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輕輕撥開她覆面的發絲,這兩日來,因性喜拆房的天字三號房房客,又開始在夜半大展身手拆屋毀樓的緣故,計然一直沒法睡好,因此白日里她都昏昏欲睡,尤其是在用完午飯后經窗外的暖風一吹,已睡慣地板的她,就毫無招架之力地直往地上躺去。
送來點心的丹心,書房后不禁頓了頓,而后她一手指著原本還睡在書房正中央,此刻已經滾到墻角邊的計然。
“陸少,這是……”他們已經完全放棄睡在床鋪上了嗎?
“她睡得正香!绷曇詾槌5年懹啵似鹚蛠淼臒岵,邊說邊揭蓋吹涼茶湯。
“小然喜歡這么睡?”怪不得前陣子他會向她要求,看看能否在他的書房和寢房的地上全都鋪上地毯。
“她最近都是這個樣!甭犓f近來她常吃得太撐,不動動她會很難過,所以他就由著她去了。
丹心瞥他一眼,“這就是你們至今還沒能洞房成功的原因?”
冷不防被茶水嗆著的陸余,在咳了好一陣后,冷靜地更正。
“是原因之一。”哪壺不開提哪壺?
“辛苦你了,再多加把勁吧,大少和二少還在等著你們的好消息呢。”陸家天天都派人來客棧里問她,何時才會有好消息,他要是手腳再不快點,她恐怕很難再替他找理由了。
怎么多加把勁呀?有苦說不出的陸余,頗哀怨地撫著到現下不時還會隱隱作痛的胸口。
關于房事這回事,倒不是他這人有多清心寡欲,只是,與其見小然為了生女一事緊張過日,夜夜毀床破地板,他還不如要她開心的笑,且他們才成親多久?
他陸家要個女娃兒,緩個三年五載也不遲,相信只要他夫妻倆相處久了、感情夠濃厚了,那事還怕不能水到渠成?他有那個耐心等。
只是這般等久了,他不得不說,其實他也日漸有些心急。因為,在這等看得到吃不著的景況下,當盼望與想象攪和在一起,于是漸漸地,等待遂成了期待,而期待,再進一步變成了……虐待。
這種虐待,說得好聽點,是男子漢本就該有的美德,可若說得寫實些,這根本就是明里像種慢條斯理的折磨,可暗里,十足十就是種張牙舞爪的煎熬。
“陸少,你的性子就是想東想西想太多又太過貼心。”丹心搖搖頭,不想就這么看他們繼續耗下去,“若你真想快快達成大少和二少的心愿,依我看,你不如強硬點。”
“怎么不強硬點?”
她握緊拳心,“直接壓倒小然!笔招ё顬檠杆。
他白她一眼,“你以為我沒想過嗎?”軟的硬的、強的橫的,有啥子是他沒想遍的?她以為當個人夫則會真的很容易不成?
“那為何……”
“我怕我的性命會有危險。”光是想想可能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他就夠一身冷汗了,還是識相點,先掂量自己的斤兩較妥當……說得也是。
“丹心?”被他們擾醒的計然,愛困地坐在毯子上,一手揉著眼,一手拉著身上蓋的薄被,剛睡醒時的紅通通小臉蛋,令在場的兩人都手癢地忍不住想動手。
“乖,吵醒你了?”動作較快的丹心,搶先陸余一步蹲至她身旁,愛憐地揉揉她的面頰,而后想起一事地轉過頭,“對了,陸少,你有客。”
差點忘了她來這的正事。陸余意外地挑高眉,“什么客?”除了他家兩位哥哥外,誰會來這客棧找他?
“你曾叮嚀過不許踏進客棧一步的那位貴客。”不想明說的她,很含蓄地向他暗示。一想到來者每回大家光臨這問客?偢愕蒙舷码u飛狗跳,她就很想賴在這四號房里,不去外面陪東翁他們面對現實。
在聽了丹心的暗示后,陸余雖是已刻意穩定住情緒了,可他的面色還是瞞不過眼地陰了一半。
“眼下貴客正在客棧大廳里候著,陸少要讓人進四號房來嗎?”
他一掌重拍在桌上,“不行!”
“為何?”冷眼旁觀了許久的計然,在他倆似都當她不存在時,淡淡地出聲提醒著像是想瞞住她什么的兩人。
“因為……”丹心忙想要補救,“因為陸少和我們都有苦衷!
她偏首再問:“什么苦衷?”
“人禍那一類的。”額上只差沒冒出幾條青筋的陸余,一臉悻悻然地補述。
計然意外地看著他把心事都寫在面上的模樣,嫁給他以來,她看過陸余在家時與工作之時的各式表情,就是沒見過他這等打心底厭惡的德行,那位他們口中的人禍,究竟是何德何能啊?
“我能去開開眼界嗎?”他們不講還好,愈說就愈挑起她的好奇、心,這教她怎能不去湊個熱鬧?
“當然不成!”在場的另兩人,默契十足地對她澆了盆冷水。
她秀眉微挑,“理由?”
“小然,那等人禍,由陸少去解決就成了,你就陪陪我吧,柴房里的柴火又不夠了!钡ば脑谀樕贤茲M了笑,一把拉她起身后,速速替她找來衣裳穿上。
她不疾不徐地戳破謊言,“可我前些天才被你禁止再靠近柴房!
“呃……”
她都忘了柴房里那些多到過剩得拿去賣的柴火數量了。
“我真的不能去瞧瞧你們口中的人禍?”計然穿好衣裳后,繞過丹心,直接走至表情陰晴不定的陸余面前。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拒,“不能!
他不想以后都得過著被騷擾的日子。
“我靠不住?我不能為你分憂解勞?還是我不能夠好好的了解你?”她兩手撐在案上,每問一句就愈逼近他一點,末了還襯上了一副好不可憐的模樣。
陸余直靠在椅背上,“這……”來這招?
“我真的不可以?”丹心放棄地掩著臉,“陸少,你就認了吧。”
鬧起家變來可就不好了。不情不愿的陸余,看在計然的份上,雖是沒多說上一句話,但他在派出丹心先回客;貓蠛螅允峭贤侠嗽S久,最后才在計然的央求下,滿心不痛快地帶著她一塊去面對現實。
一路上都跟在陸余后頭的計然,才踏出本館來到客棧大廳里,看了眼前的異樣后,便忍不住先揉揉眼。
此時此刻,想閃人卻閃不得的東翁、臉拉長得像苦瓜的韃靼、笑得無比僵硬的丹心,全都排排在柜臺前站好,并哀怨地對陸余投以求救的目光。
從沒見過這三個人整齊變臉的計然,頓愣了好一會見,接著她的兩眼遭那站在廳里,身段窈窕、面貌姣好的陌生女子給擄去,因那名女子在見著陸余后,即漾開了媚人的笑意,一骨碌地湊上前整個人緊緊攀在陸余的身上。
早料到會有這招的陸余,二話不說地將來者給推得遠遠的。
“東翁,她是誰?”計然邊盯著陸余不斷拍撫著衣袖,狀似厭惡的舉動,滿腹醋意還來不及釀好就消失無蹤的她,邊側首問向面有難色的東翁。
“人稱騷到骨里、蕩到髓里的……紹姑娘。”客棧里的人都因此而跑光光,被迫今日又得做白工的東翁,感慨萬分地對她這未曾遭過毒手的新住戶介紹前來踢館的人是誰。
當下一陣寒意直掃向東翁的背后,受寒的東翁抖了抖,忙不迭地趕緊改口!翱,是知書達理、厚道做人的錢莊大掌柜,另兼小余手下的頭號大愛將紹姑娘紹仰!比f沒料到他竟會投靠到敵營那邊去,陸余用力橫他一眼,這令里外皆不是人。
只得兩害相權其輕的東翁,無奈地攤著兩掌。
“與其惹毛紹大姑娘,我情愿得罪你。”今日認虧賠本就算了,他明日還要做生意啊。
“這還差不多。”趾高氣揚的紹仰,在得逞厚,不意朝計然一看,隨即一把推開陸余直拉過計然,并在她的小手上摸來摸去,“哎呀,你就是陸少夫人?”
“對……”近在眼前的艷容,是從未見過的無雙絕麗,計然在看得呆呆之余,驀地眼前忽然一花。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把將計然扯回身后護者的陸余,邊幫她把遭人撩高的衣袖拉回原處,邊瞪向那個手腳素來快得無人能及的紹仰。
滿面妖嬈的紹仰,嫣然一笑后,出手快如閃電地讓計然腳下所處之地再次易拉,還一手抬高計然的下頷左端右瞧。
“我說三少,怎都不見你帶小然來錢莊給我瞧瞧呀?”嘖嘖,好貨色,怪不得陸余情愿把她藏在家里,也不把她帶去錢莊介紹給大家認識認識。
“小然?”已快翻臉不認人的陸余,火冒三丈地拍掉那只狼爪。紹仰美目眨呀眨的,“這么叫親切點嘛。”
“完全不需要親切。”眼看計然一張臉都已被摸透透了,陸余忿忿地動手再將她給搶回來。
“都是自家人就不必生疏了,小然,你說是不是?”仗著自己有武功底子,紹仰手起手落,一拉一拐,不費吹灰之力即將計然給拐帶至懷里。
任人拉來拉去好一會兒后,頭昏腦脹的計然,在他倆誰都不讓誰,還卯起勁來用力搶時,忍不住想為像個人球的自己出個聲。
“我……”他們就不能先為她介紹介紹,或是解釋一下嗎?
“再碰,我就找人砍了那雙手。”隱忍了許久的陸余,再也忍不住地撕去偽相,直接搖下了狠話。
紹仰嬌聲輕笑,“我會怕你來狠的?”開玩笑,在那家錢莊里負責討債的,可不只他陸余一人。
“咱們不妨走著瞧。”陸余索性將計然推給后頭的大黑看管,走至紹仰的面前眼對眼地杠上了。
處在風暴外頭,渾然不知他倆間有哈恩怨的計然,方站穩,一抬起頭就被大黑給嚇了一跳。
“大黑,你怎一身冷汗?”她掏出繡帕想替他擦擦,往旁一瞥后,她愣愣地看著另一人,“東翁,你的臉色好青啊!眽焊蜎]將客棧里其它人看在眼底的紹仰,在陸余左擋右閃,就是藏著計然不給看之余,沒好氣地問。
“枉費往常人人都說咱倆郎才女貌,這么不惦念舊情?”
“我還豺狼虎豹呢。”陸余不屑地冷笑,才不吃這套。
紹仰危險地瞇細了媚眼,“你說什么來著?”
“聽見啥就是啥!
在他倆就快打起來時,受不了的東翁,含淚地向他們討饒。
“你們就行行好,別再壞我的生意了……”要是接下來三日都沒人敢上門怎么辦?
“咱們回房!睙o意令東翁為難的陸余哼口氣,自大黑手中接過計然后,便拉著她往本館里走。
聲音追在他們后頭的紹仰,可沒忘了來此的目的是什么。
“三少,大少與二少要我來這為你傳個話,后天記得回府一趟哪!”哼,等他回家后他就知道有苦頭吃了。
陸余再賞一記冷眼,“沒事就快滾!睂τ趧偛旁诳蜅@锏哪菆龌靵y,從頭到尾都摸不著頭緒的計然,在被他拖著一路往四號房的小巷里走時,直回想著發生了何事,忽然間,她手腕間傳來了一陣拉扯,她不解地看著突然站在巷中,沉著張臉,不知在用力思索著什么的陸余。
“你離那個紹姑娘遠點,記著我的話,知道嗎?”他兩手緊按住她的肩,不放心地盯著她的眼對她交代又交代。
“知道……”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計然乖乖點著頭,半晌,她一頭霧水地問:“為何要這樣?”怪了,那位紹姑娘不是他手底下的掌柜嗎?干啥要防得這么緊?還有,他究竟是在防什么?
也對,為何要這樣?
陸余愈是深想,也覺得這主意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就算她聽進了他的話不去招惹紹仰,仍不能保證長了兩只腳的紹仰就不會跑來拈花惹草。
“陸余?”
他兩掌一拍,“依我看,干脆就去我在蝕日城的別業小住一陣子!比羰墙B仰日日找上門來,東翁少不了會擺副苦主樣給他瞧,倒不如他先走為上免得又牽連這家客棧。
“你要搬家?”方才她是不是有錯過什么?
“不對,不夠妥當,我看你還是回娘家一陣好了!彼窒碌牡乇P,紹仰是有哪處不清楚的?
為防患未然,遠一點較好。計然愈聽愈覺得不對,“我才過門沒多久你就要我回娘家?”他是想將她的名聲往哪擺?
“說得也是,回娘家是欠缺考慮了些,因我大哥、二哥都知你家在哪……”陸余撫著下頷沉思不過一會兒,即快刀斬亂麻地做了決定,“這樣吧,選日不如撞日,咱們今日就起程!边是早點打包走人才能以策安全。
“起程去哪?”為什么她都有聽沒有懂?
“總之,先出了們再說吧!币膊欢嘧鼋忉尩年懹啵瑩寱r間似地彎下身子,一把將她給扛抱至他的肩上。
“慢著、慢著……”遭人扛著走的計然,一臉茫然地問:“你究竟要帶我上哪去呀?”
就像是現在這樣。聽完她所說的話后,大清早就板著張臉的陸余,直在她的面前走來走去,還不時走至窗邊瞧瞧外頭是否有人窺探,一刻也沒法定下心來。
“你想去錢莊幫忙?”
“嗯,我念過幾年書,且待在家里我閑著也時閑著。”計然不解地瞧他似防賊的模樣,不懂他這兩日來怎就是一直這樣。
“不成!痹缰侨赵诳钢x線時,就算是被人攔了下來他也該強行闖關的。
“為何?”她拉住他,阻止他繼續在她面前繞得她頭昏眼花。
他的兩眉攬得緊緊的,“錢莊里有個紹仰!
她反而不解,“就是紹姑娘來信找我去幫忙的呀。”那位紹姑娘在信上說了,錢莊里主事的只有陸余與她二人,近來陸余勤快地跑外務,她一人都快忙不過來了,因此想請當家主母過去助陣。
“此話當真?”陸余當下大大怔了怔,且極度防備地揚高了音量。
“嗯!
他直搖首,“那你更不能去了!卑阉龜[在家里他都嫌不安全了,還讓她親赴狼口?那個又換了新口味的紹仰,在打什么主意他不用想也知道!
“昨兒個我已回信答應她了,待會她會請大黑來這送我過去。”不說清楚他是怎了,也不給個理由,這教她怎么回絕紹姑娘?
且她老早就想去錢莊看看了,若能多少替他分擔點工作上的事,她說什么都要去。
沒料到這事她事前連商量也不跟他商量一下,陸余盯審著她那雙已下定決心的眼眸一會兒,而后有些不痛快地走至一旁的長椅用力地坐下。“陸余?”她步至他面前瞧著他生悶氣的模樣。
他滿心抗拒地問:“我若堅持不行呢?”他都這么識貨了,沒道理那個閱人無數的紹仰,會不識貨地高抬貴手放過她一回。
“我只想試試而已!庇嬋焕瓉硭恼菩,閉上眼將面頰靠在上頭,“鎮日窩在家里又無事可做,我閑得慌!
她本來是日日往外跑在外做生意的,雖說要她待在家也成,但這陣子下來她覺得已經夠了。就算是養只金絲雀,也得讓它偶爾到花園里看看走走,而不是只將籠子掛在樓閣上,讓它一再地想象著藍天的懷抱吧?任何事,適度就成了,若是能工作與家里兩邊兼顧,豈不是更好?
陸余也知一直將她擺在家里像個花瓶般地供著,著實是太為難了她點,可一想到錢莊里正等待著她的某人,他就……
滿心妒意的他,不情愿地哼了口氣,拉開她的手將她拖抱至身上,低首親向那日首先被紹仰吃一旦腐的雙手,再吻上她的頸項,在她面帶不解地看著他時,他索性低下頭封住她的唇,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輾轉吮吻了許久,感覺到她回應后,他便掠奪式地開始吻得更深更重。
“陸少,有人送信來客棧,想請你幫個小忙!眮淼煤懿皇菚r候的丹心,站在門外一個頭兩個大地瞧著手中信件上熟悉的字跡,全然不知里頭那對小夫妻正面臨別的狀況。
“你說誰找我?”滿懷軟玉溫香的陸余,不情不愿地舍下近在眼前的紅唇抬起頭問。
“呃……封浩。”
“他不是出門流浪去了?”光是聽見那位鄰居的大名,一股子悶了多年的火氣,當下便在他的腹里熊熊竄燒了起來。
“他……”
“又做賠錢生意了?”他瞇細了眼,“這回他當了什么?”那個換業如換衣,三百六十五行里行行都做的家伙,他怎還是學不乖?
“他本人!钡ば臒o奈地再稟,“陸少,這信上說,你若是不派人去贖他,他就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
陸余火大地將話轟出窗外,“叫他死得通透些,省得下回他又把帳記在我頭上!”每次賠錢就只會叫他帶錢去錢莊贖人,他又不是天生欠他封浩的。
“誰是封浩?”不明白來龍去脈的計然,邊拍撫著他急速起伏的胸口邊問。
“你不會想認識他的!彼S口帶過,低首就想再吻她一回!吧贍!币呀浽谕忸^等了很久的大黑,為免耽誤了時辰,不得不在丹心碰了一鼻子灰后緊接著開口。手邊之事一再受挫,再次手工熄火的陸余捉狂地大吼。
“別再打擾我了!”就讓他做做夫妻間的功課成不成?他們不知道他已經餓了很久了嗎?
“大黑,有事你就說吧!庇嬋慌呐拇煺鄄灰训年懹,揚首對外頭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的大黑說著。
“少爺,你忘了今日你得回老家一趟嗎?大少何二少都還等著你呢,且我得送少夫人到錢莊去,你就別再把少夫人給絆在房里了!毕胗H熱的話,他也得看看時機吧?他不如就快點放人好讓大家都去辦完正事,回到家后,他們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培養感情的。
“你也聽到了,就別讓大黑難做人吧!庇嬋浑m是覺得很可惜,但也認為他只是拖延時問不想讓她出門。
陸余臭著一張臉,老大不爽快地看著計然推開他去里頭換妥了外出的衣裳,而后拉著他一道走至門外,在大黑接過她時,他一把揪住大黑的衣領,一字字地向他沉聲警告。
“她要是在紹仰的手里掉了一根發,唯你是問!贝蠛诳嗲榈攸c著頭,“是……”這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也太不人道了點吧?這對主仆到底瞞了她什么?
看著大黑一副慷慨就義的神情,以及身后那個活像是她去了錢莊,就不會再完整回來的陸余,計然攜帶滿腹的惑水,舉步走出家門,坐上了大黑從來沒有駛得那么慢,慢得她以為錢莊永遠都不會抵達的馬車,在來到了錢莊,也再次見著了那日令她驚艷的大美人后,先前累積在她心頭的疑惑,登時
更是堆棧得像座小山似的。
抬首看去,近在眼前的紹姑娘,依舊風情萬種、美艷無限,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覺得這位美人的身材,與那日所見的……似乎有點不同。
簡單對她介紹完錢莊里的事務,與做帳的基本要領后,公事公辦的紹仰便交給她一本賬冊,要她也跟著試試。
“哎,你的筆,落得不正哪!闭驹谒砗缶o緊盯著她一舉一動的紹仰,在她方落筆寫沒幾個字,便托著香腮直對她搖首。
“有嗎?”計然疑惑地看著自己握筆的姿勢。
“是握的方法不對,你該這么握才是。”力行言教不如身教的紹仰,說著說著便靠至她的身旁,親切地握住她的手。
“紹仰……”眼看最壞的預感馬上成真,大黑在紹仰的另一手攀上計然的肩頭時,忙著拍掉那只造次的手掌。
“塊頭那么大就別杵在這里礙事,招呼生意去!苯B仰揚起一掌,落力地驅趕著他別來壞事。
“沒客人上門!辈幌牖丶液箅y以對陸余交差,大黑雖是不愿,仍是站在原地生根不敢走。
紹仰瞪他一眼,“到外頭掃地去!
“可是少爺交代過要我照顧好少夫人!睙o辜到極點的大黑,閃躲著冷箭,硬著頭皮將紹仰連人帶筆地帶離柜臺遠點。
“我是會吃了她不成?”紹仰邊說邊又把計然拉回來了一些。
聆聽著與上回所聽有些不同的聲調,計然多心地問。
“紹姑娘,怎么今兒個你的嗓子有些粗?”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染上風寒或是什么,怎她的嗓音卻明顯比上一回有段差別?
“只是著了涼嗓子有點不適!苯B仰笑靨如花地握住她的掌心,將它拉至面前,高興地左端右瞧,還摸了又摸,“瞧瞧你,雖是不白,但膚香肉滑的,就算是黑了點……”
愈看愈覺得哪不對的計然揚高了柳眉,“黑了點?”
“也無妨!苯B仰說著說著就要將唇印上去,就在那時,忠心護主的大黑,將時間拿捏得極為妥當地適時伸出一掌。
定眼瞧著大黑過于保護的種種舉動,以及額冒青筋直瞪向老來壞事的大黑的紹仰后,夾在他倆之中的計然,本是想不著痕跡退離他兩人之間的,但就在她挪動腳步時,紹仰又正好朝她這方向靠了過來,就在這一退一進,肩頭不意撞上了紹仰胸前的她,在這么一撞之后,她總算明白為何今日她老是覺得哪兒有些怪了。
“紹……紹姑娘?”她盯著方才所撞著的東西,結結巴巴地開口。
“嗯?”
“那個……”她一手指向地板,很努力維持著正常的神態,“你的包子掉了。”
怪不得她頭一眼就覺得,這位紹姑娘的身材今日豐滿得有些太過天賦異稟。
“嘖,沒黏上就是不牢靠!苯B仰撇撇嘴,彎身拎起那兩顆今早才出爐的肉包。
打從嫁進有間客棧以來,看過太多違背常態之事,已經不知驚訝兩字如何書寫的計然,將一雙飽含疑問的眼緩緩滑向一旁眉心打結的大黑。
“他是……”
“我的同門師弟。”很不想承認這事的大黑,鄭重地向她重新介紹。
她頭痛地撫著額,“他有女裝的癖好?”怪不得陸余防他防得那么緊,瞧瞧這等長相、這等打扮,說他是女人不會有人懷疑也是自然。
大黑娓娓道出師門里的秘密,“他打小就想當女人,日日女裝都往身上套,就算打死他,他也絕不承認他扮得不像是女人!
“原因?他愛女人。”大黑感慨萬分地嘆了口氣。
“呃……”他不說還好,愈說頭昏腦脹的她愈想不通。
他清清嗓子,“簡單的說,他愛女人,也愛扮女人!
“我懂了……”自認接受度滿強的計然勉強點點頭,“既然他這么愛女人,他怎不找藺大夫幫忙?”依她看,這是心病吧?聽陸余說,在神醫藺言的手里,無論什么疑難雜癥都治得成,他們怎不帶他去試試呢?
大黑的嘆息更是無止無盡,“藺言說,她的醫術還沒有高明到能把男人變女人!彼麄冊缇驮囘^這一招了,可藺言很堅持,這家伙的腦袋根本就無藥可醫。
她訥訥地開口,“這……心這樣啊!
“打從那日起,這小子就更加自暴自棄,一股勁地卯起來用力扮女人,而我們也只好睜只眼閉只眼由他去了!痹缫呀邮苁聦嵉拇蠛冢换叵肫饛那皯K不忍睹的過往,就很想再次替全師門掬一把男子漢的清淚。
就在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紹仰時,不知是在何時,他們話題里的正主兒,已無聲無息地來到大黑的身后,攤開兩掌掌心,而后老實不客氣地一把摸上大黑壯碩的胸肌。
為免紹仰再將祿山之爪伸向計然,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大黑,只看了身后一眼,便認命地轉過頭任身后之人為所欲為。
站在前頭的計然,在紹仰一路從后頭摸至前方,并伸長了兩手改摸向大黑的背肌時,她語帶抖音地問。
“你……不是愛女人嗎?”
“也愛男人啊。”痛快上下其手的紹仰,邊摸邊對她拋了記媚眼。
“他……”計然一手指著身旁葷素不忌的仁兄,愣愣地看向慘遭辣手摧草。任人吃遍豆腐的大黑。
“他呀!贝蠛跓o奈地仰天長嘆,“無論男女,眾生同等,一律通吃。”
門前冷落車馬稀。因無客上門,打不起精神的東翁趴在柜臺上,兩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手中的算盤,而在外頭枯站了一整日,還是什么客人都拉不到的韃靼,則是難得地窩在門邊無事可做。
在見著遠處自大街急駛而來的陸家馬車時,韃靼站起身瞧了瞧外頭,再瞧了瞧客棧里東翁那張憔悴的臉龐,直想著,不知道陸余在得知這幾日那個害得客棧都沒生意做的紹仰,對他捧在掌心上的計然做了些什么后,他和東翁的臉色比起來,哪個會比較青?
說起那個貌美無比、勾人不遺余力,但人見人怕的紹仰,除了是大黑他們師門的心頭之痛外,亦是東翁開店以來最深的噩夢之一,每回只要紹仰一出現在客棧里,所有的客人便恐慌地躲的躲、逃的逃,就怕一個不小心會遭男女通吃的紹仰給看上,害得老因紹仰而做賠本生意的東翁,不得不求陸余與紹仰來個約法三章。
可他們萬沒想到的是,那個見獵心喜的紹仰,這回竟不顧東翁與陸余的口頭之約,趁陸余不在家之際,硬是為了計然專程跑來這壞東翁的生意。
唉,妖孽啊。
遭人絆在老家連著三日都不能回家,一心急著想趕回客棧的陸余,在馬車一抵客棧門前,即動作飛快地跳下馬車,一骨碌地就想奔回房里探探愛妻,可老早就堵在大廳里等他的大黑,卻挑在這節骨眼將他給攔下,并在他耳邊啰啰嗦嗦了一堆他不在時錢莊里新增的公事。
“你說他們要我做什么?”陸余陰沉地問,壓抑了數日的妒意、焦急和火氣,終于在那一番話里全數沖出心中的柵欄。
“呃……”負責傳話的大黑,也覺得那些人選的時機太差了點。
陸余不客氣地吼在他頭上,“這等小事,我那些堂兄就不能自個兒搞定嗎?”
他連家事都擺不平了,誰還有空出遠門去替那些堂兄收太子底下門人所欠的帳款?
萬一那個完全不忌口更沒節操的紹仰趁他不在時吃了她怎么辦?誰能賠給他一個計然?東翁邊喝著茶水打起精神,邊出聲解救一下站在虎口前還不知道要跑的大黑。
“小余,你的脾氣愈來愈差了。”現下是怎樣,在外頭為惡太久了,所以回到家里連演都懶得再演善良老百姓一下嗎?
“該不會是因為……夜晚的夫妻生活不滿足?”跑到里頭湊熱鬧的韃靼一手掩著嘴,頗為壞心眼地問。
陸余也沒同他客氣,當下就大刺刺地杠回去,“那又怎樣,你是能替我排遣嗎?”
登時將口中的茶水噴得韃靼一臉的東翁,嗆咳了一陣后,心境慘然地再次趴回原位。
他心目中乖巧有禮的小余……已快蕩然無存了,唉,算了,幸好客棧里還有個小然可以安慰他一下。
“少爺,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大黑在他舉步又想繞回四號房時又再拖住他的腳步,并在他的耳邊又說了一堆。
愈聽愈是額冒青筋的陸余,在他一把話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沖向本館內。
“大黑,你究竟同他說了些什么?”活該被波及的韃靼,邊拉著衣袖擦臉邊問。錘煉多年,演技已是爐火純青的大黑,事不關己地聳聳肩。
“沒什么,不過就是煽風點火而已!敝灰茏岅懠掖笊、二少盡早達成心愿,也讓陸余逮著了借口得償所愿,他偶爾也是可以扮扮壞人的。
“?”
壓根就沒時間去計較大黑所說的話是真是偽,像狂風似的陸余,以無人能阻之勢兇猛地沖回四號房,三步作兩步地拾級上樓,強勢地刮進了房里,令剛浴沐完正擦著發的計然不禁一愣。
忙了一日,她才從狼爪下逃生回家,現下又是演哪出?
陸余踩著憤懣的腳步,大步大步朝她逼近。
“我全都聽大黑說了,姓紹的他摸過你哪?”什么全身上下都被摸透碰遍了?
姓紹的禍水明日是想橫死街頭嗎?
那個不管大事小事全都打小報告的大黑……不是說好了,這事絕不告訴他家主子的嗎?站在原地被迫浴陸余大眼瞪小眼的計然,默默在心中抱怨起那個老是說話不算話的大黑。
不耐的眼神直直向她戳來,似是不得到個答案不肯死心般,她嘆了口氣,伸手指指身后一頭遭紹仰愛不釋手摸了一整日的長發。
“還有呢?”陸余盯著她那頭方洗過還沾著水珠的發。
她再撩高兩袖,主動將兩臂都交給他檢查。
“還有哪?”他反反復復看了許久,而后像是心有不甘地舉高她的兩腕湊至嘴邊,一路自腕肘吻至臂上,為此,計然微微挑高秀眉。
他火大的問:“只這樣?”
她遲疑了一會兒,試探性地指著自己的面頰,下一刻,他果然一個勁地左右親起她的兩頰,面對愈來愈好拐的他,她努力忍住笑,再故意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沒別的了?”他重重吻上她的唇,還制造出滿大的響音。
她微偏著頭,“這我得想想!奔饶芮埔娝麧M心醋意的模樣,又能享受他的親吻,其實她是完全不反對全身上下統統都指過一回的啦。
“往后別再讓他碰你,不管他裝得再怎么像女人也不成!”一想到日后她還要去錢莊幫忙,愈想就愈不放心的陸余,告誡再告誡地對她叮嚀。
“你對他的成見真的很深是不?”看來是很難改變紹仰在他心中的印象了,其實只要言明了她不喜歡這樣,那么紹仰不見得會繼續那么不識相,可偏偏每個人見了紹仰就是一個勁地用力躲,反而讓紹仰更是樂得四處追。
已經氣昏頭的陸余才沒管那么多,“不許讓他用力瞧,必要時你就一掌打死他知道嗎?”
“可那會死人的!彼怂麄兏晒驈幕楹缶退诘匕迳狭藛幔
他用力哼口氣,“掛了他正好!”這些年來那不男不女的妖怪做過太多令人發指之事了。
“噢……”難得見他為了她的事激動成這樣,心花朵朵開的計然開始覺得,去錢莊幫忙并日日都得想法子打發紹仰一事,其實也是很不錯的。
一鼓作氣發泄完了后,接連幾日下來的忙碌,令滿心的疲憊隨之排山倒海而來,陸余兩手握住她的肩,垂首在她的面前低聲喃喃。
“拜托你……別再讓我當個妒夫了。”若是他還得再忍受紹仰多碰她一下的話,他實在是不能保證日后他能只是吼吼就算了。
他不像她一樣,可以事事都不在乎,天大的事只要是打不過它就加入它,而他更不習慣的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往日里,她可愛的笑臉,她人見人愛的性子,有多么受到客棧里的人們喜愛,他全都睜只眼閉只眼就當大家是愛屋及烏,可一想到除去她表面上也給他人看的那些,眼下這專屬于他所有的種種,他人也能分享亦能看見,他就有種忍受不住那等快要失控的感覺。
“我會盡量與紹姑娘保持好距離,好成全你這小小的心愿的。”總覺得他會生氣、會發怒是件好事的她,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很高興見他的性格不再人前人后那么地走偏鋒。
他盯著她的眼瞳,“絕不食言?”
“是,我保證!彼v如花地挽著他的手臂往房外走,“別不高興了,我聽丹心說吞月城好像有什么大喜之事,因此今晚城內會施放煙花,咱們下樓去園里瞧瞧吧!
襯亮了漆黑天際的朵朵七彩煙花,讓柔美的月色多了短暫的美麗伴侶,滿園像是在夜色里睡去的花兒,安安靜靜地在亭外承接著夜露的洗禮。
與她肩并肩坐在小亭里遠望吞月城另一端的天際,陸余根本就沒注意天頂上的銀花火樹,他的兩眼,只見著了倚在他身畔的她,她那輕觸著他的面頰微濕的發梢,聞起來就像花兒一樣清鮮,而她笑意盈盈,全心全意地倚靠著他的模樣,在不知不覺間已將他數日來的煩悶焦躁給逐至遠處,心平氣和的感動、柔軟的旖旎,轉瞬間盈滿了他的心房。
若是可以的話,他很想打造一個金絲的鳥籠,就這么將她給困在里頭,不讓任何人來與他分享她的一顰一笑;再不然,他想把她給牢牢拴緊在身上,不再任她離他那么遠,就這么待在他的身旁哪兒都別去。
這不禁讓他想起,許久以前,他曾笑過左剛對藺言恪守著為人夫的三從四德、兩眼只看得見藺言、儼然就是藺言身旁一只忠狗的蠢德行,可現下想想,他不也是差不多的一個蠢樣?
看了天際許久的計然,在頸間有點酸之時,忍不住想動一動,卻意外瞧見他壓根沒在欣賞煙花只是一徑地瞧著她,她擔心地摸摸看起來像是有點累呆的他。
“怎還繃著張臉?”陸余以指覆上她的指尖,繼續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她。計然頓了頓,而后二話不說地吻上他的唇撫平他的不安感,見他還是愣愣的,她索性捧著他的臉龐,專心地吻得更加熱切,就像是要彌補這些天來的孤寂一般。
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勵,當下理智全都離家出走的陸余,熱切地與她唇舌交纏,陶醉在他的熱情里的計然,模模糊糊地想著,若是這樣就能讓他快樂些的話,她會很樂意時時對他這么做的。
靠在他的胸膛上微微喘著氣的她,在他以指尖代替發梳順著她的長發之時,她看著滿天瑰麗耀眼的煙花直在心底想。
曾幾何時,她已是這么的習慣起這具懷抱?而她對他的依戀,又是在何時已是這么深了?
縈繞在他倆之問的感情,無法秤量,也無法斤斤計較地去數算,它就只是在暗地里默不作聲地日日囤積著,再沉甸甸地擱置在她的心頭,在她已將它視為她的生活之一時,她這才遲鈍地發覺,原來這份看似沉重無比,其實又讓她整個人有若棉絮輕軟飄飄地沉浮在空中的感情,其實就是他人口中的愛情。
而這份愛,就藏在他面上的淺笑里、他徘徊在她耳邊的低低徐言中、他溫柔感動她的舉止里。
總是寵溺著她的他,為了她,可以是纏綿日夜不斷的潮汐,也可以是包容廣納的海水,這讓她想起那個以往生活充滿了辛苦的種種,和那個搖不可及的心愿;蛟S她的人生就只能像是她未出嫁之前那般,敗倒在生活里,一日復一日地,只能冀望著美好的明日,可又或許,那些年的忍耐與等待,其實都是為了迎接他的出現。
“陸余!弊运谥幸莩龅牡袜瑴\淺的,像是風兒在園子里的回音。
“嗯?”
“陸余!
他不解地低下頭,看著緊閉雙眼的她,小心翼翼地擁著他,一聲聲地喚著他的名,那虔誠的模樣,像是在說什么咒言,又像是在許愿似的。
“你是我的,我一人的,對不對?”
陸余怔了怔,半晌,他收攏了雙臂,理直氣壯地答道。
“這還用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