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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出墻 第二章 窮鄉野炊煙裊裊升(1) 作者:于佳
    段正明走了,一個人走的。

    在大理王朝舉國上下為徽王爺大婚之喜而慶賀之時,走了。

    離開首府,放棄明王爺的尊貴,屏棄所有榮華,獨自一人遠走天涯。這倒成全了他自娘胎里帶出來的不辨方向的毛病,反正沒有目的地,也無所謂東南西北。憑著感覺,走到哪里算哪里。

    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里,首府發生了什么,段氏王朝如何,住在那座宮里的人怎樣,于他,全無干系。他甚至就快忘了自己姓段,自己是明王爺,自己曾經喜歡過一個愛穿映日蓮花繡鞋的女子。

    你,愿意帶我走嗎?

    他只是無法忘記那個聲音,那句話。

    無法忘記便繼續放逐,他不停地走,走到無路可走,終于在一座小山村里停下了腳步。那里有何其歡描述的他所見過的這世間最美的湖,最險的山,最秀的林,最盛的花。

    只是,沒有宮里大片的蓮。

    他還是住了下來。

    日復一日,他變成了一個山民,耕田種地下水打魚,連村里的人都快忘記他進山時曾穿著白衣,那上面還繡著金線。

    村里的人一口一個“明阿哥”地叫著,遇著要寫個書信,給娃起個名,或是一般的頭疼腦熱都來找他,漸漸地,他也同這村里的人熱絡起來。

    這年盛夏山中遇暴雨,明阿哥靠著山腰的房子被水沖塌了。村長領著全村人幫他拾掇了一個新家——村正央的空地上有座失修已久的院子,說原本是三哥的大姨家中的老二住的。后來這老二一家出了山謀生,就再沒回來,這院子空著也怪可惜的,給他住也是給了。

    明阿哥謝了全村的老少,終于在大家一片拳拳盛意中搬進了新家。

    日子順風順水地過著,這天他拎著漁網去打了幾尾魚,趕在日落前去集市上賣了,換了點鹽錢。趕回家時,遠遠地便見到自家院子炊煙裊裊。

    推開院門,正有人從那里頭走出來,他順勢望了過去,時間在相隔五年之后再度續上,仿佛從來不曾斷隔。

    “其歡?”

    怎么會是她?她怎么會到這里?她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還是,不過又是一次他的思念?他的目光向下走,定在她腳上的那雙繡鞋上——映日蓮花別樣艷——當真是她?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的吃驚絲毫不少于他。

    “我……我我我住在這里!笔撬,是她,真的是她,她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撲哧”笑了,和以前一樣笑得那么好看,“看來,五年的時間,你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一點也沒好轉!”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似要把這五年沒見到她的光陰一氣補齊。

    他傻站著,絲毫沒察覺老天滴滴答答下起了雨。何其歡一伸手,拉著他就往屋里走。不過幾步的路,明阿哥的臉竟燒了起來。

    拉了他坐下,給他斟了杯茶。她的面上云淡風輕,好似故人他鄉重見,全無尷尬之色。這邊招呼著,她那邊徑自說了起來:“宮里出了事,相國楊義貞控制了王宮,軟禁了王上,素徽怕我受到牽連,讓我暫避回家鄉。正好,我娘親臨終前一直希望能落葉歸根,我便帶著她的骨灰回來了!

    “這……這是你家鄉?”他說這地兒怎么跟她描述中全然一樣呢!難道……“這空置了多年的院子就是你家?”

    她頷首。

    明阿哥起身,兀自就往外頭去。何其歡一抬手拉住了他,“你干嗎?”

    “這是你家,你當住著,我去村民家囫圇一宿,明天天亮了再說。”說著話,他掙脫何其歡的手,又往外走。

    何其歡加快幾步擋在他前頭,“這院子這么大,我們倆住了又怎樣?”

    他低著頭喃喃:“你……你是徽王妃!

    何其歡倏地松了手,闔上眼,她努力不去看他,冷冷地撂下話來:“你愿意留就留,想走就走,我不攔你!彼凰κ,“砰”的一聲關了里屋的門。

    明阿哥頹然地在堂屋里坐了下來,一坐便是一宿。

    天亮時,何其歡捧著娘親的骨灰罐走了出來?匆矝]看仍舊杵在那里的明阿哥,她這就往山上去了。雨天路滑,她又從不曾進過山,明阿哥不放心,安靜地跟在何其歡的身后。

    她旁若無人地往山頂爬去,踩著泥濘,這一路跌跌撞撞。他忍不住跑過去扶她,卻被她甩開手,他想勸勸,沒等他開口,她先瞪過去,“我是徽王妃,你忘了嗎?”

    他不做聲,只是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離。

    終于爬上了半山腰,她選了個坐北朝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放下娘親的骨灰罐,她抄起一邊的石片便開始刨坑。

    “我來吧!”

    明阿哥提著鋤頭走到她身邊,知道她不會接受他的好意,可他還是揮舞起了鋤頭。他的速度顯然比她快了許多,不一會兒便刨出穴來。他停住鋤頭,默不作聲地退到一旁。

    何其歡靜靜地安葬好娘親的骨灰,靜靜地填了穴,靜靜地坐在旁邊,靜靜地跟已然安息的娘親說著娘兒倆的私房話。

    眼見著日偏西移,明阿哥這才上前,“再不走,天黑之前我們就趕不回去了。”

    何其歡站起身來打前頭走著,明阿哥一言不發地緊緊跟在她的身后,如來時一般。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何其歡忽然停住了腳步,背對著他,她赫然開口:“為什么離開首府,卻來到這里?”

    “……是流放。我流放我自己,算是一種懲罰!彼允堑椭^,下巴都快貼到胸口了。

    “你做錯什么了嗎?”她偏過頭來緊盯著他。

    他卻只是盯著她被泥巴糊住的映日蓮花鞋,“我沒勇氣帶你和你娘離開王宮。”

    他的誠實叫她眼眶微紅,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她推門進了屋,沒再說話。明阿哥卻坐不住,他麻利地起爐灶,燒水做飯。這幾年獨自生活讓他從一個王爺蛻變成山民,什么臟活累活苦活沒做過,伺候她一個,他綽綽有余。

    做得了飯,沏好了茶,烤香了魚,炒熟了筍,他打起簾子招呼她吃飯:“其歡,累了一天,你好歹吃點東西吧!”

    不用他招呼,她兀自坐在桌邊,大吃大喝起來,看樣子這山里的東西頗合她的胃口,她竟吃了海海兩大碗。

    他卻是心不在焉,吃著吃著便停下了筷子,“他……他放你一個人進山,也不派人伺候著?”

    她“砰”地放下碗,目光炯炯地瞅著他,“我說,如果你希望我在山里的日子,咱們倆能和睦相處,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啊?哦!什么?”

    “忘記我徽王妃的身份!

    可以忘記嗎?若是可以,他也想!

    日子脈脈而過,每天,他耕田,她擇菜;他打魚,她曬網;他打獵,她撿蛋;他趕集,她做飯。

    時日久了,村里人都知道,明阿哥娶上媳婦了。姑娘嫂子們見到何其歡還問了起來,你家是哪里的,你和我們明阿哥是怎么認識的云云。

    何其歡倒也爽快,照直了說:“我和明阿哥原來在家鄉的時候就定了親,后來他家里遭了災,父母都歿了,又沒了親人,他便獨自跑了出來。我找了他五年,才在這里找到他!

    這一席話說得大姑娘小嫂子們眼淚嘩嘩的,見到明阿哥就絮叨:“你媳婦對你可是沒說的,你可要好好待人家,莫再跑了,負了人心,你這輩子可都還不上,睡不安啊!”

    媳婦?還……負心?

    這說誰呢?明阿哥可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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