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已決,她遽然返身,和一個正要進店的男人撞個滿懷。力道不輕,她往后倒退兩步,男人動作敏捷,拉住她手臂,穩住了她。她臉一抬,欲開口致謝,說出的卻是另兩個字——“葛明?”
男人與雁西打了照面,瞧清了她的面容,略顯訝異與困惑,他應聲道:“我們認識?”
“不認識,但知道你。”
兩人互望片刻,雁西發現了一件事,這個男人的反應和方母雷同,他們并未因她的面貌而大感驚詫;他上下打量了雁西一遍,單手推開玻璃門,做個邀請的手勢,“有事找我?進來吧!”
第7章(1)
當這個男人抄了把椅子,率性地朝向椅背跨坐,把帥氣的臉龐擱在手臂上,逼視著雁西時,一陣迷惑掃過她的心頭——“我到底在干什么?”
這座小型辦公室位在地下樓展場后方,電冰箱、小型吧臺、咖啡機一應俱全。葛明大概都躲在這里辦公,所以鮮少在店面出現。
多么不可思議,這個原本只存在照片中的男人就這樣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只是五官更鮮明,身材更高大,一舉一動莫不引人矚目。
“我的員工說你在外頭盯梢好幾次了,請問你到底想做什么?”省略了客套,葛明奉上一瓶氣泡礦泉水給雁西后,開門見山問。
“我沒有盯梢。”這字眼可真刺耳。為了遮掩不自在,雁西喝了口水,嗆辣的液體反倒令她整張臉皺起來。
“你什么也沒買,也不進店里逛,難道是純欣賞?”葛明嗤笑!澳悴幌襁\動型的女生!
“……”雁西不由自主瞥視自己的手腳,她的肌肉看起來不夠結實嗎?
“你叫什么名字?”
“……馮雁西!睙o法即席撒謊。
歪了歪腦袋尋思,葛明面無表情,“沒印象。”
雁西無謂地聳肩,“那范君易您一定有印象!
一句出其不意的回應,換來葛明的霍然色變,他直起腰桿,收拾起輕慢姿態,臉上出現與其氣質不相符的凝重。
他離開座椅,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罐裝啤酒,對嘴直灌,一口氣喝畢,用勁捏扁瓶身后擲進垃圾桶,然后背靠吧臺,戒備地盯著她不放,忖度了許久,他開口問道:“你是他的誰?”
“朋友。”
“他讓你來的?”
“……如果我猜得沒錯,從頭到尾,范先生都不知道您的存在!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過方家!
“所以你希望他知道?”
“你們不該讓他知道嗎?”雁西語氣平和,目光卻帶著譴責。
一陣無聲闐靜,可能不及半分鐘,在雙方的犀利對望下,彷佛無限長久。
“……”葛明瞇起一對深邃的棕眼,盤起雙臂,神色不快,“我們素不相識,有必要向你說明嗎?”
“……”雁西低下眼!氨浮!
“你和他只是朋友嗎?”葛明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
“如果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那表示他這段感情還真是失敗!
“您這樣說不公平——”兩手抓緊扶手,雁西幾乎要站起來。
“什么叫公平?”
“他努力彌補過,他一直愛著她——”
“你搞錯了,馮小姐,他能彌補的是錢能辦到的事,他最愛的是他的公司!背镀鸬拇浇乾F出鄙夷。
“您并不了解他,就這樣妄加斷言——”
“但我不需要了解他,我只需要了解我愛的人!备鹈髯呦蜓阄,俯首與她對視,“我清楚佳年,理解她期待的是什么,愿意過什么樣的生活;她一個轉念,一個呼吸,我就都明白了她。對范君易而言可不,他從不在意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瑣碎事——他覺得紅玫瑰和香檳玫瑰沒什么不同,花越美代表農藥越多,送花不是浪漫之舉而是蠢事;上餐館三番兩次點了海鮮餐,忘了佳年對蝦蟹過敏;女友換了發型視而不見,人走到了眼前還在到處找人;同居人跟室友差不多,因為他幾乎以公司為家,要不就在外地出差;想見他一面好好坐下來談談,得先查一下助理的行程表才能賞恩撥空;聊一聊到哪個地方旅行吧,他說你決定就好,因為就算到了外地他仍然手機響不停,提不起勁逛街只想留在飯店回電郵——”喘了口氣,葛明狠狠瞪著她,“說到這里,不必朝夕相處,我其實對他還挺了解的。不是嗎?馮小姐?”
雁西啞然,呆怔不動,她用力抿了抿嘴巴,思量如何反駁,但氣勢已弱,“……就我的認知,會抱怨就是有期待,不全是變了心,對吧?”
“你不認識佳年吧?”葛明哂笑,“佳年從不喜歡抱怨。剛剛說的那些,都是我們還單純是朋友時,偶而提到她的私生活,她用玩笑自嘲的方式一點一滴透露出來的。不,即使到最后,佳年都不太提范君易的事;無論如何,她都不忍心傷害他,所以他們的關系才拖延了這么久。”
“如果真的失去了那份感覺,為什么不和范先生說個清楚?”
“人不是機器,無法開關自如。感情這種東西,是慢慢消磨掉的!
雁西不是不能明白緣起緣滅,從前工作領域里目睹的怨偶不知凡幾,此刻依舊免不了悵然若失。她看了看葛明,又問:“最后一次旅行的安排,是方小姐給范先生的機會嗎?”
“不是。佳年早就知道他不會去的,她連他的機票都沒訂。佳年最后那半年都是和我一起去旅行的;如果范君易有心,不會感覺不出來她的變化。你以為佳年明目張膽背叛他?他連攤牌的時間也給不了佳年,老以為她提分手是在鬧別扭,人搬走了也毫無所覺。那次旅行,佳年只是想讓他清清楚楚知道,他們之間回不去了。你相信嗎?范君易在佳年出發前,連機票在哪都不聞不問,佳年早就死了心!
雁西不同意,“他們曾經相愛過,范先生工作性質一向就是如此,難道不能多一些體諒嗎?”
葛明湊近雁西觀察她的神情,“你很喜歡他吧?”
“唔?”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結舌。
“沒幾分交情,誰愿意蹚這種渾水?”
“……不是您想的那樣。”
“我怎么想不重要,范君易怎么想我也不介意,你自己決定怎么辦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們倆一起去的,為什么只有方小姐出意外?”
靜默好一會,葛明才啟齒:“那兩天我吃壞東西,得了腸胃炎,在旅館休息,佳年自行安排簡單的行程,所以——”他望向別處,停頓許久,面龐浮現一層哀傷和疲憊。這個男人似乎習于克制苦痛,雁西從他繃直的側臉線條看出他在緊咬牙根,喉頭數度吞咽;他盡力調整好表情,才回頭看向她,“你們根本不了解,留下來的人,才是受罪的人!
她了解。雁西想對他說,范先生也是受罪的人,但她失去了訴說的動力。
她無法確知葛明和范君易兩人誰更難受,她純粹認為范君易應該知道真相。方佳年的驟逝,和他的遲到已無關系;在俯瞰沙漠上那些偉大圖畫的悸動時刻,她心里懸念的是待會如何分享所見所聞給躺在床上的新歡葛明,而非怨責范君易遲來了幾天。
不等雁西表示意見,葛明恢復了鎮定,對她道:“我不知道你來的真正目的,你可以先別把我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對范君易來說,一切都太遲了,不是嗎?”他走向辦公桌,拿起電話準備撥打,等同結束這場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