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蘇子敘走進來的時候,正看到步青云手拿長劍在園子里練功。長劍突刺,原來嚴肅的表情瞬間柔和下來,微微泛起笑意,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個圈。
蘇子敘在回廊里,拍手說:“這招怎么以前沒見過?”話音剛落,覺得頸間生風,銀光一閃,劍尖指到他胸前,步青云一身紫衣站在他的面前,表情嚴肅,卻不是先前的柔和神態。
步青云惱道:“江湖之中,各門各派最看重武功招式,若是知道被人瞧見了自己練功的招式,這顆項上頭顱就不保了!彼榛貏,轉身走回院中。
蘇子敘跟在后面,心里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一次兩次瞧見你練功,怪了,他今天怎么好像發起火來,他平素都是嬉笑慣了。蘇子敘哪里知道步青云心里想的,他長劍一刺,用的卻是沈黎月最常用的方式,想到那日晚上,他扣她手腕也是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她便被圈在他懷中;又想到她生氣的樣子,便不由得微笑了起來。
步青云嘆了一口氣,那晚唐突佳人,如今已過了三天。是不是那日在寺里,她惱了自己。又想到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心思著下次見面,定要套出她的名字。
他這一回身到園子,心里便想了這許多。蘇子敘原不會看人心思,卻是一點也不知道。蘇子敘跟在后面,問道:“你是不是明天啟程去鑄劍山莊?”
步青云放下鐵劍,對蘇子敘說:“今天初八,燕老前輩的壽辰在十八,差不多就在這一兩天里啟程!辫T劍山莊的莊主叫做燕無極,是蘇子敘母親的哥哥,也就是蘇子敘的舅舅。
蘇子敘問說:“步青云,我們是不是兄弟?”
步青云皺了皺眉頭,他每次這樣問的時候,便是他有事要麻煩他。步青云說:“你也想去?”蘇子敘雖然是云龍幫主的公子,卻不怎么習武,他不愛舞刀弄劍,只愛詩詞,心里堅定君子之禮——動之以情,束之以法,行之以矩,曉之以理,不是武力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因為他不會武功,又有些書生的傻氣,蘇式明便嚴禁讓他獨自外出。
這會步青云一猜便猜到他的心思,他想去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有個如花似玉的表妹,他喜歡他表妹喜歡得死心塌地。說起這個表妹燕若雪,卻并不是燕無極的親生女兒,是前些年才收的義女,聰明伶俐,討得燕無極喜歡。這不,連蘇子敘也喜歡上了。如今鑄劍山莊燕無極大壽,這么好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偏要去看看表妹。
蘇子敘一臉為難地說:“你也知道,我爹不會讓我出門,他約法三章,說要我打過大師兄,我怎么可能打得過他!痹倬毷暌参幢厥撬膶κ。
步青云擦著劍身,不著痕跡地打斷他說:“既然你們都約定好了,打不過,你只好愿賭服輸,不去了。”
“步青云,你去給我爹說說,我跟你一起走。本為以前舅舅生辰我都是跟爹一起去的,這次爹反而不讓我去了!碧K子敘說,“我知道我爹是擔心我,江湖事以武功論高下,我爹怕我吃虧,才不讓我離開蘇州。和你在一起就不同了,我爹鐵定放一百二十個心!彪m然有一點拍馬屁的嫌疑,但是還算沒有說錯。
步青云說:“燕莊主大壽的同時鑄劍山莊要向江湖展示最新打造的兵器,據說是一把無雙劍!
“我沒有和你說這個!彼涿畹卣f上一句,蘇子敘摸不到頭緒。
步青云放下錦布,又取了另一塊,細細擦著劍身,有條不紊地說:“我是想說,這一次大壽可能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你爹的顧慮是沒有錯。至于你表妹,什么時候見,不是都可以的嗎?”他倒是沒有見過燕若雪。
江湖事蘇子敘是不感興趣的,但是一想到能見到若雪表妹,蘇子敘便有了勇氣,一把想奪過步青云手中的劍,這個時候還擦什么劍!步青云一個閃身躲了開去,蘇子敘急著對他說:“雖然是天下名劍,你也不用這么寶貝啊,我這個大活人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視若無睹?步青云?”
步青云這才放下了劍,對蘇子敘說:“不行就是不行,沒得商量,你打敗了你大師兄再來。”
“你——”蘇子敘心里嘀咕,要是我能打得過,我還和你說嗎?算了,失敗也要失敗得有骨氣,你愛擦劍就擦個夠。蘇子敘氣勢洶洶地轉身,氣急敗壞地沖出了蘭谷。
一個家丁和他重重地撞上,被摔在地上。蘇子敘心情不好,正想罵誰這么不長眼了,定神一看是沈黎,忙扶了他起來!疤K兄!鄙蚶柙氯嗔巳喟l痛的手肘,看到蘇子敘,便問:“哇,你趕著去投胎啊,走這么急!彼约阂贿呑咭贿叞l呆,這才撞上了蘇子敘。
蘇子敘忙問:“你沒事吧?”
“不會死啦,看你臉色發青,”沈黎月學著蘇子敘的口氣,反問:“你沒事吧?”
蘇子敘嘆了聲,問沈黎月:“你怎么還沒走?銀子湊齊了沒?”
沈黎月說:“快了,正準備這幾天走呢!彼峭黼x去之后,心中越想越是不平,她原來是借劍來玩一玩。年初離開家以后,便一路閑逛到江南,反正無所事事,便來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卻不想讓步青去占了自己的便宜。心里越想越氣,一時鉆到死胡同里去,一會想,算了,他武功那么高,自己肯定不是對手;一會又想,就這么算了,自己心里氣難平。她一想到那天晚上,又羞又惱,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這樣想來想去,聽到總管說,閣主過幾日便要出門。沈黎月略一盤算,算了是便宜了他,非要讓他瞧瞧本小姐的厲害,她便做下準備,決定等步青云離開青云閣后,再行動不遲。哪知不小心偷聽總管說話,他說:“閣主突然說要帶著承影劍在身邊!闭媸俏萋┢膺B夜雨。正想怎么辦才好,便與蘇子敘撞上了。
蘇子敘問:“你的表親在荊州?”
“對啊!庇袉栴}嗎?
蘇子敘嘆聲說:“我本想上鑄劍山莊去,鑄劍山莊雖不在荊州,卻相去不遠,若你要去荊州,還可有個伴,唉,可惜啊!
沈黎月問:“怎么去不了?”
蘇子敘前前后后說了一通,大抵是他爹怕他出事,步青云如何回絕他之類的。
沈黎月說:“不去便不去,能怎么樣,又不會死人!
蘇子敘苦笑不語。
沈黎月看他神情凄愴,還記得當日在“善枷寺”里,他許愿要娶表妹為妻。他當日說他表妹沉魚落雁之姿,自己還曾想去瞧一瞧呢。便問道:“莫非你口口聲聲想娶的表妹在鑄劍山莊?”
蘇子敘說:“我表妹叫燕若雪,是鑄劍山莊莊主的女兒!
咦?沈黎月略一沉吟,拍了拍蘇子敘的肩低聲說:“那你等你爹走了,再偷跑出去,你爹也不會知道!边@種事情,她最在行了。呵呵!
蘇子敘側頭看了她一眼,略有些驚訝。深思片刻,卻不失為一個好主意。當下便說:“這個法子倒是好!
蘇子敘越想越對,怎么自己就沒有想到?興奮之情難掩,對沈黎月說:“這次真是多虧了沈兄!
沈黎月見他當了真,一個勁樂呵呵地傻笑,心想,他還真是個呆子。
“對了,你這是準備上哪?”蘇子敘問。
沈黎月心里大叫不好,她撞上蘇子敘便把重要的事給忘了。總管說,讓她打掃蘭谷。蘇子敘指著里面對沈黎月做了一個手勢,低聲說:“里面的人火大了!
“里面有人?”沈黎月跨出去的腳收了回來。不用說里面的人自然是步青云,這些天她都盡力地避開他繞著走了。
蘇子敘說:“自然有人!
沈黎月聳了聳肩,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走了進去。
她那晚蒙著面紗,就算他記住了自己的眼睛,這會自己著男裝,他應該認不出了,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步青云是不認得她的,那晚過后的第二天,兩個人曾在青云閣中堂大院的池中曲欄里見過一面。沈黎月忙低下了頭,半是擔心,另一半卻是害羞。步青云和總管和她擦身而過。
那個時候,步青云微停了腳步,沈黎月覺得有一股灼熱的眼神在腦后。可是她不敢回頭,沖出了曲欄。
沈黎月推開房門,壓著聲音說:“總管讓我來打掃房間!
步青云正低著頭,在紅木桌上寫書信。他頭也沒有抬,既不看他,也不說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沈黎月吐了吐舌頭,繞到書架子后面,拿起塵拂開始掃起那些書上的塵埃。一雙眼不時隔著書架的空隙向步青云瞟去。
被她的眼神千刀萬剮之后,冷不防,坐在紅木桌后的人冒了一句:“我聽聶總管說,你要去荊州投親?”
沈黎月嚇了一跳,拿著塵拂的手“啪”地打在書架上,她從書架后面探出頭來問道:“你在問我?”
“這里除了我,便是你,我不問你,還自言自語不成?”步青云從桌后站了起來,兩個人隔著書架。
沈黎月閃到書架的背面,令他看不到自己,說了一聲是。
步青云開門見山地說:“那你隨我先去鑄劍山莊,我正好差個人!彼挪幌牒退孢@種無聊的躲貓貓的游戲,他跨到她的面前,故意打量了她一翻,一語雙關地說:“我看你人倒是蠻機靈的!
他在紅木桌子后面觀察了她半天,這個小女人以為他沒有認出她的女兒身,哪知他步青云堂堂青云閣主豈是浪得虛名,她進到青云閣的第一天,他便知道她是女子。他猜測她是那晚盜劍的刺客,便故意試探她,引她晚上重到北廂取劍。她果然不負重望前去“赴約”。
他在善枷寺里吻過她之后,她便再也沒有更多的行動,步青云還等著她來找自己,他們不是曾定下“奪劍之約”,她不行動,這個游戲便不好玩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棋逢對手的人了。眼看著鑄劍山莊的燕莊主的大壽臨近,步青云要離開青云閣。他坐在紅木桌后,想著有怎樣的借口,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繼續這個游戲,左想右想卻總是想不到,干脆直截了當地問她。
沈黎月自己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機會,這會步青云倒主動找上門來,心里先是一驚,繼而眉歡眼笑地應了一聲好。步青云見她開口說太自然,心里反而覺得上當般,看她雙眼狡黠,不知道又有什么鬼主意,只想我怕她做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兩個人就這樣各懷鬼胎地鉚上了。
次日,沈黎月“歡天喜地”地和步青云離開蘇州。她的大計劃隆重地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