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軒關心衣服的進度,也常常過來,碰到大伙兒在,也加入回憶當年的行列,不知不覺就成了人渣堆里的一只。衣服做好了之后,也常常過來。這些人里他最勤快,還會幫著嘉爾打打下手,拿拿東西,這天是周末,他過來時這里倒前所未有的冷清,“人呢?”他問。
“老抽他爸生病了,大胖帶兒子去體檢,趙遠去了山東見丈母娘,COCO當然是陪女朋友!奔螤栆贿呎f,踩著縫紉機手腳齊動,眼也不抬,“我也忙著呢,沒事的話改天來!
朝軒卻沒有走,“那等會兒一起吃飯?”
嘉爾笑了,“你請客有癮啊,每次都是你請。我告訴你哦,這幫人渣是有得蹭就蹭,除了老抽,絕不會有人想到回請的!
“呵呵,今天單請你,剛好省錢。”
“沒時間了,這件衣服說了今天發貨的!奔螤枔破鹚嗔艘淮罂,“你這頓欠著,下次記得!
“那你中午吃什么?”
“泡面咯!”他不問還好,一問到有點餓了,“傅帥哥,麻煩你,面在廚房里,給我泡上。”
傅朝軒便進了廚房,一會兒出來,“怎么什么都沒有?”
“什么什么沒有?”嘉爾愕然。
朝軒把茶幾上一包開了封的餅干拿到她面前,“先墊墊,等我一會兒。”一面已經到門口換鞋。
嘉爾不解,“你干嗎?”
他沒有回答,只道:“馬上回來。”
這個“馬上”花了十五分鐘左右,回來時大包小包,都拎進廚房,片刻工夫,端出兩盤炒飯,香氣撲鼻。
“哇!”嘉爾扔了衣服,“你還有這手!”
相當地道的蛋炒飯,火腿粒、玉米粒、青豆粒和小青菜樣樣齊全,雞蛋松軟可口,蔥花灑得恰到好處,嘉爾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
朝軒微微笑,“這是獨門秘方,想學嗎?”
“好。〉任易鐾暌路。”
除了蛋炒飯之外,朝軒還會做雞肉飯、八寶飯,還會各種炒面湯面,甚至還會包餃子和餛飩。
“你真是天才,全才!”
“在上海應該有很多男人會下廚吧?”
“不知道,又沒有人給我下過——你這手藝是從哪兒學的?太贊了!
“烹飪書上,烹飪節目上,想學的話很簡單的。”
“你未來的老婆簡直太有福氣了。”
朝軒笑了,剝蘋果的手勢頓了頓,抬眼看她。
是居家的打扮,大卷發亂蓬蓬,肌膚潔凈清涼,唇瓣軟紅,正吃著他買來的櫻桃。指尖白皙細長,是天生執筆畫圖的手吧,襯著櫻桃的紅,非常誘人。
“我暗戀的那個人,考了上海的大學。我想,她一定會遇到很多會下廚的上海男生吧,所以就學著做飯。”
嘉爾的眼睛微微睜圓,“她現在知不知道你這樣喜歡她?”
“不知道。”朝軒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四瓣,挖出核,插上叉子,遞到她面前,眼眸有柔和笑意,“不過這沒關系!
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癡情的男人。跟他比起來,她所認識的男人全都是人渣。
而就在這時,一個人渣把門踹得震天響,光聽樓道里蹬蹬蹬的腳步聲,嘉爾就知道是誰,在他把門踹塌之前,沖上去拉開門,“你不是有鑰匙嗎?這是你自己的房門!”
“我哪里空得出手?”肖成樞左手拎著保溫便當盒,右手拎著大袋水果,“奉肖老夫人嚴命,特來慰問勞工!
保溫盒分三層,一層單格是米飯,二層雙格是兩樣炒菜,最深的第三層是啤酒鴨,尚未端出來,濃香先撲鼻,嘉爾深吸一口氣,“太棒了,我晚上吃。”
“干嗎不現在吃?”肖成樞說著,跟朝軒點頭打了個招呼,就把家伙擺上了餐桌,“來,一起吃!
“你還沒吃啊?”
“我要趕著送你的飯,哪里來得及——別告訴我你吃了哦——”
“今天朝軒教我做了餛飩,你要不要吃?”
“什么?!”
肖成樞的表情宛如米國人民看到五角大樓倒下。
而嘉爾已經打開冰箱,托出中午還沒有下完的餛飩,姿勢曼妙如同模特展示商品,“客官請看。”
肖成樞喃喃地望向朝軒:“快點告訴我,那是從超市買來的!
“是她包的!背幷f,看了看時間,“我下午還有課,得先走了!
“好的。”嘉爾放下餛飩,殷勤地給他遞包,“下次教我炸春卷。”
“沒問題。”他微微一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親切美妙得像是出門前互相告別的夫婦。
肖成樞正彎腰研究托盤里的餛飩,一回頭就看到這一幕,一時之間,怔住。
“怎么,想吃?”嘉爾關好門走過來,看到他這副樣子,“求我啊,給你下!
“你們……”肖成樞站在那里半晌,開口,“什么時候結婚?”
嘉爾嚇了一跳,“什么?”
“我還不知道你嗎?不談則已,一談,就是奔著結婚去的!毙こ蓸性谏嘲l上坐下,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才接下去,“說吧,什么時候?”
聲音里有一絲自己也難以察覺的低沉。不希望看到嘉爾單身,這是他們幾個當哥們兒的一致想法。但,想到她從此屬于另外一個人,心臟持續收縮,一下,一下,吸進去的尼古丁不足以讓它振奮,猛吸幾口后,肖成樞干脆把煙掐滅。
掐得太用力,煙灰沾上一向保養得很好的指尖。
嘉爾站在原地,看著他被陽光投射的側臉,看著他的手。
他的手非常好看,小時候肖媽媽還打算把他培養成鋼琴家,可惜他后來的興趣轉向了攝影。其實這樣也好,控制鏡頭是個漂亮的精細活,一點兒也沒有辜負他這雙手?恐蹲焦馀c美生活,很適合他。
頭發留得稍有些長,像時下很多漫畫看多了的小男生。穿著黑T恤,還是這樣喜歡黑色,還是這樣的背影,就像許多年前她坐在單車后面看到的一樣。
“肖成樞,”她的聲音幽幽的,“你好像一直沒長大啊!
肖成樞豁然回頭看她,她站在那兒,眼神迷蒙,嘴角帶著一絲淺淡的笑。這神情他在什么時候曾經看過?記憶瞬間翻開,回到他帶她去看張宇明的那一天。是的,就是那一天,嘉爾臉上有這種奇怪的表情,偶爾會在他不注意時出現,等他注目,又已經消失。
就像現在一樣,嘉爾臉上已經露出大大的笑容,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我結婚的話,你打算送多大的紅包?”
“……你媽見過他了嗎?”
“不過你現在這樣窮,一千塊已經到頂了吧?”
“我媽也沒見過他……什么時候帶到我家去吃飯吧,我媽一向把你當女兒,你有男朋友不帶給她看,她會傷心的……”兩個人不搭題地各說各話,肖成樞說到這里站了起來,往外走。
“唉,去哪里?”
“干活去。”
“你今天不是休息?”
“我這么窮,當然要拼命接私活!毙こ蓸袚Q鞋,走人。門“嗒”的一下帶上,嘉爾忽然想起來,追到門口,“喂,你還沒吃飯!”
“懶得吃了。”肖成樞已經到了樓梯下,頭也沒回,說完這一句,人影就已經看不見。
“這家伙……”嘉爾喃喃地吐出一句,回屋繼續做衣服。
一直做到晚上九點,明天要發出去的貨才算搞定。其間朝軒發來一條短信催她準點吃飯。
如果真的能和朝軒這樣的人結婚,會很幸福吧。可惜呢,她沒有這樣的福氣。
門上轉來鎖轉動的聲響,玄關的感應燈亮起,嘉爾在廚房里頭也沒抬,“喲,又來視察了?放心,廚房還在,沒有燒掉!
背后卻沒有動靜,她伸出頭去看了一眼,只見肖成樞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張雨宵把你甩了?”
還是沒反應。
這就有點不對勁了,嘉爾過去推了他一下,“喂。”
肖成樞睜開眼來,神情滿是疲憊,無神地看了她一眼,“有吃的嗎?”
中午肖成樞拎過來的飯菜被熱了一下,端上桌。剛好是兩個人的份,但肖成樞的胃口好像不大好,飯菜都剩了不少。嘉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除了被張宇明甩,我沒見過你這副矬樣啊!難道張雨宵比張宇明還厲害?”
“別嗦,吵死了,給我床被子。”
“干嗎?”
“睡覺,我累死了!
“你不會回去睡?你那套黑色絲綢的東東我還沒做!
“不管了我要被子我要睡覺!”肖成樞耍起賴來,“不給我被子我今晚睡客房!
“怕你啊,有本事來睡。”
顯然,嘉爾更強大一點。
肖成樞自己爬上樓,拿了一床被子,也不用被套,直接往沙發上一鋪,跟著人滾上去,頭枕著自己的手臂,左睡會兒,右睡會兒。嘉爾道:“你這個樣子很像朝軒前天做的一道菜!彼麤]有回答,她自顧自說下去,“煎牛排!
還是沒反應,眼睛卻是睜著的,漆黑眸子沉靜到深處,有一種淡灰的顏色。
這種表情,嘉爾很熟悉。無數次,她在那間咖啡廳找到他,他就是這個樣子。
“遇見張宇明了?”
沒有回答。
“還是,張雨宵真的比她還要厲害——”
肖成樞忽然坐起來,“我們是好哥們對不對?”
“嗯,沒錯!
“我們一直在一起,好得跟親兄妹似的對不對?”
“我呸,你哪點像哥哥?分明是跟姐弟似的!
“總之我們兩個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對不對?”
嘉爾一愣,“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打算自己干,過來幫我吧,嘉嘉。”肖成樞看著她,目光里有一種無比的認真,“雨宵說傅朝軒未必會贊同,你說他沒有理由不贊同吧?他很小氣嗎?”
“這跟他沒什么關系……”
“好!”肖成樞一拍大腿,“有你這句話就好!
就是嘛,如果傅朝軒真的這么小氣,那只說明一個問題:那小子根本不適合嘉爾。嘉爾的老公,一定要大度,一定要寵著她縱著她什么都由著她。要是這點都做不到,他這個當大哥的首先就要把他清出局。
像是吐出了一口濁氣,又像是放下了一只包袱,肖成樞整個人都精神了,看到嘉爾欲言又止,大手一揮,“放心,我來跟他說。”又問:“下了什么新片沒?”把嘉爾的筆記本搬下來接到電視上,嘉爾踢他下去買了瓜子薯片飲料上來,兩個人窩在沙發里看驚悚片。嘉爾正看得刺激的時候,肖成樞已經合上了眼睛,頭歪在靠墊上。
睡著的樣子很安靜,呼吸均勻,眼睛底下一片黑眼圈,看來最近過得不是很輕松。
嘉爾伸出手,劃過他的額頭,他的眉毛,他的鼻梁——隔著一層空氣。
他的皮膚上仿佛有股磁力,吸引著手指往下。要用很大很大的力氣,才能把手腕抬得離他的臉遠一點。拔了他一根頭發下來,肖成樞一下子醒了,嘉爾笑瞇瞇,“鬼就快出來了,一個人睡太不夠義氣了。”
“你還怕鬼?”肖成樞沒好氣。
以前大伙在一起看恐怖片,他說好了左邊肩膀給女朋友,右邊肩膀可以免費借給她。結果嘉爾從到頭尾眼都沒眨,比誰都津津有味。
“這也是你交不到男朋友的原因之一啊!彼涍@樣語重心長地說。
“可是你怕鬼啊!奔螤柸耘f笑瞇瞇,亂蓬蓬的卷發雖然在腦后綁了起來,前面幾縷還是搭在頰邊,卷的弧度非常大,臉看起來好小,眼睛笑瞇了,只剩兩泓清亮水光。
她還記得他當時的樣子,一面摟著嚇得鉆進他懷里的女孩子,一面自己也緊緊閉上眼睛。
喂,知道我為什么不靠在你肩上嗎?
因為,我時刻準備著讓你靠在我肩上啊。
怕鬼的肖成樞,害怕起來的肖成樞,盡管害怕還是給心愛的女孩子依靠的肖成樞,讓我很想輕輕地摟在懷里啊。
當然啦,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所能做的,只是告訴你:“你嚇得要死的樣子,我看了很喜歡呢!”
毫不意外地換來了白眼以及胡亂揉上頭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