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鼻鴉自認不是多嘴的雀兒,卻還是禁不住多嘴一次,“還不都是為了你。”
“是呀是呀!”牙鶴書不耐煩地點著頭,眉眼亂瞟,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才好。這一刻她好想昏睡不醒。≈辽俨挥脽⿶浪匪木让,“我又沒叫他救我!”她不喜歡欠別人東西,尤其是人情。她是烏鴉,沒有人的感情,她還不起。
大鼻鴉拍拍籠子,逼著白頭烏鴉打起精神,隨即直接扒開烏清商緊閉的眼皮告誡他;“記住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她叫牙鶴書,又叫小烏鴉,已經是二十歲的黃花老姑娘了。以后看到她在街邊被人痛毆,你千萬別去救她。記住了嗎?呆子!
牙鶴書自認剛才的話對于舍命救己的恩人來說,的確是過分了一些。可不知怎地,看到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烏清商,她的心情就郁悶到了極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暫且容忍他~時,等他病情有所好轉,她再將今日的郁悶還給他。
在她呆愣間,大鼻鴉已經慢慢用湯勺將藥喂到烏清商的嘴巴里,他似乎很有照顧病人的經驗。
“小烏鴉,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男人,當他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不會用甜言蜜語來表達,卻會為你去死。這話聽起來或許有點兒可怕,但真的能做到的人,能做到的男人——你口中的烏鴉又有幾個?”
言外之意就是,遇到這種男人趕快拔掉他的羽毛塞進籠子里放到身邊吧!錯過這一村,可就再也找不到此等絕色的烏鴉了——白頭烏鴉不就是這樣被大鼻鴉關了起來嗎?
牙鶴書噘著嘴大方地坐在床邊,像是與烏清商相處了多年的老夫老妻,絲毫不計較旁人的眼光,“烏清商,雖然你真的對我很好,可是你呆得讓我受不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若真長著白毛也就不是烏鴉了。而且……”
“而且你不相信自己能跟一只潔白的烏鴉過一輩子!蔽雇曜詈笠簧诇,大鼻鴉收起碗,故作鎮靜地讓出身。
這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卻刺中了牙鶴書的心。不愧是相處近十年的人。大鼻鴉可以輕易洞穿她的心思,她卻無法看清她自己。
八歲被會長從妓院里買回來,她被訓練成一只小小的烏鴉,不斷地穿梭于人群中,尋找銀子的味道。忘記人性,忘記單純,甚至忘記活著的純美,她所追求的只是財富——說文論經——說的是紋銀,論的是金子。
烏清商或者是只她瞧不上眼的烏鴉,或者是只長著白毛的圣鳥,前者對她毫無意義,后者只會讓她自覺慚愧。手臂撐著頭,她趴在他的床邊,“烏清商啊烏清商,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才好呢?”
決定了!她頭也不回地向外走,繼續飛向有銀子的地方。只因,那對瘦弱的翅膀承擔不起兩個人的重量。
大鼻鴉默默地搖了搖頭,小烏鴉還沒長大,想要看到她起飛,有人可要辛苦嘍!
牙鶴書穿過院子,向五雅堂走去,遠遠地看見伊人與椅相依。是賈正經?不想見到她,牙鶴書沒有任何理由地轉身向后走去。
“牙先生……”
我不想見你,你干嗎死纏著我?“賈小姐,你怎么會來這里?看烏清商嗎?”那死鬼臨死還有人來送終,也算不枉一世。
賈正經羞怯地搖了搖頭,又快速地垂首。牙鶴書原本就認定她來是沖著烏清商的傷勢,瞧她這含糊不清的模樣更是確信無疑,“他尚未清醒呢!你要找他恐怕得再過幾天!背鰵浀臅r候我通知你,給你披麻戴孝的機會——她壞心眼地想著。
賈正經拿出大家閨秀儀態萬干的舉止,對牙鶴書又是微笑又是聆聽,終于在牙鶴書不耐煩的前一刻輕啟唇舌,“牙先生,您和烏堂主似乎很熟?”
怎么?想探聽虛實,確定她是否有資格做大家閨秀的情敵?這輩子,牙鶴書不想當女人,卻偏生托了個女兒身,生性愛計較的她也就只好同她爭一爭高低嘍!
“賈小姐,您看我和烏清商同住一個屋檐下,早晚不離。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竟然為了我連命也不要了。雖然我作為一代先生,對兒女之情不甚在意,但他的一片心足以感天動地,相信換了你也不會辜負他嘍!”
鼓掌!怎么還沒有人鼓掌?能把對情敵的挑戰說得這么委屈,問世間誰有此能,惟她牙鶴書是也!
卷起袖子,她興奮地開口唱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好詞!妙詞!真是天地間最動人的曲詞!辟Z正經大力地鼓掌,聽起來有點兒像在逗狗,“沒想到牙先生也會此等妙語,果然是當世的秀麗才子。”
“哪里哪里!”牙鶴書被捧得有點兒找不著北了,她所唱之曲乃坊間流傳的小凋,聽說是哪個文人寫的,好像叫元……原來很好問,現在不好問——這是誰給起的名字?文化檔次太低。“沒想到這文人如此重情,情人死了,竟能寫出如此雅文以作祭奠!
“非也!”賈正經翹著蘭花指搖了又擺,“這并非為祭奠情人而寫,當日元好問回鄉途中看到一對大雁停在路邊,母雁鳴啼而欲亡,公雁匍匐在路旁做生死泣。元好問遂作此曲,以作悼念!
為大雁寫的?這么深情的曲子居然是為大雁寫的?有沒有搞錯?這元好問果然該好好問問自己的腦子平究竟長了什么。
“我對圣賢之書比較精通,像這等俗物并非我專攻!毖历Q書謙虛了幾句,復抬起頭緊盯著面前不知為何而來,分不清敵友的賈正經,“此番看來,賈小姐很有些學識——我是指在女兒家的范圍里。”
能得到牙先生的夸獎,那是何等的榮耀之事,賈正經又是道萬福又是滿臉含笑,“我所學之理比不得牙先牛的一絲半縷,還請牙先生多多指教。”
一個小姐同另一個面容中帶著英氣的姑娘,兩個人你來我往,完全忘了交結在彼此間的那個男人正慢慢地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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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有沒有人能給我一杯水?”
沒有人,繼續吶喊吧!
“我到底是為誰受傷的啊?”
忘恩負義的家伙是不會得到好報的。
“難道我死了都沒有人管我嗎?”
你可以試試看。
烏清商睜大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白眼珠正在愈變愈多——牙鶴書,你等著,我這就要死了,沒見到我最后一面,你一定會后悔的。
可是,我還不想死!
“有沒有人在啊?”他扯著嗓子喊道,缺乏水分的喉嚨更痛了。
“人沒有,烏鴉倒是有一只!
大鼻鴉健壯得能當捕快的身體靠著門板,左手提溜著鳥籠,那籠里的白頭烏鴉正沒精打采地歇息著,它最近休息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了。大鼻鴉忽略了它眼底的疲倦,帶著幾的玩味地盯著床上沒被打死,卻差點兒被渴死的家伙,“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嗎?”好像是的哦!身體軟軟的,像是被丟進鍋里翻炒了以后重新被撈了上來,“鶴書呢?”
都這樣了,他還記得那只沒良心的小烏鴉?這才是男人最大的悲哀,大鼻鴉失望地搖了搖頭。
“在你沒醒的這幾天里,她照吃照睡,照樣說文論經,照樣與人往來。順便告訴你,那個牽著你的手出現在五雅堂里的賈正經每天都來,偶爾看看你,然后跟小烏鴉說說話。這樣說,你心里有沒有感到好過一點兒?”
好過?他為了那只沒良心、黑了全身的烏鴉被打成這副臥床不起的模樣,她不但不來看看他,竟然還泡妞?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大……鼻……鴉……”烏清商的聲音里帶著微微的顫音,那是一錘砸碎心之后,碎片落地的聲音。
“干什么?”如果想死,他不介意變賣五雅堂幫他買副棺材。
烏清商不怕死,在死之前他只想弄清一件事,“鶴書她真的喜歡我嗎?為什么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問題,說得好了,在未來的歲月里烏清商會感到殘酷;說得不好,他立刻就會感覺到殘酷。“這個……那個……那個……這個……”
“到底哪個?”
死就死這一回吧!反正死的人一定是烏清商,大鼻鴉索性豁出去了,“你也知道小烏鴉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太一樣嘛!她……她表現出來的雖然是公子哥的模樣,但心卻是女兒般細膩。所以,她表達情感的方式也與眾不同。你要耐心地、慢慢地將她內心中最溫柔的一塊找出來,洗干凈了,放進鍋里,然后燉啊燉啊……”
看來,喜歡吃對門醬肘子的人不止牙鶴書一人。跚迳涕]目養神,他可以感覺到這次傷得不輕,元氣盡損——被氣的。
大鼻鴉細細地凝視著他,忽而提眉追問:“你為什么不問我,那天找上小烏鴉的都是些什么人!
烏清商緩緩地張開眼睛,他想從床榻上坐起身,卻事與愿違地重新倒了下來,“傷重不治”這四個字頗適合他。
“只要是鶴書說的話我都相信,她說自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我就相信!彪m然身體孱弱,但他的目光依舊透徹,清楚得讓人可以看到他眼中最單純的自己。
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大鼻鴉閱人無數,天底下的男人他更是見得多了。原以為烏清商只是裝模作樣推卸一番,或是裝作不感興趣,真的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大鼻鴉反倒不知該如何作答。
“也許你是這世上最呆的男人,但若非如此,你也發現不了小烏鴉的好!彼苷f的只有一句:祝你好運——一句說不出口的祝福,給他,更是給小烏鴉。
稻草人變成一根根稻草散了……散了,烏鴉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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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床上被綁了一個多月,終于可以走出廂房曬曬太陽了。烏清商拄著拐棍走進園子里,許久沒去五雅堂了,也不知道店里的生意如何。趁著今天精神不錯,他索性多走幾步,去前頭轉轉。
尚未走到前廳,他便依稀聽到了喧鬧聲。是誰這么吵吵嚷嚷的?對了,鶴書每大的這個時候都會說文論經的,一定是她的那幫徒子徒孫又在跟著她吶喊著“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會大家——”
本想掉頭就走,怎奈太久沒有見到牙鶴書,他很想見她一面,一眼就好。跌跌撞撞地走到堂前,他探出頭向內望去,卻聽見里面不斷地傳出騷動聲,不似往常,倒有點兒找茬的味道。
烏清商丟下拐棍快步走到前堂,放眼望去,喝!瞧這陣仗,哪里是找茬,簡直有打家劫舍的趨勢。
“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理他,甚至于大家的吵嚷聲已經蓋過了他的吼叫,壓根沒有人聽見他說話,更沒有人關注他的出場,誰讓他長得不像銀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圍繞著牙鶴書,大家的手上抓著單據和貨物,一個個嘰嘰喳喳,分不清誰在說些什么。偶爾幾個詞竄進烏清商的耳中,好像是“退貨”、“還錢”?
這里究竟發生廠什么事?
烏清商張了張嘴巴,想發出驚大之吼,唇齒輕啟卻只是支支吾吾幾個音:“你……你們別別別……吵了!”聽他那蒼蠅哼哼般的音量,誰理他?
沒用的東西,從烏清商進五雅堂的第一刻,她就認出他來了。本想不理他的,瞧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大夫說他的傷勢尚需十余天方能痊愈,他這時候竄到這里來做什么?想死。
“通通給我閉嘴!”牙鶴書叉著腰站在高處沖著底下大吼,氣勢之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呈現出呆滯狀態。此乃驚大地泣鬼神之怒吼,不但讓眾人閉上了嘴巴,連耳朵都暫時失靈了。
誰讓他們吵來了烏清商這呆子,她吼是應該的,“你們到底想說什么?一個接著一個,慢慢說!
被她這么一唬,眾人差點兒忘了來五雅堂的原因。難得,她的氣勢沒能壓過銀子的分量,諸位群起而攻之。
“有人說你牙先生是騙子。”
嫌方才那人的說話聲音不夠大,有人忙不迭地代為補充:“說你是專門騙我們銀子的大騙子!
牙鶴書不笨,她很快就猜出敢在這個時候找她麻煩的,就只有當街堵她的那兒個壞男人。他們想拆她的臺,也不想想,鳳凰浴火方能重生,烏鴉也不是洗了一次就會掉色的鳥。
“騙銀子?我何時騙了你們的銀子,說來聽聽。吾愿聞其詳!”她甩開下襟,歪在太師椅上聽他們細說,眉眼中充斥著懶散的情緒。
正是她這副不當回事的表情讓大家發懵,仔細算算,跟隨牙先生以來好像賺錢的機會兒較多。當然,相對來說花錢的數量也比較嚇人。有人說這東西如何如何好,都是五雅會牙先生推薦的,他們便買回去試試,其實他們也在用相同的手段將自己手中不同的貨賣給別人。到了最后,好像誰也沒賺。
那最大的贏家在哪兒?
“別盯著我!毖历Q書首先撇清,“你們看我衣食住行無一不簡,來此的一切還全托烏堂主照料,我哪有賺什么銀子?”銀子都被我們總會長給吞噬了,我拿不到多少的。
原本還亂哄哄的場子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牙先生就是牙先生,烏清商想不佩服她都不行。眼看就差一陣清風了,牙鶴書干脆倒在椅子上大唱起哀歌。
“原本我還說這里民風淳樸,在此多待些日子也無妨,如今看來這里的人根本就不歡迎我,我還是早點兒收拾行囊去他處說文論經吧!免得惹人懷疑、叫人厭煩,那多不好啊!”經過那幫人這么一鬧,她的確該走了。
推開椅子,她沉重的眼皮慢慢下行,那一瞬間她好似作了一個無比困難的決定!昂!我走,我這就走。你們不用留我,說什么我也不會再留下來的!
“不要啊——”凄慘的吶喊聲從角落里傳了出來,賈正經小姐梨花帶雨的容顏從人群中閃露出來。
“牙先生你又有文采,又有風度,你怎么會是騙子呢?一定是那些無恥之徒,看你如此受到大家的尊重,內心嫉妒,才造謠生事想將你趕走。我們大家不能上當,您要是走了,豈不是如了壞人的心意!
沒想到關鍵時刻,她假想中的情敵竟然出面為她說話,沖著這一點,牙鶴書作出了驚人的決定——從今天起,烏清商就讓給你了。
牙鶴書老淚縱橫地走到賈正經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化作淚兩行,兩個人相擁相抱竟然什么也說不出。這凄美的場景看在眾人眼中,活似他們犯了錯,才害得她們骨肉親情兩分離。
算了算了,別說牙先生平日里讓他們倍感信任,即便她真的是個騙子,沖著她和賈正經姐妹情深的模樣,即便被騙,也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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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鶴書,還我命來!”
她什么時候殺了人?聽聲辨音,好像還是個女人,怎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牙鶴書不自覺地望向烏清商,他也正順著聲音的出處望向門邊,那里有……有個鬼啊?
一個滿頭白發的鬼正悠悠然地飄在青天白日之下,要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神志,牙鶴書真的會以為自己殺了人。
白發鬼慢慢地走向眾人,卻嚇得大家不斷地向后,再向后,嘴里紛紛喊著:“別靠近我!鬼!”
“我不是鬼,我是被牙鶴書害死的人。”女鬼撩起散在額前的白發,露出真切而鮮活的臉。
牙鶴書不禁大聲驚呼,“哇!你不僅頭發白,連臉都很白唉!這么說,你真的是鬼!痹瓉,所謂的大白天見鬼了,就是由此而來。
她這副喳喳呼呼的模樣更讓女鬼來氣,沖到她的面前,她一把捏住牙鶴書不算細的脖子,“你看清楚了,我是白荷,是被你害慘了的白荷。”
經她這么一說,五雅堂里的眾人頓時議論起來,“白荷?誰是白荷!
“我只聽說有個白家姑娘,沒聽說什么白荷!”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白荷將頭發梳理整齊,扎了如白家姑娘般清純、自然的麻花辮,“你們難道還沒認出來嗎?白荷就是白家之女!
牙鶴書驚覺不妙,莫非她要揭穿一切?拉住白荷的手,她笑容可掬地朝大家招招手,“這姑娘得了瘋病,你們別介意!千萬別介意!大家繼續喝茶,我這就帶她去看大大!
“我沒有瘋!苯袢盏陌缀刹凰粕洗蝸砦逖盘脮r的模樣,她已經失去了一切,這全是牙鶴書的錯,她要為自己討回個公道,以銀子的方式。
撩起白發,她急趕著爬上牙鶴書平日說文論經的高處。牙鶴書大步上前想要將她拉下來,卻被憑空伸出的手攔了個正著。眼一橫,她怒道:“烏清商,你竟敢攔我?”
“聽她都說些什么!睘跚迳桃粋開茶水點心鋪的生意人,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清者自清。如果她真的沒做錯什么,誰也誣賴不了;如果她真的做了,就必須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
這男人瘋了,牙鶴書想甩開他禁錮她的手,想沖他吼——我為什么要聽你的?甚至想拿出當年跑江湖的絕招甩他兩巴掌,但面對他沉靜到幾乎頑固的面孔,她卻什么也做不出,只能任由他掌控全局。
白荷像是找到了人生最大的舞臺,她清咳了兩聲,略顯緊張地對牙鶴書所做的一切發出控訴。
“你們可知道,那個滿頭烏發,美麗端莊的白家之女其實是讓你們萬般尊重的牙先生托我裝出來的,我根本就沒用過什么‘白發’號發油。還有那個胡片也是牙鶴書從我們花柳閣找來的。胡片的確無父無母,可他不是靠賣牙鶴書介紹的貨物發的家,而是在我們花柳閣作烏龜,以此養家糊口。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牙先生去我們花柳閣,看到我的發異常之美,遂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要我來演這場戲。戲結束之后,牙鶴書她塞了幾瓶‘白發’號發油要我推薦給花柳閣的姐妹們使用,說是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我心想,這東西若果真像她形容的那么好,花柳閣的姐妹們要是都使了,每個都比我漂亮,那我還有什么市場啊?所以我就沒給她們用,自己買了五十瓶‘白發’號發油,將它們藏起來,一個人慢慢用!
“哦——”
全場傳來陣陣啼噓之聲,為女人的私心作陪襯。他們哪里知道,自私是罪惡的開始,白荷就是最好的論證者。
“誰知我用了幾天之后,頭發的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淡。開始我還以為,這是頭發變好的必然階段,誰知今早我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原本烏黑漂亮的頭發變成了滿頭銀絲,現在花柳間里所有的人,不不不!不只是花柳閣,所有見到我的人都把我當成是女鬼,惟恐避我不及。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叫牙鶴書償命?”
烏清商終于明白,自己在用過“青春永駐顏”之后留下那滿臉洗不掉的墨綠色,是用什么藥水洗褪的了。所謂的“白發”號發油真的讓人一夜白頭,這樣的貨物鶴書為何要推薦給眾人?
他困惑的眼神望向分鶴書,她卻避開他的視線,尋找著地上看不見的出口。她不敢看他,她牙鶴書也有不敢承認的一天?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
從小到大她說了多少謊,騙了多少人,從未有不敢承認的一大,頂多只是再找一個更完美的謊言去蒙騙罷了,又怎會有膽怯之時?
亂了,亂了,從他替她被打得昏迷不醒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地亂了。否則她也不會連去看望他的勇氣也沒有,更不會在生死存亡的這一刻竟然還關心他對她的看法。
白荷所說的故事充滿了驚險、刺激,讓人有點兒不敢相信。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所說的一切是真的,那在場的許多人手中握有的“白發”號發油就成了“鬼貨物”,換不成銀子,還會害死人。
誰會相會、誰又敢相信,
牙鶴書趁虛而人,“原來你是花柳閣的姑娘啊?”她大作吃驚地盯著白荷,像盯著一個陌生人,“那日,你告訴我,說你是好人家的閨女,還說你就是因為用了‘白發’號發油才會變得如此美麗,被眾家提親。原來一切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話,你竟然騙了我?”
她轉向眾人,神情全是悲憤,“上天!我牙鶴書英明一世,竟然被一個花柳閣的姑娘所騙,她的話我怎么會信呢?凡是有頭腦的人都不會信她的話!”言外之意,所有會聽信她話的人都是沒腦子的傻瓜。在場的同胞們,你們還相信她所說的話嗎?
在場的人們齊搖頭,眾人的心理是:寧可信其無,絕不信其有。萬一白荷說的都是真的,那可真是死也沒得商量了。
被圍困在不信任的目光里,白荷有種被人壓死的感覺。她靈機一動,尖銳的眼神望向始終沉默立于一邊的烏清商。
“你們不信我沒關系,你們總信任烏堂主吧!那天牙鶴書去給我和胡片送銀子,烏堂主也跟去了,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可以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時間,烏清商成了眾人的焦點,他從未被人如此重視過。他曾想過當牙鶴書的徒弟,有一天能讓自己像她一樣不管走到何處,都被眾人的目光所包圍。如果成為眾人焦點的代價是這般,他情愿自己那晚什么也沒聽見。
合上眼,他不去看眾人,那是一種可以壓死人的目光,他承受不起,“是的,我的確看到鶴書去花柳閣見白荷和胡片!
你……你竟然出賣我?
一個可以奮不顧身保護她,為她去死的男人竟然出賣她?牙鶴書心如墻倒,卻掩蓋不了五雅堂內的片片嘩然——
“難道這是真的?”
“完了,我徹底地完了。我傾盡家產買了幾千瓶‘白發’號發油,至今還沒賣出幾瓶呢!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我不就死定了嘛!”
“哈哈哈哈!還是我走運,大家在搶購的時候,我沒搶到,所以一瓶都沒買。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你得意什么?你沒買‘白發’號發油,不是還買了‘青春永駐顏’嘛!你以為‘白發’號發油有問題,‘青春永駐顏’就肯定沒問題了嗎?簡直是異想天開!”
“啊——這可怎么是好?這不是要命了嘛!”
“活該!誰讓你剛才那么得意,這是老天給你的報應!
牙鶴書微瞇著眼看著這些奇怪的人物,她在心中由衷地感嘆——人心真是奇怪的東西,倒霉的時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著他倒霉;走運的時候卻希望自己是這世上惟一走運的人。
然則這世上沒有人比烏清商更奇怪了,他可以為她去死,卻不能為她撒小小的謊言。大鼻鴉不止一次地給她吹耳旁風,說這世上能為女子去死的人已經不多了,要及時抓住。抓住一個在關鍵時刻出賣她的男人,以為她和他一樣傻嗎?
她用不屑的眼神瞟向他,像在瞟一個陌生人。
“我還沒說完!”烏清商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吶喊,讓沸騰的情緒為了他而冷卻下來,“我已經問過鶴書了,我問她是不是跟白荷、胡片串通好的。她說她沒有,我……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什么也沒做,我相信她是無辜的!我相信她!”
只要是她親口說的,他就信她。
五雅堂保持著最高級別的安靜,靜得讓人感到詭異。烏清商清澈的眼神對著他所鐘愛的女子,她甚至算不上是完整的女子。她只是一個喜歡騙人,又喜歡讓一大群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包圍自己的女子。像她這樣的人,何德何能得到他最真切的厚愛?
每個人的目光都環繞在他們倆交織在一起的視線里,沒有人說話,甚至連眼神都被凍結了。最先清醒過來的白荷狂亂地叫了起來,“你們都傻了嗎?這女人是個騙子,她和烏堂主是串通好的,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嗎?趁現在她還沒有卷款潛逃,你們能追回多少銀子就追回多少,晚一步別說是銀子,連人都見不著!”
她的話像爆竹炸醒了眾人,大家紛紛上前涌,有幾個稍稍冷靜些的以身體攔住大家,他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牙先生,莫怪我們無禮,我們只想問您一句,白荷所說的一切是真是假?”
同樣的問題擺在了牙鶴書的面前,上一次面對烏清商的時候她否認了,因為只要她否認,他就會相信。這一刻呢?她還能再,次地欺騙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