩的黃。
有微風過,“丁當”數聲響起,卻是浮屠塔上的鈴,正在輕輕曳動。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何處染塵!
若果真能做到這般,該需何種境界?
“小姐,我們走回去好不好?”玳瑁突然興奮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你看,果然已經入春了呢!
她疑惑地順著玳瑁手指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赫然看到一抹嫣紅,驚現于那一片隱隱的綠意之中,“果然入春了——”她喃喃低語,隨即笑著點一點頭,“也好,我們就走一走好了。”
“太好了!”玳瑁笑得更是開心了。
辭別了寺內的大師,她與玳瑁出了寺廟,沿著那石梯逐層而下,此時因為雨停,來廟內上香還愿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玳瑁小心扶著她,免得有人撞到。
卻有一個小乞兒,拄著棍拿著破碗,逢人就上去討要,“老爺夫人,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
本來就在佛祖眼前,如果連這一點善心都沒有的話,惹怒了佛祖,誰擔當得起?
于是不多會工夫,那小乞兒碗中便多了些許銅板。
她停了下來,看著玳瑁笑了笑,“咱們也給點吧,這么冷的天,你看他穿得那樣少,也不容易,讓他早點回去買些東西吃吧!
“那小姐你在這里等我!辩殍D贸鲥X袋取了些碎銅板出來,然后再把錢袋收起來,這才走到那小乞兒面前,將銅板給了他,“天冷,我家小姐要你早點回去買些東西吃。”
小乞兒一張沾滿污垢的臉抬起來看了看玳瑁,又朝她站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笑著拜了一拜,“多謝小姐菩薩心腸,佛祖看在眼里,一定會保佑小姐的!
玳瑁轉身就要走回去,那小乞兒依舊站在她身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玳瑁只覺得腳下陡然一滑,身子一下朝邊上歪了過去,眼見得就要滾下石梯,她驚嚇過度,頓時“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這位姐姐當心著點啊!”千鈞一發之際,那小乞兒陡然伸出一只手來牢牢抓住了她。
玳瑁驚得臉色發白,祝宜寧也被嚇了一跳,連忙走過來,“玳瑁,有沒有事?”
“沒有沒有——”玳;仡^去看那小乞兒,“小哥,多謝你了!
“這有什么謝的,”小乞兒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笑著晃了晃爛碗中的銅板,“我還要多謝謝兩位小姐呢!
“這也沒什么好謝的!弊R藢幮α诵,隨即拉了玳瑁,“好了,我們走吧!
她們走了兩步,那小乞兒卻還在身后對她們揮手,“兩位小姐,當心腳下路滑啊!
“知道了!辩殍Pχ厣響艘宦,這才扶著自家小姐離去。
眼見得她們越走越遠,那小乞兒也是看了看碗里的銅板,突而又嘻嘻一笑,左手從懷里摸出來一個東西甩啊甩的,“今天真是該我走運啊,霍少爺,你還不出來?”
他這么話音一落,隱身在暗處已經看了半天的霍千重立時便迫不及待地走了出來,順手從他手中拿回了那個錢袋,“做得不錯。”
“這銀子,當真歸我了?”小乞兒有些眼饞地看著他手中的錢袋。
“那還有假?”霍千重大方地將銀子倒了給他,自己則收起了那個錢袋,“得,趕緊滾吧,別在這里礙本少爺的大事!”
“那霍少爺,我先走了!毙∑騼盒Σ[瞇地把銀子收好,“以后再有這么好的事,記得隨時找我小蓮花啊!
“滾吧!”霍千重沒再搭理他,微微瞇起了眼睛,朝祝宜寧離去的方向看去,唇角漸漸浮現出了一抹陰險的笑意,隨即終于忍不住地猖狂大笑了起來,“嘿,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從這里回祝府,總得走上一個時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個走法!”
叉腰狂笑數聲,霍千重白衣飄飄,心情大好地再度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