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薇坐在小凳子上,托著腮看我忙碌的整理、歸排一箱箱的書籍、衣物。我抬手擦擦汗,無語的笑了笑。
搬來這間公寓套房已經三天了。三天來,我無事的在街上打轉,再找不出荒涼下去的理由了,才開始動手整理堆放在房間角落里封捆得方方正正的一箱箱行李。
這間所謂套房,其實只是附設了個人衛浴設備的獨立空間。全部的家具只有一張單人床,連窗簾都沒有,四處空蕩蕩的,環堵蕭然。
我把床單新換鋪上,疊上J的枕頭和被褥;又買了一個簡單的拼架衣櫥,和一座簡單粗糙的書桌和書柜。最後,我把染有海洋色彩和浪濤的窗簾釘上。
「總算都好了!」我把J的相片框上擺在書桌上,擦掉額前的汗。
「就這樣?連一點擺設都沒有,太蕭條了吧!」詠薇轉頭四處看看瞧瞧,瞪著大眼睛,不信我的房間裝飾得如此簡單——如果那床窗簾算是裝飾的話。
我把紙箱壓扁,擺在角落一旁,把手洗乾凈說:
「這樣子空間比較空曠,東西太多了反而麻煩。」
「總可以吊個風鈴,擺個水晶什么的吧!」她轉頭看著光禿禿的白墻!改悴皇腔厝ズ_叺膭e墅一趟了嗎?帶了什么沒?該不會就那張照片吧!」
她挪起下巴指指桌上J的照片。
「嗯!刮易叩酱采献,摸著水藍的被褥。事實上,除了那張照片,我還把J的枕被帶來了。這樣擁蓋著他的被褥,仿佛他就在身旁,依然可以感染到他的氣息。
「盼盼,你不回答也沒關系,可是我還是想問你!乖佁`藏不住心事的眉頭皺出了紋路,「你和英偉先生是不是有特別的關系?你這么漂亮,連我都快被你迷住了!我想英偉先生一定是愛上你了。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亞夢小姐是最迷人的女人,沒想到你比她還美!
「亞夢小姐?」
「你不知道?就是英夫先生的秘書啦!谷亞夢小姐。她是秦夫人的表甥女,不但聰明漂亮又能干,聽說英夫先生相當欣賞她,很有可能變成秦家的少奶奶!
原來是那個秘書小姐。我已經記不得她的樣子,只記得那股淡淡的茉莉香。那是我最討厭的味道。
事實上,兩天前我才和她通過電話。奏英夫命令我搬好新家要向他報告,我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正是那個秘書小姐。她淡淡的告訴我她會把事情轉告給秦英夫,我留下地址電話就掛斷電話了。
「盼盼!」詠薇又出聲說:「你是不是不準備回答我你和英偉先生的事了?那么說說英夫先生吧!我知道他開車載你回海邊的別墅——」
「我跟他那能有什么關系!」我回答得很快,幾乎是截斷她的話!赣械囊仓皇墙疱X上的往來關系!」
「金錢關系?」
「沒錯!」我自嘲的笑了笑!肝液陀⒎蛳壬挥羞@層金錢關系存在。J在遺言里要求他供我念完大學,所以說,他是我的贊助人!
我以為詠蘞滿足了她的好奇心,應該會很高興才對,誰知道,她的皺紋蹙得更深了。她說:
「英夫先生出錢供你念書,你接受他的幫助,這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為什么你要講得很見不得人似的!你是怕被別人誤會是被英夫先生金屋藏嬌是不是?何必管別人的閑言閑語!」
「不!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可悲,總得像這樣依賴別人的恩惠,才能茍延殘喘在世上。」
我輕輕的摸著被枕,觸手依依不舍。
她歪著頭看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所有的表情全是不解和疑惑。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這樣自憐自艾的人!」她說。
「是嗎?」我解嘲的一笑!复蟾攀俏覀窝b得好吧!我有一些同伴,長大離開孤兒院後,完全被現實所吞沒了,出賣自尊,放棄驕傲,踐踏風骨,所有的匍匐只為了乞舍別人一絲恩惠。我算是運氣好,遇到了J——」
我搖搖頭,不想再說下去。
詠薇沈默下來,半晌又抬起頭亮著眼說:
「可是你和別人不一樣!至少,就眼前來說,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有什么不一樣?同樣是舔食著別人的慈悲茍且活下來的!」我抱起著枕頭!缚粗夷切┩,有時我會想,我這樣潔身自好做什么?我矜持這些骨氣驕傲又有什么意義?但反過來說,我自甘墮落又要干什么?我很慶幸我遇見了J。我們的相遇,改變了我的一生!
「是!不管你怎么想,起碼有一個人對你不一樣。你在英偉先生心里,必定是最特別的!乖佫钡蜕虻穆曇粝袷怯袩o限的憧憬。
真的是這樣嗎?我在J的心里是最特別的?
「你為什么會這樣認為?也許……也許J只是同情我!刮翌澏兜南胗∽C詠薇的話,然而秦英夫那些話帶來的陰影又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同情?」她放開托腮的手,搖頭說:「如果只是同情,英偉先生有必要帶著你遠遠走開,躲避家里這么多年嗎?甚至為了你,直到死都不曾回去過。他必然怕你到秦家後,會受到許多的委屈!
「委屈?」
「是!秦夫人、秦家那些親戚,甚至秦先生也可能為英偉先生的叛家遷怒於你。秦先生過世時,英偉先生也沒有回來上香——我說了你別難過!秦夫人和秦家那些親戚簡直恨你入骨。他們說,都是你害死英偉先生,而且當年還拐跑他——」
「拐跑他!那時我才十三歲,而且,我和J也不是那種關系。他……他只是可憐無父無母的我。」
「你真的那樣認為?」詠薇的話低傳來幽渺空涼。
我訝異的抬頭看她,被她的眼神神態所迷惑。那表情像是洞悉一切般,展現了她活潑開朗一面外的成熟韻致。這張臉是我所陌生的,那么的風情有味!
「你怎么了?」她莫名的問。
「沒……」我說:「剛剛你的神情變得很成熟,我嚇了一跳!」
「這有什么好驚訝的,我本來就發育得比你好,看起來也比你成熟,比你更像大人!」她開朗的笑說。
「這倒是真的。不過,剛剛你那神情,更有女人的風情味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說明女人的可塑性很強,尤其牽扯到感情時,更有無限的潛質!
「感情?你喜歡J?」我問得小心翼翼。
「英偉先生?」她呆了一呆!改阆氲侥抢锶チ!我只是聯想到你們之間不為人知的纏綿悱惻,有種向往憧憬而已!」
「我們之間的纏綿悱惻?」我的神情黯淡下來。
詠薇把小凳移近到床邊,拍拍我說:
「對不起,害你想起傷心的事!你一定也很愛英偉先生吧?」
這一次我沒有否認,只是摸著枕被,悄悄的流下淚。
「真的是這樣!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們之間相差了二十歲!顾曇舻偷挠悬c像在嘆息。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刮也恋魷I。「再說,那只是我一廂情愿,對他的單戀而已。J根本從來沒有——」淚又滴落下來了。
「不!我相信英偉先生一定也很愛你,只是他沒有那個勇氣表明。年齡的差距讓他躊躇,後來他又染上了絕癥——」
「詠薇!」我抱著詠薇,終於哀哀哭泣起來。
詠薇的這番話,帶給我很大的安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今後我可以擁有J的愛相思渡日。
「對不起,我失態了!」我放開手,用手臂擦掉眼淚。
有人敲門,隨及門開了。—顆人頭探進來問:
「都收拾好了嗎?真抱歉!我本來想早點回來幫忙的,被那些毛頭纏住脫不了身!對不起!盼盼!
身形連著人頭,隨著話聲完全站入房間中。是個年輕的大男孩,我隔房的鄰居,也是藝大的學生。
「名倫,你回來得太晚了,盼盼自己連窗簾都釘掛好了!乖佫甭裨顾。
「沒辦法。∧侨齻毛頭太煩人了!」姜名倫無奈的聳肩。「對了!我今天領了家教費,請你們去吃一頓吧!算是歡迎盼盼成為我們的一員!
「好!」詠薇拍手贊成!肝胰ソ醒﹥!
詠薇住樓下,雪兒是她室友,藝大外語部三年級生,和姜名倫同級,不過姜名倫是理科部。詠薇是家政部。
「拜托!不要招惹那朵××花,我受不了她!」姜名倫雙手做NO的手勢。
「你說誰是××花?」妖嬈的女人香飄進來,雪兒以一副環球小姐的標準身段走進來!膏!詠薇,盼盼!姜名倫,男子漢大丈夫,有屁干嘛躲在別人背後倫放!」
才搬來三天,和他們之間卻好像早已認識多年的老朋友般,熟悉感建立得那么快,常常讓我覺得愕然。
可是他們卻常如此般將我拖入他們的生活交流中,極其自然的拉住我介入他們的日子里。比如雪兒和姜名倫之間的不合爭吵,我如此自然的旁觀,也像是和他們兩人的關系息息相關,一點都不像是才搬來三天的陌生人。
我想,會不會是在孤兒院以外長大的人,都像是他們這樣,那么容易就與人建立熟悉度?可是看情形,好像又不是這樣。
雪兒在藝大里,是鋒頭很健的女孩。男生仰慕她,女生嫉妒她。她總是把頭抬得高高的,姿態很高,驕傲的不得了,根本不太搭理人。
詠薇很崇拜她,以她為偶像,模仿她的一切舉止。姜名倫認為雪兒在扼殺詠薇純真的少女氣質,將她批評得體無完膚,可是兩人樓上樓下鄰居卻還是做了兩年。
姜名倫是理科部的優等生,卻和一般頭戴四方帽,眼戴金絲鏡的好學生形象不太一樣。他幫教授做研究,兼家教,也擺地攤,甚至也扛著吉它到餐廳駐唱——因為錢多好賺。
感覺上,他比雪兒平易近人,可是他實在太忙了,忙的沒有時間搭理別人。是以他的冷漠,在藝大學生圈里,也是相當有名的。
我想,我和他們兩人關系能這樣接近,大概是因為互為鄰居的關系。人很奇怪,空間的距離拉近後,感情的生疏隔閡便會縮短。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其實,像他們這樣的爭吵,沒有—定的交情是不可能產生的。雖然常聽他們拌嘴,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雪兒!」詠薇看見雪兒,高興的挽住她說:「名倫領了家教費,要請我們吃飯,歡迎盼盼搬來,你要不要一起來?」
「哦?鐵公雞拔毛了!」雪兒譏笑說。
「你不去最好!」名倫皺著眉說。
「誰說我不去了?」
雪兒一手娩著詠薇,一手挽著我,高高的抬起下巴,挑戰地睨視著名倫,嘴角卻漾滿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