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鬧夠了!”小王爺背著手快速踱步,臉上全是燃燒的怒火,“現在,你馬上隨我去!”
雀舌坐在椅上,垂著頭,看不清臉,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一言不發地坐著。
“你如今是被寵得沒有半點分寸,今天的事情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小王爺越想越氣,聲音越來越高,“那頭陀就連姑父也懼他三分,你就敢當著面罵他?”
“我爹爹才不怕他!”雀舌抬頭反駁。
“你還頂嘴?”小王爺怒意更盛,“今天要不是你強自出頭,人家會受傷嗎?你——”
“我又沒要他救我——”雀舌心里莫名委屈,卻不便對任何人說,眼圈慢慢地紅了。
“你——”小王爺見她已經泫然欲泣,只好放低身段,“他今天若是不出手,不光是你,只怕連九律先生也難逃一劫,外面弓箭手雖多,如若果真出手,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如今人家受了傷,咱們理當過去瞧瞧,你怎么連這點見識也沒有?”
雀舌垂下頭去,不言語。
環翠見是個空兒,忙端著茶盤進去,賠笑道:“剛沏好的明前,小王爺、姑娘,潤潤嗓子吧!
“我不去!
“你——”小王爺頓時大怒,一揚手便把那茶盤掀了個底朝天,滾熱的茶湯潑出來,灑在兩人衣裳上,上好的細瓷“丁丁當當”碎了一地。
“小王爺!”環翠急忙跪下。
雀舌臉上也沾了茶汁,卻并不擦拭,低聲道:“環翠,你起來,這里沒有你的事,出去吧。”
環翠遲疑著站起來,慢慢退出去,隔著門縫瞧見兩人依舊怒目而視,沒有半分和解的跡象,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么樣?”湯九律早已等在外面聽消息,見她出來,忙問。
環翠輕輕搖頭,“還在發脾氣呢,姑娘也不松口!
湯九律若有所思地點頭,“小王爺年輕氣盛,哪里懂得女孩兒曲曲折折的心事?罷了,由著他們鬧去!
“先生知道姑娘的心事?”環翠睜大眼睛,“為何不勸勸小王爺呢?小王爺方才可是連茶盤都掀了!”
湯九律微微一笑,“我可不管這等閑事!庇值溃澳阋胰タ蜅,我瞧瞧韓公子去!
環翠滿腹狐疑,又不便問,引著湯九律從后門出了王府,從門房里叫了車,一路到了一間客棧。門楣上高高地掛著燙金匾,卻是“聚賢莊”三個字,里面燈火通明,叫過店老板問:“韓公子住哪間房?”
店老板搖頭,“公子見諒,韓公子吩咐了,今晚不見客。”
湯九律從袖中摸出一小塊銀子,笑道:“你上去回個話,就說安榮王府里來了人,想瞧瞧韓公子,請他賞個臉。”
老板喜笑顏開地接了銀子,便往樓上走,湯九律叫住他,想了想,又道:“他若問是誰,你就說我陪著一個姑娘過來的!
老板答應著去了,環翠不解地瞧著他,“先生,為什么要這么說?”
“這個嘛——”湯九律悠然微笑,豎起一指,“佛曰,不可說。”
話音未落,只聽樓上客房“呀”的一聲開了門,落紫站在門口,向他們道:“請進來吧!
湯九律拾級而上,環翠緊隨其后,一進門便瞧見一名年輕公子靠在枕上,眉目極為俊秀,一雙眼睛烏黑深沉,那臉色卻出奇地蒼白,他瞟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么,又忍住了,轉過臉若有所思地望著湯九律。
“小王爺惦記公子的傷勢,命我過來瞧瞧!睖怕蓮男渲忻鲆恢恍⌒〉陌子衿孔,“這是王府珍藏的金瘡藥,治外傷頗有奇效,公子用了它,早晚便好!边呎f邊把藥瓶遞給落紫。
韓不及身上穿著新換的白衫,淡淡地透著血色,“你就是湯九律?”聲音淡淡的,帶著三分疏離,倒像是客氣的主人在對下人說話。
湯九律卻并不生氣,笑道:“不敢,正是在下。”指了指環翠,“這是王府楚姑娘的貼身丫環,名叫環翠。”
環翠行禮如儀。
湯九律見韓不及無話,便道:“公子早點休息吧,我們這就回去復命,打攪!
落紫急忙道謝,送他二人出去。
“這位韓公子好生無禮!杯h翠忍不住抱怨。
“無禮算什么?他是韓門落陽谷的人——”湯九律自嘲地說,“今天若不是沾你的光,只怕我連他一面也見不著呢!
“沾我的光?”
湯九律微微一笑,“他以為你是——”說到這里,“呵呵”一笑。
回到王府的時候,已近深夜,雀舌仍然靠在床頭發呆,見環翠進來,叱道:“你這半天跑到哪里去了?”
“姑娘還沒睡呢——”環翠急忙過來收拾,一邊鋪床一邊說,“我剛出去就遇見湯先生,他要我隨他去瞧瞧韓公子的傷,韓公子住在聚賢莊,在北半城呢,所以回來遲了!
雀舌眼珠一轉,卻說:“你是我的丫環,怎么聽他使喚?”
環翠滿心委屈,“都是主子,我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我又沒有怪你!比干嗄笈g的穗子,遲疑半晌,終于還是問道,“那——韓公子,他傷得怎樣了?”
環翠搖頭。
雀舌跳起來,“傷得重嗎?要不要緊?”語氣甚是驚慌。
環翠急忙擺手,“不是、不是,我跟湯先生進去,還沒有說上三句話就告辭出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傷得怎樣!
“那——你瞧他的臉色,可要緊嗎?”雀舌急問。
“你既然關心,為何不親自瞧瞧去?”門“吱”的一聲開了,湯九律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
“我、我哪里關心?”雀舌臉上大紅,竟有些結巴。
“既如此,我剛得的消息,大概你也不愿意聽了?”湯九律說完,拔腳要走。
雀舌急忙拖住他,問:“什么消息?”
湯九律也不為難她,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指頭,“番千手仍在洛陽城。”再出一根,“滇中囚蠱門今晚要尋他們晦氣!
落紫守在旁邊看著廚子熬好了粥,小心翼翼地端進去,見他靠在枕上若有所思,笑道:“公子有傷在身,只怕胃口不好,吃些清淡的吧!
“我想喝酒,去打些酒來!表n不及吩咐。
“公子,酒傷身體——”落紫勸道,“那頭陀這次雖然沒有下毒,傷口卻深得很,公子又失血過多……”
“也罷,我自己買去。”韓不及說著,坐起身來。
落紫無法,只好答應:“公子稍等,我去去就來。”
他傷在背部,只好趴在枕上,夜已深沉,四下漸漸安靜下來,隱隱傳來打更的聲音,傷口的疼痛便一波一波涌上來,他清醒得半點睡意也無,只覺得心中煩躁——
外面忽然“咣”的一聲響,似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便是“砰”的一聲,門被人從外踹開,卻是信陽府的那名紫衣人,盯著他仔細瞧了半晌,哈哈大笑,“今天聽說落陽谷韓公子被番千手重傷,我還不相信,如此看來竟是老天幫忙。”說著將手一招,又有兩人押了一個女子進來,那女子五花大綁,嘴里還塞了幾只麻胡桃,臉漲得通紅,正是單落紫。
韓不及慢慢坐起來,一顆一顆扣著衣裳紐扣。
紫衣人以為他處于劣勢,必定驚慌,此刻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反倒著急,“你要做什么?”
“你問我嗎?”韓不及冷笑,“三更半夜擾人清夢,我倒想問問,閣下想要做什么?”
紫衣人惱羞成怒,解下腰間長鞭,料定韓不及有傷在身,不是自己對手,當頭便是一鞭。
眼見那一鞭便要砸在他臉上,忽然停在半空,卻是一只小小的茶杯,韓不及微微一笑,一甩手,那茶杯帶著強大的余力,卷著鞭子便向紫衣人砸去,頓時臉上多出一條血痕。
紫衣人大怒,左手捂住傷口,右手一揮,身后四人沖上來,圍成半個包圍圈。
韓不及只覺得背后熱辣辣地刺痛,心知方才使力已經撕裂了傷口,只覺得手足酸軟,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心里雖急,臉上卻不露出,依舊氣定神閑的模樣。
恰在此時,門外忽然一片聲吵嚷起來,紫衣人臉色微變,看向旁邊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出去,很快又回來,“大公子,是安榮王府的禁衛,正四處查房,我問了,今晚王府失盜!
正說著,便有兩隊士兵直沖上來,清出一條通道,耳聽腳步霍霍,有人進來了。
紫衣人皺眉,此時要走卻也來不及了,眼看著一名錦衣公子笑意盈盈地拾級而上,身后跟著兩名青年侍衛。
錦衣公子瞟了落紫一眼,秀眉微蹙,指著紫衣人問:“你們這是做什么?她犯了什么錯?”
“她是府里逃奴,我們從信陽府一直追到洛陽來——”紫衣人賠著笑,邊說邊從懷里摸出一只元寶,塞進他手里。
“從信陽追到洛陽來?也怪不容易的——”錦衣公子掂了掂分量,塞在袖中,擺手放行,“這等事我管不著,你們走吧。”
“謝謝官爺。”紫衣人大喜,使了個眼色,押著落紫便要離開。
“慢著!”
紫衣人一驚回頭,見是韓不及,咬牙恨道:“這里沒有公子的事吧!”
韓不及不理他,向錦衣公子道:“你不是查盜嗎?我看這女子形跡可疑,只怕便是個大盜——”語氣里竟有三分譏誚。
“是嗎?”錦衣公子上下打量了落紫一番,擺手命人,“搜她!”
一名士兵上前,上下搜了一遍,捧了一堆零碎的東西過來,全是些女兒家的隨身用品,錦衣公子扔在一邊,卻揀出一柄做工精細的匕首,手柄上鑲著一塊溫潤的和田寶玉,一看便知價值非凡——
“這東西一個逃奴怎么會有?只怕是偷的——”錦衣公子臉上變色,厲聲喝道,“把她給我押起來!”
紫衣人大急,“這、這——官爺,你看在我們遠道而來的分上……”
“你放心,我帶回去問問,不過是例行公事,若果真無事,自然給你送回來!卞\衣公子仍然笑笑的,和藹地說,“你們找個客棧住下,明日到王府聽信,自然有好消息給你,嗯?”
紫衣人思量再三,卻不敢得罪安榮王府,只得恨恨地去了。
錦衣公子見他去遠了,才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給她解開繩索!甭曇羟宕啵缦魃焦,甚是好聽,原來是個女子。
被人解了繩索,取出口中的麻胡桃,落紫急忙行禮,“多謝楚姑娘救命之恩!
雀舌側身避過,冷笑道:“要謝,便去謝謝那位公子吧!”說完拔腳就走。
“站。 表n不及看著她決然而去的背影,心里一個空洞慢慢擴大,冰冷的風灌進來,徹骨的冰寒。雀兒,你已經背叛我一次,還想有第二次嗎?不行啊,雀兒,我再也不能一個人承受那漫無盡頭的虛空和荒蕪,我的雀兒!
雀舌停下,不冷不熱地說:“不知韓大公子找我還有什么事?”
“我的東西——”韓不及神色冷峻,朝她伸出一只手,“請你還給我。”
“哦?”雀舌回過身,譏誚地挑眉,“不知我拿了公子什么東西?”
“我的匕首。”韓不及一邊說話一邊站起來,他背后一直在流血,行動甚是緩慢。
“你是說這個?”雀舌舉起方才從落紫身上搜出來的匕首。
韓不及點頭。
“你只怕弄錯了吧?”雀舌奇道,“這是我爹爹留給我的,什么時候成了你的東西?”
“它是我從落陽谷帶出來的,上面有檀生的味道——”韓不及笑得冰冷,“楚大小姐大概還記得檀生吧!這柄匕首是落陽谷的,與你何干?”
“你——”
“你說它是你的,可有什么證據?”他身上一陣陣發虛,心里有說不出的煩躁,不勝厭煩地說,“楚大小姐,你不愿與我等山野小民多有交集,我們也高攀不起,何不把東西還給我,咱們路歸路,橋歸橋,就此作罷?”
“韓不及,你——”雀舌氣得滿臉緋紅,“虧得我特地趕了來救你,你這個不識好歹——”話未說完,眼圈一紅,幾乎就哭了出來。
韓不及聞言,身子晃了晃,如受重擊。
雀舌卻不留意,她自知說不過他,又不愿再受他羞辱,只好反手擲下匕首,扭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