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芮希離開花塢以后,不想被丫鬟們看見他從花塢里走出來,便不從月洞門出去,直接翻過墻,從外面的夾道繞回“云養齋”。才穿過薔薇花架,遠遠就看見迎月和錦荷站在門前等著他。
“四爺,你到哪里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你,把咱們幾個急壞了!庇旅沃鴤闾嫠麚跹。
“昨晚喝多了,我到七弟的紫蘭院小歇了一下。”他看見迎月和錦荷兩人的鼻子和臉頰都凍得紅紅的,輕聲笑道:“這么冷的天何必等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快進屋吧,別凍壞了。”
迎月有些疑惑,但凌芮希已經大步進屋,她也沒來得及多問。解開他的腰帶時,發現他白天帶出去的錦囊不見了。
“四爺,你的錦囊呢?”她奇怪地問。
“大概遺落了吧!绷柢窍2灰詾橐獾匦α诵。
“遺落了?”迎月急聲說:“好好地系在腰上的,怎么會遺落了?四爺,錦囊里可有貴重的東西?”
“若有貴重的東西,我會比你著急,你看我有半點著急的樣子嗎?”凌芮希淡淡一笑,換好了寢衣走進暖閣。
“四爺多得是錦囊香袋,掉了一個也還有一個換上,所以不急呢!卞\荷笑著插口。
迎月橫了她一眼。
“掉了錦囊是沒有什么要緊,但要緊的是錦囊里的東西!庇戮o張地問道:“不知四爺的錦囊里放著什么?明日一早我打發迭翠幾個小丫頭去找,若有別的仆婢拾去了,也好趕緊要回來。”
“里面只有一枚玉印,上頭有我的名字,撿到的人自然就會送回來了!绷柢窍C摿诵洗,發現被子里已有暖爐暖好了被窩。
“玉。俊庇旅ψ叩阶腊概,打開壁櫥仔細察看凌芮希的大小印,果然發現少了一顆小玉印!靶姨潄G的不是王爺送的那顆玉印,否則一旦追問起來,咱們可就完了!彼L長地松口氣。
“仆婢里能有幾個識字的?要是給下人拾去了,一見是玉,肯定會私藏起來,誰會傻傻地歸還!卞\荷把火爐移到了暖閣里,罩上薰籠。
“一小方玉印罷了,不值什么,丟了就就丟了,你們都去睡吧!绷柢窍5穆曇衾镉兄鴿鉂獾木胍。
錦荷在妝臺前卸下殘妝后,走到暖閣外的榻上睡下。
迎月捧著燈柱放在床邊幾臺上,便在床沿坐下,含笑問道:“四爺今晚去了紫蘭院以后還去過什么地方?”
“你在盤查我的行蹤?”凌芮希蹙了蹙眉。
“不是,知道四爺去過什么地方,明日才好叫迭翠去找錦囊回來呀,一個玉印怎能說丟了就丟了。”迎月輕搖著他的臂膀,帶著嬌嗔的語氣。
凌芮希淡淡一笑。
“從紫蘭院回來時遇到了服侍大哥的丫鬟風竺,她問了我有關花竽的事。她不問起,我都忘了有個花竽在我的云養齋里了。”他斜睨著她,正想著該怎么跟她提花竽的事,索性借口說起來。
迎月心里一跳,勉強含笑問道:“那個丫鬟問了什么?”
“只問我花竽在云養齋里好不好?”他佯裝不知情,反問她!澳悴皇钦f她需要養病,這么久了病還沒好嗎?”
迎月略一躊躇,低聲說:“她時常咳嗽、發熱、痰喘,病總是時好時壞的,要不是她是老夫人送來的人,早就該攆出去了!
凌芮希深深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聽起來病得不輕啊,既然是老夫人送來的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要好好照料,你都請哪里的大夫進來給她看病問診?”
“都是讓鶯兒到街上找來的大夫,并沒有固定請誰進來看病!庇骆偠ǖ鼗卦。
凌芮希默然片刻,目光銳利地探進她的眼眸深處。
迎月臉上漸漸浮起疑惑與不安交織的神情,她暗暗疑心凌芮希已經知道了她刻意冷落花竽的事。
“四爺,太太那日找我去,也曾說到了風花雪月四個丫鬟!彼钌钗跉,神色慢慢恢復如常!疤f老夫人把自己調教的丫鬟分別送給了四位爺,分明是老夫人不懷好意的安排,太太吩咐我要多留點心,怕花竽裝狐媚子引誘四爺,所以才不敢把她安排過來服侍四爺的!
凌芮希聽她把自己的生母香靈夫人搬出來當擋箭牌,心底冷冷一笑。
“你當初不也是我娘安排過來服侍我的嗎?你引誘了我,難道你也是狐媚子不成?”他悠然淺笑,語氣平和,但冷淡的眼神卻令迎月背脊發涼。
“四爺這是在責備我的不是嗎?”迎月眼圈一紅,淚光瑩然!叭舨皇翘囊馑,我也不敢公然冷落花竽!
“如果是我娘吩咐你這么做的,我怎么能責怪你?既然花竽身上有病,你就請醫術高明點的大夫進來給她看病,銀子不夠就拿我的去用!彼降刈⒁曋瑳]有一絲多余的笑容。
“四爺打算把花竽挪進正屋來嗎?”迎月咬了咬唇,月光在他臉上逡巡,溫婉地問道:“如果四爺有這個意思,那我明日就把花竽挪進來,也免得四爺疑我妒心太重,教我含冤莫白!
“不用了,這里有你和錦荷服侍就好了,你想怎么安置花竽我不會過問,但是偶爾也該讓她和風竺那些姐妹們見面敘舊,沒有理由限制她的行動!
“我沒有限制花竽不能跟那些丫鬟見面,她從來沒有要求過要見她們呀!”迎月蹙了眉,語氣有些不快。
“若她要求了,就順她的意吧!绷柢窍i]上眼,語調有些淡漠和厭倦!拔依Я,你也去睡了。”
迎月怔怔地坐了半晌,才緩緩站起身放下床幔,幽幽嘆了口氣。
以前只要是這么冷的天,凌芮希常常會把她拉上床一起睡,但是自從上回她腸胃不適卻誤以為有喜的風波之后,凌芮希就再也沒有碰過她了。她知道是自己太過心急,沒有等大夫診過脈就把話傳給了香靈夫人,也許就因為這樣兒惹惱了凌芮希,讓他漸漸對她冷淡起來。
若不是凌芮希始終不定下她的名分,她也不會如此心急,尤其他的脾氣深沉得教人捉摸不定,對她的愛意也不是多么深刻明顯,若沒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名分給她,總是讓她不放心。沒想到她太操之過急了,反倒把他推離自己更遠,她的心也就更加空落落了。
前些日子有傳聞皇上要把公主下嫁到蘭王府來,雖然蘭王府五個兄弟都有機會被選中為駙馬,但是只有側室香靈夫人所生的芮玄和芮希最有可能被選中,其他幾個兄弟都是妾室白淇茉所生,被選為駙馬的機會微乎其微。如果是芮玄被選中便罷,但她擔心萬一被選中的是芮希,一旦嬌貴的公主正式入府之后,她再想要任何名分將會更加困難了,而如今在“云養齋”里又有一個經老夫人調教出來的出色丫鬟花竽,不論容貌還是才華都高她一等,面對這樣的內憂外患,她的心都要被煩惱烤得焦灰了。
她本來看準了花竽是個性情怯懦、好捏好揉的軟柿子,將近半年來冷落著她,她也能靜靜地不吭聲,還以為她對自己不再有威脅了,沒想到她忘了她還有其他的好姐妹們,她們的存在對她而言也是潛在的危險。
迎月暗暗祈禱皇上不要選中芮希當駙馬,也暗暗防阻芮希發現花竽的存在,她多么害怕花竽搶占了芮希的心,會危害到她的地位。她是香靈夫人言明要給芮希的,所以打從心底認定了自己就是蘭王府的四姨奶奶,她不容許任何人搶走屬于她的地位。
可惜迎月再怎么小心防阻,還是防不勝防,她沒有想到,凌芮希終究還是發現了花竽。
對凌芮希來說,花竽是一個不擅長爭寵斗智,但卻可以防守得住秘密的人,而他現在就有一個天大的秘密需要有人幫他守住,花竽正是一個極佳的人選。
***
也許因為睡過了一個午覺,又可能因為見到凌芮希帶來的沖擊太大,此時都已經快四更了,花竽還是睜著大眼,了無睡意。
她躺在溫暖的炕床上,手里捏著凌芮希交給她的錦囊,回想著凌芮希闖進花塢后發生的事,還有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幫我藏好這張無字天書,這里面藏著極大的秘密,除了我以外,絕對不能交給任何人!
凌芮希叮囑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她記得自己這樣回答他——
“既然是這么貴重的東西,為什么要交給我來藏?”
凌芮希揚起無奈的笑容,對她說道:“因為我沒辦法在云養齋里藏任何一件東西,迎月和錦荷是我的貼身丫鬟,我身邊有些什么東西她們都了若指掌,在她們面前我根本藏不了任何東西!
她愈聽愈糊涂,服侍他多年的貼身丫鬟都不能知道的秘密,為什么肯交給她收藏保密呢?她和他相見也不過才一個時辰而已,他怎么就能放心讓她擔起替他保守秘密的重任?
實在怎么想也想不透,怎么猜也弄不明白。
花竽小心翼翼地打開錦囊,再度拿出她一夜里已經反覆看了無數次的“無字天書”,困惑不解地嘆了口氣。
明明就是一張白紙,真的就只是一張干干凈凈的白紙而已,不管她怎么用力地看、仔細地瞧,就是找不出任何字跡,連一個點或一條線的蛛絲馬跡都看不到,更別提什么“極大的秘密”了。
凌芮希該不會是跟她鬧著玩的吧?難道只是隨便拿張白紙來試驗她對他的忠心程度嗎?
不管有多大的困惑和疑問,既然凌芮希那么嚴峻地交代過她要藏好這張“無字天書”,并且要求她緊守這個秘密,她就必須認認真真地把這張“無字天書”視為一個“極大的秘密”。
她把“無字天書”珍重地摺好,小心地收回錦囊里,錦囊中還有顆小小的玉印,用篆體刻著他的名字“芮!眱蓚字。
雖然她也曾看過老夫人身上配戴的玉飾,但玉的好壞她分辨不出來,只覺得這個小玉印有著像枇杷般鮮艷漂亮的顏色,可愛極了。
“這顆玉印就當是我給你的謝禮,將來你可以把芮希兩個字打磨掉,換上你自己的名字。”凌芮希很溫柔地對她這么說。
花竽把小玉印放在掌心把玩,搖搖頭,柔聲低語:“芮希這兩個字這么美,我怎么舍得磨掉它們呢!
她把玉印珍愛地放進了錦囊里,小心地捆好,然后放在炕床邊上,和她的香囊、繡帕、手鏡等寶貝們放在一起,閉上眼想睡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妥,便起身把錦囊單獨拿來放在了枕邊,然后閉眸正準備入睡,不知為何仍覺得不放心,又把錦囊塞進了枕頭下,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還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干脆翻身坐起來,從包袱里找出了各色絲線,挑了幾根配上色,然后打了一條絡子把錦囊穿起來,就在戴在頸項躺下,這才終于睡得安穩了。
次日早晨,她在重重的拍門聲中醒來,人一醒,就立刻飛快地把錦囊塞進貼身小襖里,這才又套上荔枝色的緞襖,急忙起身開門。
“迎月姐姐?”乍然看見迎月,她呆呆地傻住,以為自己睡晚了,急忙說:“我馬上就去廚房攏茶爐子!”
“你今天不必去廚房了,我叫迭翠去替你一天!庇伦哌M屋,環視屋內,含笑說道:“這間屋子果然暖和,我當初沒跟你說錯吧?”
“是!被狞c了點頭,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剛剛說叫迭翠替自己一天是什么意思?
“昨夜辛苦你留守了,昨天府里人人都在玩樂,你卻要留守著云養齋,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迎月逕自在炕床上坐下來,笑吟吟地對她說。“我想了想,也覺得對你過意不去,所以決定今天放你出去玩一天!
花竽一聽,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驀然想起昨夜凌芮希說的話——
你想要什么?說來聽聽看,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補償你。
她沒想到凌芮希的補償來得這么快,雖然迎月的話里并沒有提到凌芮希,不過從她臉上看起來笑容可掬,但眼神卻十分冰冷淡漠就可以猜得到,放她出去玩一定就是凌芮希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