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日語學得怎么樣了?”在一家專營設計材料的小店里,看著正雪埋頭在一堆怪模怪樣的塑料制品中,正純一邊把玩著一個亮晶晶的塑料小盒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Noproblem!”正雪頭也不抬。
“我是問你日語啊,文二小姐!”正純無力地低吼。
“當然是沒問題!闭⿹P起眉,嫌她少見多怪地瞇起眼睛,“學外語對我來說駕輕就熟!
“你就不會厭煩嗎?”想當年正純自己上學的時候,可是對外語深惡痛絕。推己及人,正雪是自己的妹妹,她就也應該討厭學外語才對。
“拜托!”正雪捧著一堆正純叫不上名字來的奇形怪狀的塑料管子站直了身子,“大姐,你的外語一塌糊涂,可不代表我也會跟你一樣——話說回來,學外語真是一樣很有意思的事情,可惜像你這種人是無緣體會了!苯Y局也不忘損她一句,說完便轉身結賬去了。
正純沖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說自己是個書呆子!
付款的正雪嘴也沒閑著:“我可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死讀書的書呆子。學習別的民族的語言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你可以借著學習他們的語言來感知這個民族的文化……算了,跟你說也是對牛彈琴!
正純恨恨地放下手中的盒子,“對,我是牛!那你這個聰明人為什么還要我來陪你逛街?”
“你的作用就在于——”正雪狡猾地一笑,然后將打包好的東西往正純手里一塞,“我需要一個幫忙拎包的人!
“臭丫頭!”正純嘴里罵著,但還是習慣地接過東西捧在懷里。
“可惜,我那個未來的姐夫,空有滿腹才華卻找了這么個草包老婆……將來你們相對無言的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要及早充實自己的知識儲備。你要小心,萬一哪天他回過神來,發現你根本配不上他的時候,那可就晚了。”正雪狀若親昵地挽起姐姐的手臂,嘴里卻吐著惡毒的實話。兩人一齊從店鋪里走出來。
“唉!文正雪,你又開始了!我只是從大學退學,別把我說得跟文盲似的——好歹我也是出過幾本書的作家呢。就算不是著名作家,那也是小有名氣的寫手——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下下?”正純很不服氣地沖妹妹瞪著眼睛。
“是!大作家!闭┑匦,“那你在俞沐林的同學面前為什么只字不提你的作品?你告訴我為什么?你不是小有名氣的寫手嗎?”
正雪故意學正純的用字,讓她慪得幾乎吐血。
那天見到的沐林的那幾個同學,一個報社的記者,兩個大學的講師、教授,還有幾個劇作家,幾個評論家,幾個編輯;有一個年齡比沐林小兩歲的女子,甚至還是個名氣不小的詩人……早知道就不要找學文出身的男人來當自己的另一半。在他們把酒言歡的時候,她怎么也沒辦法提起自己的作品。
“要不得的虛榮心!闭﹪K嘖咋舌,“難道連你自己都覺得你寫的東西見不得人?”
“才不是!”正純飛快地否認,然后半天才悶悶地側過臉,“我,不愿意跟他們討論我寫的東西,我不想被他們評頭論足——不管是表揚還是批評,我們又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人,我寧愿把我的文章貼到網站上給不認識的人看,讓他們罵,也不想讓沐林的同學他們夸。”
正雪面露憐憫地輕挽姐姐臉龐上的發絲,“你呀,大概自己也覺得被夸的可能不高;別說人家沒看過你的書,就算看過夸你兩句,八成也是看在沐林的面上不忍讓你難堪罷了——話說回來,我倒覺得你寫得還不壞。你不要想那些沒用的,只管堅持自己就是了!
正純微微詫異地盯著妹妹的臉,這種程度的鼓勵還真是很少從妹妹嘴里聽到呢!她簡直感動得快要掉眼淚了。
“對了,咱們去姐夫的學校看看他吧!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正在上課……”正雪的眼睛突地一亮,冒出一個點子來,“咱們去聽他講課!
“……為什么要去聽他講課?”正純警惕地擰著眉頭,“不是每天都看到他,干嗎還特地去學校里找他?”
“不一樣啦!男人,在家和在外面是兩張面孔的!闭⿹u著頭教育姐姐,“難道你不好奇他在工作的時候是什么樣嗎?”好奇倒是有的,不過……正純皺眉猶豫著,正雪一拽她的衣袖,“走吧!”
正純就這么被妹妹拉著,一路來到X大。
“學校這么大我都不知道到哪里才能看到他。”此時,正純的好奇心已經全部被勾起來,她站在校園寬闊的林蔭道之前,翹首張望著前面遠近一排四五幢教學樓,現在,她倒真想馬上找到沐林的課堂,聽聽他的講授。
“問嘛!”正雪不再理會她,向有人經過的林蔭道走過去。
沐林不是剛調到這里不久,會有人知道他嗎?正純微微皺眉,看著正雪走近一個手里抱著幾本書的女生。
“你好,麻煩打聽一下,你知道俞沐林老師現在哪里上課嗎?”正雪一臉客套的笑容,這種笑容可是很少賜給正純看的。正純哼了一聲,等著看女生回答說不知道。
“是新來的俞老師吧?”女生輕快地笑,竟然十分了解,她回頭沖前面最近處一幢六層樓一指,“三號教學樓,俞老師正在上中文0401班的課。應該是在三樓五教室,你們過去看看吧,快下課了!
“哦,謝謝你!”正雪回她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后回頭看向姐姐,一臉得意,“沒聽見說快下課了嗎?還不快來?”
“你怎么知道她知道?”一邊走,正純一邊眨著眼睛。
正雪拽著她的胳膊,嘆了一口氣:“姐姐,你不會張開眼睛看看啊?那個女生手里拿著的書是《中國文學史》——那不就是準姐夫教的課嗎?她怎么會不知道!”
哦!正純嘟起嘴,她又沒走過去,怎么看得到書的名字——
推開第五教室的門,果然一眼就看到沐林站在講臺上,正講得神采飛揚。
姐妹兩人悄悄地在最后面找了個地方坐下。
正純抬手支著下頜,靜靜地看著臺上妙語連珠的未婚夫。
教室的門是在課堂最后面,不過他應該也看到她進來了,不知道有沒有影響到他——
“關于屈原的身世還曾有過兩種不同的說法。近代的廖季平在他的《楚辭新解》中提出歷史上根本沒有屈原其人的說法,這種說法被聞一多先生駁斥過了,但卻有胡適先生的支持;還有一種意見是說屈原是一名文學弄臣,只肯定其在文學上的地位,而不承認其人格、思想和行為有進步意義……當然在我們今天看來,每種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實際上在史記中,關于其人的記載也比較混亂……”
正純專注地凝視著沐林——他講課的聲音也很好聽,比平時說話的聲音略高一些,也更清晰一些;但語氣同樣是溫和可親的。他的眼晴亮晶晶的,透射出睿智的光芒,溫和地巡視著整個教室。
正純的唇邊帶著一抹欣賞的笑,注視著臺上沐林的一舉一動。
他神采奕奕的模樣讓正純禁不住心中怦然:似乎不太真實似的,這個優秀出色的男子,竟然會是自己的未婚夫;那么多雙眼睛欣羨地追隨著的男子,竟然是屬于自己的。
笑意在唇邊慢慢擴大,正純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正雪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襟,“別笑得像個白癡似的,他在臺上看得可清楚——”
正純放下支著下巴的手臂,先白了正雪一眼,然后再換上一個嶄新的笑容面對自己的未婚夫。
“虛偽死了。”正雪低聲嘟囔著,帶著促狹的笑意。
隨著一聲清脆的鈴聲響起,下課的時間已經到了。
沐林意猶未盡地結束了自己的講授,“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大家回去以后請就今天上課的內容寫一個評論,下周上課的時候交上來!
他走近講臺將上面散鋪的書本收拾好,一邊抬起眼,沖后面的正純一揚眉。
正純一抿嘴,還沒站起來,已經看到有幾個學生湊上講臺圍著沐林問東問西。
“看吧,”正雪一揚下頜!拔艺f得對吧,他有你不知道的另一面吧!
“這算什么另一面啊!”正純聳聳肩,心里有著不愿承認的意外,想不到自己溫吞吞的未婚夫站在講臺上的時候,竟然如此光彩照人!
“你們怎么來了?”應對完自己的學生,沐林抱起書沖她們招招手。
“等著你請我們吃晚餐啊——”正雪飄忽地一笑,然后扭頭看正純。
正純直面沐林晴朗如春日陽光的笑臉,忽然舌頭打結了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呃……”話未說出口,臉頰已緋紅。
“怎么了,丫頭?”沐林馬上察覺了她的異樣,將書本信手扔到一旁的課桌上,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怎么臉孔紅紅的?”
“我沒事……”正純一側頭,躲過他的大手,臉卻是更紅了,“我才沒事呢!”
正雪好笑地側著頭,支著下巴,看好戲地注視著姐姐臉上那百分百是羞赧的嫣紅,“文正純,你長這么大就屬現在最文藝味了……”
“文正雪!”在桌子正面狠狠地跺了她一腳,正純裝作沒事的表情,抬頭笑對自己的求婚夫,“別管她了,你講的東西好有趣哦!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竟然還有人寫文否認屈原的存在,真是太奇怪了!
沐林揚著唇角,輕輕地撫著她的短發,“如果你喜歡,可以在我有課的時候來旁聽——不過,你不是討厭學校的嗎?”
“我……”正純張了張嘴,沒錯啊,自己是很討厭上學的啊,要不然也不會大學只讀了一年便申請退學了。可是,為什么現在她竟然覺得,如果是聽他講課的話,讀書也是蠻有意思的呢!
“不急。”沐林包容地輕攬她的肩膀,親昵地將她環在身畔,“你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你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決定自己到底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沒有人會勉強你。”
“好命哦——”文正雪笑著站起身,也不計較剛才被踩了一腳的事情,“那么,準姐夫,我可有榮幸和你們一起共進晚餐?”
“應該我說,可有榮幸請你們共進晚餐?”沐林回身拾起自己的書本,“再等我一下子,我收拾好東西就可以走了——想吃什么,我請客!
“太好了。”正雪是實用主義者,她輕輕摩掌,“我想吃日本料理,就當作提前體驗生活吧。”
“你馬上就去日本了,到時候天天吃,吃得惡心死你!”正純沖她掀掀眉毛。
三個人一同走出教學樓走在校園里的林蔭路上,初冬的太陽已經西斜,涼意微微侵襲;校園里到處是背著書包行色匆匆的年輕學子。
正純好奇地張望著每個面帶青澀的學子;他們都同自己的年紀相仿,如果自己不是堅持不要上學的話,現在應該和他們一樣,就徜徉在大學的校園里。
“在想什么?”沐林的手里現在拎著剛剛正雪采購的一大包東西,眼睛里清晰地映著正純略顯迷茫的小臉。
“我在想……”正純咬了咬下唇,“我什么也沒想!
沐林淡淡一笑,和正雪交換了一個眼神。
正雪挽著正純的胳膊,“既然什么都沒想,那麻煩你快一點走,我都快餓扁了!
正純從廣闊的操場上收回游移的目光,當她把頭轉向校門口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美人——
一個身形高挑,一襲米色套裙的女子,正在校門前面跟幾個學生說話。一邊說,一邊微微頷首,神態優雅,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氣質動人。
“哇,美女……”正純輕聲地感嘆。
兩個人聽到正純的感嘆都把目光投向她望的地方,同時,那名女子也在學生的手指下轉頭沖三人望過來,目光交錯——
女子臉上精致的眉眼在且驚且喜的笑容下更顯得風情萬種,“沐林——”溫柔地輕喚一聲,然后緩緩地伸手,挽一挽耳邊的頭發。每一個動作都讓正純自嘆弗如的優美動人。
咦?什么人?正純立刻如臨大敵地擰起眉頭,霍地轉頭去看身旁的未婚夫,用眼神相詢:這個美女是誰?為什么一副跟他熟稔的樣子?
沐林用空著的左手牽起正純的右手,微笑著迎了上去,“北寒,你不是下個月才會過來嗎?”
“我已經都準備好了,所以提前來看看——你還好吧?”美女連說話的聲音都軟綿綿的,如春風拂面。
北寒,北寒!原來她就是北寒。
哦——正純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這個連身為女人的她看了都會怦怦心跳的大美女就是他們嘴里的北寒,就是他們念念不忘的最美麗的;ā墒牵瑧{什么一看到她家沐林就眉開眼笑的樣子?
小心眼地捉緊沐林的胳膊,將自己的身子整個貼上去。正純使勁地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純純地張大嘴巴夸張地笑,“沐林,這個漂亮的姐姐是誰?”故意狠狠地把姐姐兩個字叫得大聲一點。
北寒雅致地勾著唇角,伸起手來,等著與沐林握手。
文正雪捂著嘴跟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姐姐一臉全副警戒的模樣。
沐林一手拎著正雪的包裹,另一只手被正純牢牢地捉住,實在騰不出手來與北寒握手,只好抱歉地笑笑,“好久不見了。正純——”他扭頭看著正純,示意她與北寒握手,“這位是姚北寒。那天你見過的姚南錦就是她的哥哥,她也是我的校友!
“哦!”正純一只手仍舊摟住沐林的胳膊,另一只伸出來使勁地握住北寒的手,“姚姐姐!惫室馐箘诺亟薪憬恪
北寒與正純兩手相握,清雅地一笑,“你好。”
“北寒,”沐林抽出被正純抓著的手,并不向前伸出,反而改去摟上正純的肩膀,“她叫文正純——我的未婚妻。”
北寒飛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沐林,但叫正純佩服的是她臉上的表情竟然全無絲毫的動搖。
“你好!”正純重重地搖了搖與她相握的手,然后首先放開手。
“想不到,你的動作這么快……”大美女的盈盈眼波留連在別人的未婚夫身上,“回來也沒多久,竟然連婚都訂下了!
說完,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姿態優雅迷人,“既然這樣,不如大家一起去吃頓飯吧。就由我來作東,權當彌補沒能參加你們訂婚式的遺憾。”
沐林沒有表態,只是低頭看著正純。
正純還沒開口,一起在后面低頭沉默著的正雪淡漠地開了腔:“那可是好極。不過,我們剛剛還在說想去新開的歐陸西餐體驗一下,可不巧要讓姚姐姐破費了!
正純擰過頭去看妹妹——這家伙,剛才她不是說想要吃日本料理的嗎?怎么又變成要去吃西餐了?她說的那家西餐廳剛開業不久,以餐點美觀價格昂貴著稱——壞心眼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