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我們去找料子,整個輕紡市場要走三遍,這點只是小意思!
“聽成樞說你是做服裝設計?你身上這件衣服很漂亮耶,是自己設計的嗎?”
“這件不是,這是同學做的!
“還要自己做?”
“當然,我正打算開個裁縫鋪呢。”
“真的?!”
“你信她,”肖成樞在邊上懶洋洋道,“這種懶鬼只會在別人手下混混飯吃。”
“嘿,我告訴你哦,我做的衣服都賣出去好幾十件了,這回為了裝修你的破房子,我把生意都停了。”
“真的假的?”肖成樞坐正來,“你自己開店?怎么沒聽你說過?”
“你沒聽說的多了!”
事實上只是一家網店,專做漢服,閑著沒事的時候弄的,工作忙起來都停了好久了。肖成樞聽了,點頭,“其實這很適合你,回去我看看你做得怎么樣,好的話推薦給我老板,以后店里古裝寫真都用你的——”
一句話沒有說完,生生地斷在喉嚨里。
迎面走過來兩個人,穿著套裝,神情微有疲憊,大約是周六加班剛休息,剛準備坐下來,左邊的女孩子撞上了肖成樞令人難似忽視的筆直視線,示意身邊的人。
那個女孩子回過頭來。
筆直的長發,束成馬尾,未回頭之前只瞧見一截雪白的脖頸。一回頭,一雙明眸清亮如同秋水,在燈下照得出人影,臉色卻瞬間大變,拉起同伴立刻走人。
“喂——”肖成樞站起來追出去。
敏敏下意識想跟過去,起身后羞憤才涌上來,臉漲得通紅。嘉爾扭過頭,揭開可樂杯的蓋子,倒了顆冰塊到嘴里,“別難過,當初他也是為了她把我甩了的!
敏敏一震,她都不知道嘉爾竟然是肖成樞的前女友。
“放心,”看著她臉上涌起來的戒備,嘉爾閑閑地說,“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敏敏忍不住失聲:“什么?!”
“我是他的初戀女友啊,那個時候他十五歲,我們談了半天戀愛,第二天他就遇見張宇明了!
“張宇明?”
“就剛剛那個,”嘉爾拈起一根薯條,慢條斯理地涂上番茄醬,“名字很像男生吧,不過從幼兒園開始就是;ɡ病!
“他們……現在……”
“他們也分了好幾年了!
“可他——”
“沒事,他再追上去一百趟,人家還是不會理他的。”嘉爾拿餐巾擦擦手,站起來,問:“你生不生他的氣?”
敏敏一愣。
“每回碰見她,那小子都要郁悶好幾天,現在八成鉆到哪里傷春悲秋去了。我去找找看。如果你不生氣,找到他我打電話給你,你陪陪他。如果生氣的話,找到他我就幫你揍他兩拳,順便告訴他你不要他了!
“不,我……”雖然交往的時間不久,但像肖成樞這么帥這么溫柔體貼的男朋友她真的沒有遇到過第二個,就這樣放手,怎么甘心?敏敏深吸一口氣,“我生氣,但我不會不要他!
嘉爾深深看她一眼,“很好。”
推開咖啡屋的厚重玻璃門,暖氣瞬間溫暖在風中發涼的指尖。
“兩罐啤酒。”她交代侍者,拿過來之后,在十一號桌前坐下。“啪!”拉開放了一罐在他面前,“喝吧,不過自己買單,我是失業人員!
面前的人沒說什么,撈過來喝了一口。
“真是沒創意,每次都來這里。要是這家店關門了怎么辦?”
肖成樞依然沉默,黑色外套在黯淡光線下特別沉郁,甚至連眼睛都不再明亮。這樣的肖成樞像易碎的瓷器,像需要疼愛的孩子,難以言喻的脆弱。嘉爾輕輕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話,看他喝完了一罐,再拉開一罐。
肖成樞忽然開口:“她說她有男朋友了!
嘉爾的動作頓住。
“我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希望能和她聊聊天,她說我打擾了她,影響了她的生活,她,很不高興。”
“本來就是!
肖成樞抬頭,“李嘉爾——”
“誰會愿意和傷害自己的兇手做朋友?”嘉爾把啤酒留給了自己,喝了一口,“你這個白癡,人家根本沒有原諒你,也根本不想見你!
肖成樞的頭慢慢低下去,“我知道!
“那你還追個鬼。
“我……”肖成樞欲言又止,終于沒說下去,把她手里的啤酒搶過來,咕咚喝完。
嘉爾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我打電話叫敏敏過來。”
“不要!
“喂,拜托你有點責任感,敏敏才是你女朋友!
“我現在不想看到別人!
“你就不能有點長進嗎?”嘉爾沒奈何地看著他,這家伙一旦不爽,就任性得可怕。
“少廢話,再拿兩罐來!
出門時兩個人身上都帶著酒氣,已經不能開車了,嘉爾打了個車送肖成樞回家,肖成樞揮揮手,“別回去,我媽又要念我,去我房子。”
但新房子里基本上什么也沒有,新買的家具要明天才送過來。墻漆的味道辛烈而沖鼻,地板也鋪好了,肖成樞欣賞了一會兒,就想靠墻在地上坐下。嘉爾一把把他拎上來,就在小區外面的一家K廳要了個包廂,把他扔沙發上,給他點了十首歌,話筒塞他手里。
喝酒唱歌,是這家伙幾年都沒有變過的老招。酒是把情緒激上來,歌是把情緒泄出來,有點像中醫里先發毒后排毒的原理。嘉爾整個人縮進寬大的沙發里,靠著靠墊,眼睛瞇上,他的歌聲在耳邊流淌,困意漸漸涌上來。
半夢半醒間,忽然感覺到淡淡熱氣噴上面頰,一睜眼卻是他的呼吸。一張臉就在半厘米不到的距離正對著她的臉,她嚇了一跳,往后一仰,“干嗎?”
“你哭什么?”
“誰哭了!”手上抹著一把淚,“……沒準做噩夢了!
“你還沒瞇上十分鐘!
“兩分鐘也能做夢的,大哥!
“……”肖成樞挪開,在邊上坐下,軟紅的光線照出臉的輪廓,眼睛沉沉的,聲音也沉沉的:“我沒問過你為什么回來!
“失業了唄——”
話還沒說完,就被靠墊砸了一下,“說實話!
她巴結地湊近,“再就是太想你了,小CO!
“李嘉爾!”肖成樞突然生起氣來,“我再矬都不瞞你的,你什么不能跟我說?”
“我靠,真話你又不信。”
肖成樞煩躁地別過臉,不再理她,下一首歌卻唱得走板跑調,話筒用力地一扔。身邊的人卻沒有反應,眼睛閉著,看樣子又睡著了。
“真是頭豬,這么能睡!”他憤憤地說,順手把她脫在邊上的外套給她蓋身上,忽然想起,她一直是夜貓子,從來沒有這么能睡過。
是太累了吧?
裝修這回事,本來就最煩瑣最操心。趙遠的銅皮鐵骨都累得不行,卻沒有聽她抱怨過一聲。
說不上來為什么,一念及此,原本那些堆在心里的煩悶、憂傷、暴躁,統統都像入水的冰塊,慢慢地融化。
慢慢地冷靜下來,把歌調成原聲,聲量調低——她有聽著歌睡覺的習慣,也難怪一來這里就想睡。
干脆把燈也關了。
周杰倫的聲音在包廂里輕輕回蕩。
在沙發上畢竟睡不舒服,輕輕動了一下就醒了,“咦,停電了?”
黑暗中只有顯示屏發出淡淡藍光,肖成樞的臉被映得淡藍,“醒了?”聲音格外的輕,有一種很空曠的安靜。
嘉爾驀地坐正來,“你怎么了?”
這次鬧得好像跟往常不一樣啊,每一次見到張宇明,肖成樞的神經就要經歷一場八級地震,天崩地裂,地動山搖。她疑惑地看了看手機,今天連半小時都還沒嚎上就歇菜了?
被張宇明有男朋友的消息打擊到了?
不等她再說什么,肖成樞拖著她站了起來,“回去睡覺吧。”
“呃?你轉性了?”無數次,都是她要求睡覺而被無情拒絕耶!
肖成樞拖著她出門,“我老婆都沒娶到手呢,房子不急,你慢慢給我弄。”
“耶!”嘉爾笑,“你真是個好老板!”
想起了什么似的,正結著賬的他回過頭來,“你有錢花嗎?”她的積蓄都交給他買股票了,不知道有沒有給自己留點,以她的貪心,沒準全投了。
果然,嘉爾聞言苦著臉,“我窮死了!
肖成樞把錢包里剩下的幾張給她,“給哥哥我干活,一萬塊是給不起,零花錢還是有點的,花完了再來找我!笨粗廊环殴獾哪,眼一瞪,“給我省著點!”
正常的肖成樞回來了。
嘉爾眉開眼笑,數著錢,“你終于懂事了,終于成人了,泡妞問我借那么多錢,現在總算開始還了。好好好,利息我先收著,本金慢慢來。我也不急,嘿嘿!
上大學的時候,肖成樞的生活費全都用在了女朋友身上,一旦沒錢了就要嘉爾救急。嘉爾的父母擔心女兒一個人在外地辛苦,生活費給得比肖成樞高兩倍有余,又沒什么別的開銷,盡用來資助肖成樞了。
“花我這么多錢,好歹給我泡個嫂子出來!”放假回來,嘉爾一把拎住前來接車的肖成樞的衣領,吼,“別把我的錢花在別人的女人身上,你個人渣!”
“她跟我分手了!
回答她的卻是這一句以及寒風中黯淡下來的眼神。
“……這次是真的?”
肖成樞扯出一個像哭的笑容,搭住她的肩,“陪哥哥喝酒去!”
于是,她就在十個小時的車程后,背著大包小包,空腹跟他一起灌啤酒。
第一口酒下去,胃就痙攣起來。后來后來。就慢慢習慣了。
“喂,”坐在出租車上,嘉爾說,“你跟她,這回該斷了吧?別再癡心了,你沒戲的。”
“我知道。”車外流光掠過肖成樞的臉,眉眼口鼻,一安靜下來就有一股極清秀的味道,“其實我一直知道,可是……”
只是每一次見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那是生命里的一個遺憾,悔恨促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追上去。
嘉爾非常明了這一點。
因為了解,所以更覺得他可憐。
“傻瓜!彼p聲說。聲音非常非常輕。
車子在嘉爾家的小區門口停下,肖成樞要送她進去,她沒讓,“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別忘了給你女朋友打個電話!
“你也好好睡一覺!毙こ蓸锌粗抗饫镉幸稽c什么東西想要溢出來,黑暗中,一抹流光,“累著了我會心疼的!
嘉爾笑了。車子遠去,她慢慢往回走。
這就是張宇明受不了這家伙的原因吧?無論對哪個女孩子都有這種不分輕重的溫柔。
很容易讓人誤會,又不善于拒絕女生。
所以才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失去。
“傻瓜。”
對著初冬寒冷的空氣,她再一次輕輕吐出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