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氣憤,嚷嚷的聲音大了些,“這幫找死的,憑什么說我……說季家倒貼,好笑,云王爺求著人家都懶得嫁過去,這些人居然還覺得是季家高攀,明明是王爺求到我家好不好……”
最后的話說得模模糊糊,只因小荷撲上去堵住她的嘴巴,雖然皇上心胸寬廣、不禁言論,說書姑娘們也敢拿這事編排成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可看看這滿樓的客人,除了聽個熱鬧的,哪里有人敢真的辱罵王爺,對他們季家確實說得不怎么公允,可這些話怎么也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喊出來啊。
被小荷撲了一把,季楚楚差點沒穩住,好不容易撐在窗邊站好,吱呀一聲,天字雅間的窗戶突然開了,一個人冒出頭來,臉上盡是掩不住的笑。
那人開口,聲音沉穩悅耳,看上去三十有余,容貌文雅、白面無須,臉上的笑容也爽朗,那雙眼神卻是不怒自威,“小姑娘,慢著些,我聽你剛才說到云王爺那婚事是自己求來的,不知小姑娘是……”
憑空出現一個人詢問自己,季楚楚也是嚇了一跳,卻不肯露怯,加上剛才的不滿,說話就沒什么好氣,“關你何事?那什么云王爺就是個小人!
季楚楚話說到一半,小荷就再次撲過去,其實季楚楚自己心里也清楚,這些流言不是康承祁的錯,可是想到自己被詆毀就是因為他的身分,難免遷怒。
“小姑娘別氣!蹦凶訙\笑,眸光回轉看看自己雅間里另一個背對而坐、正在品茶的男人,看他毫無反應,高深莫測地笑著,繼續問道:“我并無惡意,只是覺得樓下眾人所言之語讓你不滿是他們的錯,云王爺未必看低過季家,你剛才的話怕是對他不公。”
聽了他的話更是羞赧,季楚楚卻不好意思承認,只得硬著頭皮胡鬧,“你是云王爺嗎?”
“自然不是!
“你既不是,怎知云王爺沒有那么想,說不定他此刻就嫌棄著季家呢!
手里的扇子輕搖,男子看她表情堅定,眉梢一挑,“莫非……”他刻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道:“小姑娘見過云王爺,親耳聽到他確實說過嫌棄的混帳之語?不如小姑娘進來說說,也多幾個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季楚楚一臉莫名地瞪著他,“你真無聊!
“夠了。”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季楚楚,另外一個卻是天字雅間那個始終背對而坐的男人。
季楚楚斜首看去,見那男子背對自己,雖然瞧不清楚眉目,坐著的身姿卻端莊文雅,讓人不由得多看幾眼,聲音也是難得的動聽。
季楚楚一恍神,和她交談的中年男子已經對她笑笑后轉身進去,關上了雅間的窗,留下她和小荷相顧無言……這兩個人真奇怪。
雖然心里不解他們的身分,卻被小荷拉著不準闖禍,直到她二人聽完書離開,那扇窗卻是再也沒開過,只是偶爾傳出笑聲。
她并不知,自己與小荷前腳剛離開,天字雅間的窗又被打開,先前向她們搭話的中年男子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戲謔一笑,“看你不滿的人走了!
聽到這話,康承祁轉身,眉目云淡風輕,既無惱也無喜,只是滿臉無奈,“微臣被人編排,皇上您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怎么會呢,只是很少碰到膽子這么大的人!毖圆挥芍缘囊恍Γ⒎鰧m的元文帝端起酒杯自斟自飲,“宮廷無聊,難得來這市集熱鬧熱鬧,澤云別這么嚴肅嘛!
“微臣不該隨您來這里的。”
“這話掃我興致!痹牡鄣梢谎圩约旱奶玫埽挥X得他這性子無趣得很,還不如剛才的小姑娘好玩,“說真的,你與季家女兒的婚事真的定了?雖是三品參將的女兒,確實委屈了你,可我聽說是老夫人相中的,我倒好奇那季家小姐是何等人物,讓老夫人這么滿意。
我還聽說王叔與季家相熟,早有往來,莫非你早些年去邊城就相中了季家小姐,單等人家長大?這么說來季家女兒定是國色天香。”
聽著這些毫無根據的猜測,康承祁很無奈,真想轉身就走,“皇上又說笑了,季姑娘今年不過十六歲,就算早些年邊城見過,也不過是九歲的娃娃,哪里有情?至于婚事,母命難違罷了,既然要娶,就娶一個母親歡喜的吧。”
“那樓下說書人口中的那個女子……”
眉皺得更緊,康承祁哭笑不得,“更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市井流言罷了!
元文帝還要再說,康承祁卻走了神,想著半月之后就要嫁給自己的女子,一時無言。
第2章(1)
元貞安十五年八月,己丑日,宜嫁娶。
站在寢房院門前,康承祁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眼前的院子是他往日歇息慣了的,可康承祁從沒像現在這樣認真的看過自己的寢房,此刻難得仔細瞧瞧,居然有幾分陌生,院子里站滿了等待伺候的婆子、掛滿院子的紅綢、外面隱約傳來的喧鬧聲……他一個人站在這里,一下子就恍惚了。
從十六歲議親到今日,康承祁不是沒想過自己也有為人夫的時候,對于自己的婚事,外面有諸多傳言,他卻不放在心上,一笑而過,說來不過是沒有什么期待、沒什么興趣,自然也不積極。
從小到大,康承祁的志向總是浪跡天涯、行俠仗義,父親不只一次笑他,說他是王府的異類,胸無大志,只想四處漂泊,雖然笑他,還是默許讓幼子自由自在,可那時候大哥、二哥還在,父親康健,他還是三公子……后來父親和兩個哥哥戰死,他成了這座王府的唯一主事人,十六歲的他雖有滿腔的熱忱,卻在一夜之間化作空想。
辦完喪事、承襲了王位,不過短短幾日,他變得沉默、穩重,再也找不到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肩膀壓著王府的重擔、父親的期許和哥哥們最后望著盛都,染血卻堅毅的面容。
他是王爺,再也不是三公子了。
想到這,康承祁喟嘆一聲,成為王爺、強迫自己穩重下來……現在就連最后的一點期許都沒了,今日娶妻,他日子孫滿堂、承歡膝下,走父輩們走過的路,許是再也不會有人記得當初的三公子了。
康承祁不在乎房中的新娘子是何等的相貌、何等的才華,也許她滿腹詩書是個才女,或者針織女紅略顯一籌……那又如何呢,不過是相敬如賓的王妃罷了。
沒有絲毫的喜悅,也沒有新郎官的急切,康承祁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多想無益,總要徹底忘記曾經的自己,藉著微醺的酒意,他走進院子,對著過來請安的一眾婆子揮手,“都退下吧!
“這……王爺,我們還要伺候王爺、王妃飲合巹酒……”婆子們面面相覷,還是由一個天天伺候老太妃,有些臉面的走出來說話,“禮不可廢,王爺還是讓我們伺候吧!
“下去!笨党衅盥曇艉翢o起伏,只是一個眼神卻讓婆子們心里打鼓,相繼退出去,走遠了些才敢竊竊私語。
撫著胸口,其中最年老的婆子抱怨,“王爺那眼神真嚇人!
“可不是。”伺候在老王妃身邊的婆子學著幾分主子的儀態,慢悠悠地開口道:“以前咱們王府誰最好說話?那就是三公子,只要沒犯大錯絕不懲罰下人,可現在最嚴肅的也就是他,哎,都是主子們走得早,留下他一個人擔著這份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