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自我安慰,無論如何,這都是件好事,只要他愿意和舊識往來接觸,心境自然會慢慢轉變,假以時日,也許她不必再費盡心機與他過招,他會自動踏出家門,恢復以前的生活。
所以今晚這一餐,她可得多費點心,讓他們吃得舒心愉快;人愉快了,才有再見面的意愿。
想著想著,雁西心情敞開了,動作也輕快了,她利落地燒出兩道創意菜,煮出一鍋清雞湯,滿室烹飪香氣讓她精神大振,正著手將腌肉片下油鍋,耳朵卻捕捉到幾聲高分貝的對話,語調不太妙。
她移步靠近餐廳位置,側耳傾聽,客廳里的二人對話斷斷續續入耳——
“……你不能這么不負責任,公司需要你——”
“……我自有安排——”
“……不過是個女人——”
“……這是我私人的事,你無權干涉——”
“……你難道就這樣下去?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位馮小姐——”
“夠了!”根本是一個怒吼,“我不想再討論下去!
“我錯看你了!你真令人失望!”
最后幾句分貝拉高,清晰無比回蕩在屋里。幾秒后,高跟鞋哮哮作聲,緊接著是大門撞擊門框的巨響。雁西嚇了一跳,扔了手上的肉片,沖出廚房,轉至客廳,已不見江小姐芳蹤;范君易獨坐沙發,面孔冰冷,手里擎了杯冷茶啜飲。
雁西斗膽接近,充滿惋惜道:“她走了?看不出來她挺有個性的,真可惜,我煮了三人份的晚餐——”
“你還怕沒人吃嗎?你煮多少我就吃多少!狈毒最┧谎郏谅曈值溃骸斑有,以后沒有經過我同意,別再讓任何人上門來,省得他們以為可以隨意對我的人生指指點點!
雁西頹然看著這個男人,所有的努力彷佛又歸了零。令她心凜的是,她在男人的眼底看見了無可回轉的絕決,其中的黯影與其說是傷痕,不如說是一種沉淀后的篤定,她登時泄了氣。
默然回到廚房,她把剩余的一道菜完成,將所有的菜和餐具全擺上餐桌,再喚范君易過來用餐。
不過是十幾分鐘的工夫,范君易的神色幾乎恢復了平常,像是剛才的不快并未發生過。他認真地品嘗菜色,暢快地進食,一人囊括了三分之二的菜量,食量之深不可測,令雁西看得瞠目結舌。他甚至贊美起她的好手藝,“很好,你這么懂得料理,將來必定能持好一個家!
雁西忽然食欲盡消,因為她強烈感知到了,那狀似極為投入的神情、深得我心的口吻,其實是一層防護罩,一層拒絕讓任何人探掘騷擾的防護罩,以杜絕不必要的外界關注,獲得他真正屬意的平靜生活。
雁西勉強吃了口飯,不太起勁地回應:“或許吧,到時你若還是一個人生活,嘴饞了想吃點好菜,可以來找我,替老朋友免費燒頓好菜不成問題!
范君易愣了一愣,出人意表地,他羽眉一揚,放聲縱笑起來。
雁西一點也笑不出來,但該做的事還是不能免。
飯后范君易正要返回他的二樓棲息地,雁西喚住他:“既然您心情好,那么順便來剪個發吧。”
“……”他像是沒聽懂。
“頭發又長了,該剪了!毖阄魈嵝。
眼一轉,他忽然出現好玩的表情,“如果我不愿意呢?”
“……”她呆了一秒,“那我只好另外想辦法了,如果你不介意光個頭醒來。”
聽起來像個警告,他盤起雙臂走近她,滿眼迷惑,“你真的認為你想做什么都做得到?”
“也沒這么神啦,但總要試看看啊!彼柤纭
換句話說,她極有可能以令他防不勝防的方法遂行目的,而這正是不想為瑣事耗費心神的他選擇妥協的原因。
他嘆口氣,“你偶而可以不必這么認真嗎?”
第4章(2)
不能,雁西斬釘截鐵地想。倘若老太太的代理人劉小姐登門突擊,撞見范君易儀容頹廢,那么她大有可能因工作表現不佳而收不到第二期款。
剪發時,雁西越是認真,表情就越嚴肅,即使雙手輕扶著范君易的面龐,俯近細看左右發長是否對稱,她眉頭一直未松開。
雁西同時發現,生活逐漸步向正軌,范君易容顏也透出了光采,明明是個好看的男人吶,偏偏蟄居于此。
并非無感于他那雙利眼也在對瞧著自己,雁西明白他想的是什么,看到的又是什么,她坦然承受著,并不覺困擾。
修剪至鬢角時,她輕聲說著:“……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是雁西!
“……”
他面色微變,不作聲,直到剪發完成,她移步到他正前方,用毛刷拭去他面部和頸項的發屑時,腰腹陡然一緊,他冷不防環束住她,臉正好貼觸在她的胃部,愛憐地反復廝磨。
雁西吃了一驚,雙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但也就那短短幾秒,他驟然推開她,扯開圍巾,不管一路掉落的發屑,大步拾階上樓。
杵站許久,雁西才喃喃自語:“我明白,很難忘得了,對吧?”
張立行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敘事者,雁西心有所感。
或許從事他那一行的思考方式必須跳躍得很快速,以應付瞬息萬變的資訊,所以他的敘述凌亂無章,不時還岔了題,所幸雁西明智,婉拒了他的提議赴公司會面,選擇在鄰近的小餐館碰頭,否則光是應付其它同仁的驚奇探問,他們的對話只怕是永遠停滯在解釋雁西和方佳年的關系就是——毫無關系。
但即便少了干擾,餐館幽靜,應接不暇的公事電話仍數度令張立行中斷思緒,整個談話雁西大致能記住的內容如下——
“我和范先生開始創業以前,他和佳年已經交往三年了,認識的時間不算短,感情好得很,我想你既然替他工作,大概也聽過一些事了。佳年是個你很難不去喜歡的女生,漂亮溫柔又善解人意。范先生不是個體貼的男人,可對她也不是不好,最起碼山上那棟房子就是佳年看中意,范先生依她意思預先買下的,房子才裝潢好佳年就出了事……你大概不知道吧,范先生根本不喜歡住這么郊外,他自己就有個住處在市區里,離公司很近,方便得很。所以說啊,范先生也是有相對付出的?赡阋仓溃腥寺,尤其是有雄心的男人,一旦投入工作,真是沒日沒夜的,特別是我們這一行,為了一個案子,一組人睡在辦公室過夜是常有的事,把咖啡當開水喝,一天有十多個小時對著計算機——不然你說,那些不斷翻新的軟件核心技術哪里來的?聽不懂嗎?我指的就是那些身分加密,防間碟軟件啦,云端截毒技術……不用懷疑,我們的防毒技術可是一流的,很多大廠找過我們談購并,只是沒談攏——”
雁西聽得兩眼發直,仍然努力保持洗耳恭聽的姿態,并且給予適時贊美——
“我明白了,黑客是你們的好朋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界沒有他們,你們就不必犧牲幾億個腦細胞來防堵這些資安漏洞……”
張立行嘿笑幾聲,察覺主題走了岔,連忙打住,回歸正題,“總之,忙是我們的常態,我們的宿命。佳年不是不理解,但很難不抱怨,有時候兩人相處免不了有低潮的時候,范先生也盡力去安撫佳年,給她充分的自由,讓她決定生活大小事,就只有一項滿足不了她——沒辦法休長假。經常都安排好旅程了,不巧公司又有突發狀況,讓范先生走不了。這真是沒辦法的事,他可是軟體部門的臺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