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第七天一早,千江踏上甲板那一刻,她瞇著眼,看不清陽光下的每一項事物,只能由著小六子拉她下船。
“她又不瞎,不必人扶!”越滄溟的聲音冷冷的傳來。
“對不起,小六子,害你挨了罵,讓我自己走吧!”千江半瞇著眼對小六子說道。
小六子比她小一歲,因為在手上多了一只小指頭,因此大伙只管叫他小六子。
想起過去的時光,千江微微地失神,卻一個不小心踩了個空,由連接在甲板和碼頭的木板上摔下海里!
眾人一見,紛紛丟下手上的船貨,準備下海幫她——
“不許救!”越滄溟早先一步開口。
“島主,她——”
“劉水,千江的水性有多好你難道不知道?”
“可是——”
“這么點水還淹不死她!”說完,越滄溟站在碼頭上,雙手環在胸前,注視著底下。
起初,千江喝了幾口水,就在她要往上游時,卻發現腳踝被海草纏住,一時動彈不得——
眾人眼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卻始于不見千江浮上水面,心中不免暗暗著急。
“島主……”
劉水話未完,越滄溟已一躍而下,沒人海面。
很快的,越滄溟發現了被海草困在底下的千江。
他取出腰間短刀,切斷纏住她足踝的海草,拉著她游出海面。
上了碼頭之后,千江嗆咳了一陣,這才緩過氣地睜開雙眼,陽光霎時刺痛她的眼眸,她伸起手擋在額前,猝然對上了越滄溟的凝眸。
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千江自他眼底瞧見了過往的感情。
“謝謝!”她輕輕開口,并坐直身。
霎時,他面色驟變,再度覆上冷漠。
緊跟著,他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碼頭上,所有人都瞧著這一幕,卻沒有人說什么。畢竟,同情也改變不了千江身為皇帝的女兒的事實。每個人都知道,千江再也不是從前的千江了?連千江自己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回到了家門外,千江遠遠地就瞧見了兩個弟弟——
“澤恩……澤禧……”她喊。
兩人一見千江,立即朝她奔近,然而真正投入千江懷里的,只有澤禧一人,澤恩立于三步之外,一雙哀傷又帶憤怒的眼眸直盯住千江……
盡管一身濕衣,澤恩仍然瞧得出千江身上穿的是上等絲綢,繡工精絕的宮廷服裝。
她真的是皇帝的女兒嗎?
一樣的面孔,一樣的笑容,分別了兩個月之后,竟一切都不同!
“澤恩……”千江朝他伸出手。
遲疑了下,澤恩反身往屋里跑。
千江望著大弟遠去的身影,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
“千江,我……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澤禧抽噎道,他一向喚她千江,打從會說話的第一句就是叫千江!
“我好想你們!”千江亦流下淚水。
“千江!睗伸焓帜四ㄋ樕系臏I!盀槭裁创蠡锒颊f你是害人精?”
“我……”
“他們說你不但害死了爹,還害死了娘,我偏不信,你不會害人,對不對,千江?”
聞言,千江一顆心大受震動——
“你說,娘……也死了?”這一刻,恐懼盤據她所有思維!
澤禧點點頭!暗篮蟛痪,娘也跟著走了!”小小的年紀雖不明事理,但眼神里卻布滿傷心。
驀地,千江如發狂般,放開了澤禧,沖進屋內——
供桌上,映人眼簾的是兩座牌位,牌位上分別寫著越海鵬和黎羽星。
千江膝一屈,跪在牌位之前失聲痛哭……
娘待她一向如親娘般疼愛……
為什么每一個愛她的人,如今都離她遠去?
她做錯了什么,上天要以此懲罰?
“收起你的淚水吧!”越滄溟的聲音自她身后傳來!澳愕臏I水并不能令他們復生!”
千江回頭——
“娘是怎么——”
“你以為爹走了之處,她還活得下去嗎?”越滄溟冷冷地道。
“告訴我,該怎么做才能彌補一切?”千江無助地問,深切的罪惡感令她渾身發抖。
“永遠不能,千江,即使以命來償,死去的人永遠不會再回來!”越滄溟殘忍地表示。
“那么,我該怎么做你才會原諒我?”
這一次越滄溟發出干啞的笑聲——
“我不會原諒你!鳖D了下,俊顏泛起以往未曾有過的惡佞!坝山裉炱,你的日子將一天比一天痛苦!”撂下話后,他狠狠地下令——
“刑云、劉水,將她關人石牢!
“是,島主!”雖然同情千江,但迫于事實,他們卻也無法寬待她。
千江瞧住了眾人,不發一語,靜靜地隨著兩人離開。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那一夜隨著義父死在炮火中……
她真的很希望!
向晚時分,澤恩與澤禧兩人給千江送來晚飯。
隔著石牢偽木柵,姐弟三人久久沒有開口。
倒是千江見大弟愿意來看她,高興得流下淚水。
“千江,這飯菜是劉大娘為你準備的,劉大娘說她很想你,卻不能來見你,請你別怪她!”小弟澤禧打破沉默。
千江點點頭!澳愀嬖V大娘,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沒資格責怪任何人!”
“千江,我……我好想爹和娘!闭f著,澤禧雙手扶在木柵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別哭!傻瓜!”一旁的澤恩低斥一聲,自己卻也紅了眼眶,
“我也很想他們!”停了停,千江的手穿過木柵輕撫澤禧一頭黑亮的頭發,無言地安慰著他。
很快的,天色暗了下來。
“你們快回去吧!晚了怕看不見路!边@石牢建在山坡上,是建來囚禁闖入島上的倭寇。千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被囚禁于此的一天。
“千江……回頭我一定讓哥哥放你出來!迸R行前,澤禧說道。
千江的微笑,很快的被掩沒在夜色里。
兄弟二人轉身就要下山——
“澤恩——”千江喚了聲!耙煤谜疹櫇伸!”
澤恩盯住這個既是殺父仇人之女,卻偏又是自己從小到大最親的姐姐,敬愛和憤恨兩種心緒矛盾地在心底互噬……
終于,他點點頭,然后拉起澤禧往山坡下走。
千江瞧住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他們消失在路的盡頭。
入夜之后,天氣轉寒。
千江睡在石牢里的草堆上,忍住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她的衣裳自落海后原本就只是半干,如今貼在身上如第二層皮膚,又濕又冷。
千江咬緊牙關,忍住凍寒。
翌日晌午,劉大娘終究是沉不住氣,執意和澤恩兄弟倆上石牢探千江。
劉大娘為劉水之母,自前島主和羽星姑娘成婚之后就一直看著千江長大,感情十分親密。
三人提著一籃子萊飯來到石牢外——
“千江……千江……”澤禧喊道。
透過木柵,三人見她躺在草堆上,卻沒睜開眼。
劉大娘心頭一急,提高聲量!扒Ы,你醒醒……”
千江依舊沒有半分動靜!
“快,澤恩,你快通知島主,千江怕是出事兒了!”劉大娘開口道。
澤恩二話不說,立即朝山下奔。
當越滄溟進入石牢之后,才知道千江渾身發燙!
下一刻,他抱起千江快步下了山坡。
青龍島上唯一的大夫是一位隱居在此的白發老人。
老人為千江把過脈之后,開口對越滄溟說道:“千江姑娘受了風寒,需要好生歇養,待會兒我到山上摘幾味藥草為她法寒,只要每日服上三回,過幾天病就無礙了!”
大夫離開之后,越滄溟來到了床榻之旁——
“你們一定覺得我很殘忍,對嗎?”他回頭,瞧住兩個弟弟。
越澤恩年歲較大,已能體會大哥心底的掙扎,因此始終沉默以對。
越澤禧卻不同,他只是直覺地回應道:“千江又不是倭寇,為什么非要關在石牢不可?這很不公平!”
越滄溟瞧住澤禧!八拇_不是倭寇,但她的親爹卻是咱們的殺父仇人,所以我不能原諒她!”
“那她不是太可憐了?千江是那么喜歡滄溟哥哥!”澤禧來到床前。
越滄溟微擰起眉!罢f不定她早將咱的落腳處全告訴了皇帝,再過不久皇上就要派水師來島上捉咱們去問罪了!”
“不,千江不會背叛咱們,我相信她!”語罷,澤禧轉身奔了出去。
爹娘的死和千江成為仇人之女的事實,在他幼小的心靈造成極大的沖擊。
澤恩瞧了大哥一眼,跟著澤禧身后走出房門外。
越滄溟瞧著兩個弟弟遠去,神情依舊是淡漠。
第二天清早,千江燒退醒來,一見滄溟倚在大躺椅上,千江起身取過自己的被褥,輕輕來到他身前,替沉睡的他蓋上被子。
雖然她動作很輕,卻還是驚醒了越滄溟——
他反手捉住千江的手。“你用不著對我好!這一點改變不了什么!崩渑,他不自覺地加重了手上的勁道。
千江吃痛,雖然竭力忍住,身子卻因為虛弱而晃了下,感覺一顆頭昏沉沉地。
“別用苦肉計,這一招對我沒有用!”他瞇起眼,甩開她的手。
千江卻因為他這個動作而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你——”
千江緩緩的抬起臉,哀傷的對上他如冰的眼神——
“要怎么樣才能回到從前?”明眸深處蓄起了淺淺的淚水。
越滄溟緩緩的搖頭,口中輕吐出冷情之言——
“永遠不能!”
答案在千江預料之中!
“既然不能回到從前,何不讓我離開?”她心痛的明了此刻他最恨也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她!
她愛他已久,如今卻背負仇敵的罪名,難道這就是兩人之間的宿命?
倘若得不到他的愛以及信任,那么她情愿遠赴他方,獨自承受失去他的椎心痛苦!
聞言,越滄溟冷眸頓時銳利起來——
“放你走?”濃眉間盡是嘲諷。“你想上哪兒去?”
“哪里都可以!”她落寞地答。
“我想,你大概是想到高麗去當皇妃,過榮華富貴的生活吧!”冷眸底下,其實是妒怒,只是他未曾察覺。
“不、不是!”
“不是?”他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澳敲椿拾裆暇殴鲗⒌礁啕惡陀H的消息是皇帝欺騙天下百姓?”
千江該怎么告訴他,自己是為了保全島民的性命而應允婚事?
即便說了,他也不會相信,她知道!
“無話可說?”他勾起她的臉,俊顏促狹地湊近她的頸窩。
千江迎上他促狹的眼神,眼眶傳來熟悉的痛,滾燙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
該死!
她突如其來的淚水竟在剎那間揪痛了他如鐵的心……
下一刻,他迅速起身!拔沂墙^對不會放你走,你死了當高麗皇妃的心吧!”語罷,他大步離去。
千江的淚,卻在許久、許久之后停止。
當晚,青龍島上的海盜們全聚在越滄溟大屋之前的院落里——
“島主,其實千江是無辜的,咱們應該放她走才是!”劉水開口。
“什么無辜?她是中原皇帝的女兒耶,當然不可以放她走,萬一她讓皇上派人來島上,那咱們不都玩完了!”另一人開口。
“千江不會干這種事!”又有人替她說話。
“不會?為了榮華富貴,她才不管咱生死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爭論不休。
驀地,有一人提議道:“與其為她爭論不休,不如想想她對咱們到底有什么助益?”
“能有什么助益?”
“拿她向皇帝要脅,說不準可以換得大筆財富,往后咱們就吃喝不盡,金盆洗手,用不著再出海討生活了!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議論紛紛……
越滄溟未置一語,神情一片深思。
忽地,有人開口——
“島主,您倒是說說誰的意見好!”此話一出,眾目自然齊落在他身上。
既然人是島主捉回來的,那么他應該有所打算才是!
“我不會把她交回皇帝身邊!”越滄溟環視眾人,沉緩地表示。
“那島主的意思是……”
沉默半晌,越滄溟回了句——
“我打算娶她為妻!”
周遭因這一句驚人之語而靜了下來。
驀地,劉水先叫了起來!皪u主想當駙馬?”
越滄溟勾起一抹惡意的笑!霸趺矗渴鞘裁慈苏f海盜不能娶公主?”
怔愕過后,所有人都發出認同的歡呼——
“海盜當駙馬……海盜當駙馬……”
刑云卻來到越滄溟身邊——
“島主已經得到公主允婚了?”他挑眉問道。
“你我從小一塊兒長大,還不了解我?”越滄溟深瞧他一眼
刑云無言,神情卻漸有了悟。
“不錯!我一向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越滄溟冰冷的回答。
“那么,島主愛千江嗎?”
“你說呢?”說著,他縱聲笑了起來。
刑云聽著他狂恣的笑,心中暗暗替千江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