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裊裊婷婷地走進來,小王爺看時,卻是淺紫色織錦衫子,下面一條玫瑰紫繡金線牡丹的裙子,露出深紫色描金繡鞋——端端的富貴雍容,頗具王家氣派。
“妹妹做的這身新衣裳還真是好看。”小王爺微笑,“九律先生覺得怎么樣?”
雀舌回頭,見湯九律已經走進來。三人穿過安榮院、親榮院、思榮院,出了大門,再轉過去一條街,就是演武場,侍衛們早已等得不耐煩,見他們過來,忙著上前行禮。
“準備得怎么樣了?”小王爺低聲問。
“回王爺的話,人來得差不多齊了,有幾家要緊的沒有派人來,這些人行事詭異,混在其他賓客中也說不定。”
“落陽谷和萬鬼城,有人來嗎?”雀舌忍不住問,那夜的人影她一直十分惦記,或許真的是落陽谷的人?
侍衛賠笑著回答:“回小姐的話,這兩家行蹤一向神秘,就算來了,大概也不會露面。”
雀舌微感失望,小王爺點一點頭,“現在開始吧!
侍衛點頭,便有人高聲報名:“安榮小王爺到——”
鬧哄哄的演武場安靜下來,小王爺緩緩地往里走,湯九律和楚雀舌跟在他身后,幾十名錦衣侍衛緊隨其后。
小王爺站到臺上,簡單說了幾句,無非是國家太平,雖然崇文,但是馬上得天下,尚武之風不可廢,今天的武林大會雖然由他招集,卻并不以官身干預,一切都照江湖規矩辦,大家不必拘謹之類的。
于是公推在座年歲最長、最具德望的三指老人主持大會,那三指老人雖然武功平常,卻喜歡打抱不平,為了救人受了無數次傷,十根指頭也落得只剩了三根,江湖中人人敬重,他來主持自然絕無異議。
這次大會旨在選拔新任武林盟主,自然是比武決勝,擂臺上不多時便是幾組人馬捉對廝殺,一時間熱鬧不已。
雀舌站在小王爺身后,卻慢慢地心不在焉起來,望著校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間也找不出半張熟悉的面孔,心里不免空蕩蕩的。
單落紫背著包袱,神色倉皇地沖進校場,一路往里鉆,慌張中不免擠到旁人,引來一陣咒罵。場上雖然都是粗人,但這種場合都不便發難,落紫瞧上去又是一介瘦弱女子的模樣,只好讓著些——居然讓她一路擠到內場。
擂臺上六個人分成三對,此起彼伏地打得熱鬧,臺下面對面布了兩排太師椅,當先一人錦衣華服,頭戴金冠,多半是傳言中的安榮小王爺,其他人并不認識,想來也是武林耆宿。
落紫只簡單掃了一眼,便凝神聽身后動靜,果然沒有多久,便有人發出越來越大的騷動聲,她回過頭去,正是那天的紫衣人,心下不免暗暗叫苦。
好在那些人被人群擋在后面,不得進來,卻不放棄,退到門口守株待兔。
落紫越發著忙,眼光一閃,卻瞧見那幾日來一直魂牽夢縈的面孔,急忙擠過去,笑道:“韓公子!
韓不及倚在墻角,手里握著一只葫蘆,自顧自飲酒,并不理她。
落紫左右張望,“公子一個人嗎?”
“走開!”韓不及淡淡地說。
“憑公子的武功,今天的桂冠非你莫屬啦!”落紫不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努力尋找話題。
韓不及又喝了一口酒,一言不發。
“我有件東西,想要獻給公子——”落紫像是想起什么,從包袱里摸出一件東西。
韓不及瞟了一眼,目光瞬間凌厲,“你從哪里得來的?”
“信陽府。公子走了以后,我在街上撿的——”落紫坦然道,“我一見就猜是公子的東西,便收了起來!
“你如何知道是我的東西?”韓不及接過她手里的匕首,輕輕摩挲,鞘上的和田白玉在陽光下散發著柔和的玉光。在信陽府遺失了它,他恍惚地以為,那些過去便從此遺落,永遠不會再回頭,他也就死了心。沒想到今天,她出現的時候它也出現了,這是天意嗎?
“味道。”落紫微微一笑。
韓不及皺眉,“味道?”
“這柄匕首上,有和公子身上相同的味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落陽谷有種天生奇花,名叫檀生,四季花開,在谷中長住的人,身上都不免沾上檀生香味,只這香味極淡,且與檀香極為類似,尋常人不可能分辨。
“這個恕我不能相告!钡嶂星粜M門的人慣于用毒,對氣味的敏感度自然高于常人,這些現在卻不便說。落紫為難地皺眉,又很快地說,“請公子相信我絕無惡意,我只是想——”
韓不及抬起下巴,指向場外,“只是想讓我幫你打發了外面的人?”
落紫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韓不及很快地說,“就當做答謝你還我匕首。”
落紫正要道謝,人群忽然一陣騷亂,只見一團紅云翻翻滾滾地從校場墻上躍下,連起連縱,直奔擂臺而去。
“糟糕!”韓不及低聲驚呼。
幾乎是同時,人群中騰起一道灰色身影,只是剎那的工夫,灰衣人便與那團紅云在半空連拆十余招,兩人同時后退,灰衣人在半空中連轉數圈,落在地上仍向后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右手撫胸,咳出一口血來。
落紫這才瞧清楚,那團紅云原來是個紅衣番僧,灰衣人卻是個老和尚,奇道:“這老和尚是誰?”
韓不及瞟了她一眼,“少林方丈智方大師!
落紫這一驚不小,智方大師在武林中威望甚高,武功在今天的場合數一數二,連他都不是那番僧的對手——轉眼見那番僧穩穩地立在臺上,氣定神閑,仿若方才的惡斗根本不曾發生一般。
見場上生變,小王爺臉色微變,他自恃身份尊貴,仍舊坐著不動,身后的錦衣侍衛手按劍柄,蓄勢待發。
“閣下是什么人?”三指老人站起來。
“在下西域人士,九毒神君番千手!狈栈啬抗猓恍,“見過三指老人!
人群頓時嘩然,九毒神君是武林中人人聞名色變的魔頭,非但武功少有敵手,還練就一身毒功,尤其是九種無藥可解的下毒手段,手下不知多少冤魂。
三指老人心中大驚,臉上卻不露出,“不敢,九毒神君隱居多年,今日什么風吹了你來?”
“當日隱居是我與人打賭,我輸了,自然不能露面。”番千手笑瞇瞇地說,“如今賭約到期,當然要出來瞧瞧諸位老朋友!睖怕缮裆渚皖^在小王爺耳邊說了幾句話,小王爺輕輕點頭,站起來,“雀舌妹妹,咱們先回去吧!眳s見雀舌臉色蒼白,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失了魂一般,急道,“雀舌,你是怎么了?”
雀舌怔怔地站著,恍若未聞,眼睛死死地盯著校場一角。他來了!他果然來了,卻不再是一個人……
湯九律大急,也顧不得許多,拍拍她的臉頰,“雀舌,你怎么了?”
雀舌吸了口氣,勉強道:“我們回去吧!被剞D身,還不及邁步,耳邊聽到有人高聲叫道,“楚燕然!楚燕然你給我滾出來!”雀舌大怒,回頭瞧見一名相貌丑陋的番僧正揮臂揚眉,高聲叫著爹爹的名字,不禁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在這里高聲喧嘩!”
小王爺心下暗暗叫苦,想來這丫頭剛才根本沒有聽到三指老人與那番僧的對話,更加不知此人的厲害,竟然莽撞叫板,眼下的情勢想走已經不可能,只得緩緩坐下。
“我找楚燕然!”番千手瞇著眼睛找了半天,才瞧見雀舌,“關你什么事?”
“楚大俠的名字也是你這等無名小輩叫得的嗎?”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哂,“看上去也不年輕了,雖然無名,小輩卻稱不上!
三指老人不禁莞爾,小王爺卻鐵青了臉,朝身后的錦衣侍衛打了個暗號。
番千手瞇起眼睛,以他的身份卻不便與這小女娃計較,更何況這女娃與小王爺甚是親近,非親即友,他卻不愿得罪官府,淡淡地開口,“我是番千手!敝慌嗡牭剿拿,能知難而退。
“番千薯?”雀舌惱他辱及爹爹,自然毫不領情,“我對番薯沒興趣!
人群哄然大笑。
番千手臉上再也掛不住,右掌緩緩提起,眼見一掌便要結果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
“這姑娘膽色不俗——”落紫欽佩地嘆了口氣,“尋常人哪里敢跟九毒神君這樣說話?”
韓不及并不答話,落紫抬起頭,見他神色嚴峻,下巴緊繃,眉目間透著十分的怒氣,咬牙迸出幾個字:“什么膽色不俗,簡直魯莽至極!”
落紫微感奇怪,正要說話,場上形勢已變,一名青衣男子攔在雀舌身前,那人眉目清秀,氣質沉靜如水。
“你是什么人?”番千手顯然有些意外,少林智方都已折在自己手下,這人看上去文弱秀氣,竟然還敢出頭。
“湯九律。”他微微一笑,“大師念在雀舌年輕不懂事,就不與她計較了吧!”
“天下第一琴?”番千手目光一跳,“你就是傳說中能以樂殺人的湯九律?”
“不敢。”湯九律點一點頭,牽起雀舌的手,“我們走吧。”
雀舌哪里肯依,湯九律俯身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她才勉強隨他退下。
三指老人負手上前,“楚燕然楚大俠十余年前便已失蹤,武林中早已沒了他的音訊,神君今日只怕要失望了——”
番千手皺眉,“他死了嗎?”
雀舌大怒轉身,正要說話,卻被湯九律死死拽住,朝她輕輕搖頭。
三指老人拈須微笑,“楚大俠武功非凡,多半是在什么地方隱居,自己逍遙快活去啦!
番千手皺眉,他閉關已久,原本計劃在這武林大會上重創宿敵楚燕然,一則一雪前恥,二則揚威立萬,眼前的情勢卻是他不曾想到的。
“今天的大會原是為了選出武林盟主,神君既然為尋楚大俠而來,這便請吧——”三指老人不動聲色地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