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川的語調平和,卻是有著說不出的威嚴,方千顏感覺得到他的氣勢撲面而來,卻仍迎著他的冷面抬起眼瞼,鎮定自若地說:“奴婢不知道王爺是否聽了什么風言風語,還是刑部辦案不力,就把罪責推到殿下身上,殿下年紀輕輕,不擅人情世故,但卻是最要強的,若是殿下知道王爺這樣懷疑他,不知道會有多生氣。
“王爺今日之言和奴婢說說就好,千萬不要去和殿下說,否則奴婢怕殿下震怒之下會做出什么錯事!
她說得義正詞嚴,唐川注視著她的眼,注視了許久,似是要從她的眼神中看出破綻。
良久之后,唐川慢條斯理地說道:“太子殿下身邊有你,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在主子身邊伺候,不但要了解主子的喜怒哀樂,還要讓主子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太子現在還年輕,如你所說,他不擅人情世故,但最要命的是他喜歡獨斷專行,你跟著他這么多年,若他做得不對,你應當勸諫,而不是附和逢迎,那是害了他,而不是幫他!
“奴婢才疏學淺,見識更是淺薄,不敢說勸諫主子,只是如果有人對太子不利,奴婢一定會以命相拼。”
唐川望著她那張神情堅定的臉,悠悠一笑,“好個忠實的奴才,為了忠字,連善惡大概都不分了,要你留在太子殿下身邊,還真讓本王不放心!
方千顏的眼波泛起漣漪,心湖激蕩,“王爺此言何意?”
“你今年多大了?本王提前要你外放出宮,你可愿意?”
方千顏冷笑一聲,“王爺真是“攝”得好“政”,內宮中一個小小宮女的去留還要王爺操心。若奴婢不肯呢?”
唐川凝視著她,慢聲說道:“那你可知,這次命案本王是一定要給勤王一個交代,當日在場三人,一人已死,太子又不能是兇手,本王有眾多證據可以證明,當日并無任何嫌疑人從窗口躍出逃走,除非這人是個鬼。勤王震怒傷心之下,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本王為了平息事端,勢必要交個兇手出去,你說,本王該去哪里尋這么一個合適的“兇手”呢?”
方千顏自心底竄起一股寒意,唐川話語背后之意她已經明了,他是要讓她去做這個替死鬼,平息此次事端,這樣既可以保住太子,又可讓勤王滿意,同時還能將她這個太子心腹從太子身邊鏟除。
這一石三鳥之計果然狠毒!唐川真不愧是攝政多年的老狐貍,遇到這樣的對手,她和唐世齡還能有斡旋招架的余地嗎?
第4章(1)
這天離開唐王府之后,方千顏并沒有回宮,她放棄了來時乘坐的馬車,在街上游蕩了好一陣子。
她想讓自己的心沉淀下來,可以安安靜靜地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
唐川今天已經明確給了她兩個選擇——
其一,立刻離宮,遠離唐世齡,讓她與唐世齡相忘于此生,再無交集。
其二,把她當作殺害唐子翼的兇手,交給勤王,等待她的將是身首異處。
如果她夠聰明,知道人活在世間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那她應該毫無猶豫的選擇第一個安排。
事實上,對于現在陷于和唐世齡感情糾葛的她來說,離宮不是最好的安排嗎?讓唐川堂而皇之地把她趕出宮,起碼唐世齡不會怨恨她,可為何事到眼前,她竟然會從心底涌現出一種強烈的不舍和不甘?
他們的力量這樣微薄,不足以抵擋任何外來風雨的侵襲,她只是唐世齡身邊一片小小的花葉,遮不住自己,更遮不住他。她本來就是這場宮斗的旁觀者,無意中被牽扯進來,全身而退是唯一可以預見的最好的結局,為何要讓自己義無反顧地陷落進去?
離開、離開……遠遠地離開他,這江山由誰來坐重要嗎?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天色昏黃之時,方千顏才緩緩回到宮門口。遠遠地看到她的身影,守門的侍衛旁老早就有太監在那待著,太監如釋重負般地跑過來,“方姑姑,您可回來了,殿下已經震怒了,派人去刑部和攝政王府問了您的下落好幾回,攝政王說您早早就走了,可是殿下不見您回來,簡直急瘋了,又派了幾批人去找,這會兒殿下正鬧著要出宮去尋您呢。”
她來不及多寒暄,匆忙入宮,一路上眾多宮女太監都忙不迭地說:“方姑姑可回來了!殿下急壞了!”
這位太子爺到底有多急,不用親眼看,只要看這些旁人的反應就知道了。
一路到了追云殿,遠遠地,看到幾盞宮燈在殿門前的花徑上閃爍,其中一盞六角宮燈被簇擁其間,宮燈后面的人還未看清,卻聽到一聲呼喚遠遠傳來——
“千顏!”
這一聲,似是多少年未曾聽到,又像是聽了幾百年一般。
方千顏微微閉上眼,默默對自己說:“方千顏,你離得開他嗎?”
還未睜眼,手腕已經被牢牢抓住,手腕上傳來的熱度、溫度,和著滿是欣喜和擔憂的語氣籠罩住她的全身。
“唐川那家伙沒有把你怎么樣吧?我就知道不是刑部找你,一定是他找你去問話!可你怎么去這么久?讓我急死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逼著宮內所有近侍出去找你了!吃晚膳了嗎?我還沒吃呢,就為了等你回來一起用膳。靈兒,叫御膳房立刻送晚膳過來,慢一點本太子要他們的腦袋!”
方千顏被他拖著走進內殿,一進門,他就將她牢牢抱住,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下方,低聲說:“我以為唐川扣下你了,或者對你用刑,叫人去找你,他說你早就走了,依你的性子,若是早走了應該馬上就回宮了才是,怎么一去這么久?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嗎?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唐川到底對你說了什么?他要是威脅你、嚇唬你,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打從認識唐世齡以來,方千顏從未見他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聽著這些飛快充斥在耳朵里的問題,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回答,只是心里激蕩個不停,如波瀾壯闊、山崩海嘯一般。
無意中一抬眼,透過窗紙看到剛才被他提在手中的那盞宮燈就掛在窗外,記憶突然回到兩年前皇后病逝的那一夜——
皇后的病逝是讓人猝不及防的一個意外,畢竟皇后才三十歲出頭,風華正盛,偶爾的感染風寒并未讓她在意,甚至連太醫都沒傳,以為熬過兩天就好了,結果接下來幾天之內,病情卻急轉直下,變成了劇烈的咳嗽,等到太醫再施針用藥,已藥石罔效了。
皇后纏綿病榻的最后兩日,她一直陪著唐世齡守候病榻前,當皇后去世,旁邊的宮女和太監都哭著說“娘娘薨了,殿下節哀”時,人人都以為唐世齡會大哭大鬧、拒絕承認這個事實,但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他顯得極其平靜。
他不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像是一個三十歲的成年男子,他堅持親自為皇后擦臉、梳頭,待宮女們為皇后換好衣服后,他剪下一段皇后的秀發,貼身放在懷中的香囊里,然后長跪于鸞鳳宮內的青石板上,任誰勸說都不肯走。
他說:“母后去世,兒子當為母后守靈一夜,以免母后的魂魄在宮內游蕩,情殤難離!
那一夜,當宮內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悲傷和慌亂之時,只有她安靜地取來一盞六角宮燈提在手中,來到他身邊,對他說:“殿下為皇后守靈,奴婢為皇后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