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說則已,一說小雪險些沒哭出來。
她相信自己,就是相信他喜歡丑的!她好不容易騙自己說不定他見她長得漂亮會轉轉性,但他現在居然要她相信自己……
她哭喪著臉問道:“爺,小雪長得丑嗎?”
她沒想到有一天竟會對他要不要回答感到矛盾不已,因為無論他怎么回答,她都會哭死。
華惟深不明白她在糾結什么,直言道:“你很漂亮,比我見到過的任何女子都漂亮!
“……我要回府了。”小雪低著頭轉頭想走,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會哭出來。
華惟深卻坐不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她怎么突然難過起來,難道他夸她漂亮還夸錯了?
起身后一個箭步來到她身邊,華惟深飛快地拉住她的手臂,“你不是來陪我一起過節?”
“但你好像不是很喜歡我陪你……”
“我很高興你來了!彼餍哉f得更明白一些!拔蚁矚g你陪我!
小雪靜靜地望著他,看出了他眼中的堅定,心頭突然沒那么酸楚了。他喜歡丑的人也沒關系,至少他不排斥她在他身邊。〗畼桥_不一定能得月,但他總是住在樓臺中的嘛!
她能夠在自己的一輩子中,發現一個這么喜歡的人,已經很幸福了,又何必執著他也要相同的回應?
回應也沒有用!反正以他們兩人的身分只怕不會有什么結果,何況他這個人本就冷冰冰的,誰都不喜歡!
就眼下的情況看來,他應該并不討厭她,她也是目前為止唯一能親近服侍他、卻沒有被扔出侯府的人,能陪著他多久算多久,能親近他一寸是一寸,她只要把握自己能把握的就好了!住在自己的美夢中,并不是罪!
這么自我開解著,她也慢慢放開了心胸,羞澀對他一笑。若是將他方才的話想像扭曲成對她的剖白,那她也的確該羞不可抑。
華惟深卻以為她想通了,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接著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在她的低呼聲中走出了二堂,來到后進一座樓房前,猛地往上跳。
當小雪發現他停下動作,他已經帶她來到屋頂上。錦衣衛衙門的屋頂很高,他們站的甚至是更高的兩層樓房頂,當下更是讓她有種腿軟的感覺。
“你看!彼赶蜻h方。
小雪朝著他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是城東,燈市所在之處。
從他們站的地方,可以遠遠看到皇宮午門上那個大大的燈山,縮得像只蜘蛛般大小,如日中天的燈市猶如夜間中一條會發光的長蛇,璀璨耀眼,只見其繁華卻不聞其喧囂。
這屋頂,果然是個好地方!
屋頂風大,華惟深直接拉她坐在屋脊,用自己的身子護著她。
她在他的懷中一點都不覺得冷,只是癡癡看著遠處令人窒息的夜景,想把這一刻他的體溫與動人夜晚交織而成的旖旎和溫馨,努力地留在心里。
華惟深卻是恨不得能把時間停在這一刻,夜景很美,卻美不過他懷里的丫頭。她一直看著燈市,他卻一直看著她,感受她身上傳來的幽香,那種香味有些類似她常吃的蘋果,甜美卻清淡,他可以肯定,咬下去一定多汁又香甜,可是他必須壓抑住這種孟浪的沖動。
要攻陷這小丫頭不能心急,必須一步步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在如此皎潔的月光、如此絕美的夜景中,兩人相互依偎著,寒風不再那么冷,繁重的政事也不再令人牽掛,這時候的他們心中只有彼此,雖然沒有言語,心卻比往常都貼近。
不知道過了多久,燈市的輝煌都黯淡了些,他望向天空看了看月亮,心頭一動。
該是子時了啊……
他猛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將她整顆頭埋在他懷里,果然不久之后,衙門外便陸陸續續傳來鞭炮聲。幸好這一整片胡同都是三法司的衙門,鞭炮聲都離得遠,不會嚇到他的小丫頭。
待一陣爆響過去,他低下頭,赫然發現她竟不知在什么時候靠著他的胸口睡著了,小手還依戀地環著他的腰。
不知是夜的溫柔,還是他的溫柔,此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軟。
這么可愛、這么依戀的小人兒,被他抱在懷中,多么溫暖多么美好,令他本能地低頭親吻了下她的頭頂。
幸好她睡著了,否則又不知要為此別扭多久。
他覺得自己不想放手了。
*
第五章 扭轉邪氣成祥瑞(2)
上元節過后,朝會重啟,百官復朝,經過了前陣子的沉淀,各個勢力都在私底下頻繁地運作著,只是沒有人敢大動作,窺探的目光隱隱約約指向干清宮,以及今上寵信的元熙真人。
過了三月三的上巳節,宮中靈壇也興建得差不多了,就建在東華門與文淵閣之間,皇宮的東南角,因為根據易經,東南是皇宮的巳位,為至陽之位,與文淵閣鼎立,也頗有寓道于政的意味。
只是這樣的意涵,內閣那些大學士可不是人人買帳,在某些人看來,元熙真人其實是異端,沒有實際的政績,妖言惑眾欺君罔上。
但是這樣的聲音在趙首輔息事寧人的安撫下,并沒有鬧起來,這也讓元熙真人更有底氣,在月中突然上了一封奏折,謂自己夜觀星象發現了熒惑守心的天象。
所謂熒惑守心,就是熒惑靠近了心宿,留滯其中。由于熒惑司天下人臣之過,主傷、饑、兵、死、殘等大惡,熒惑若守心,對君王皇室恐有“大人易政、主去其宮”的征兆。
而元熙真人明確地指出,此次征兆為皇子對天子形成壓迫,需由皇子罪己自省,以避天子之災禍。
如今皇帝的兒子只有大皇子福子淵及五皇子福子勝兩人,若熒惑守心之說為實,那么兩人都該罪己自省,放下手中政事及職務為皇帝祈福,以讓天命永固。
然而經元熙真人嘔心瀝血的卜算,以壽命換取天機,導致此次天象變異之禍首,實為大皇子福子淵。
對福子淵來說,此讖言無疑無妄之災,而且還不需要什么證據,因為皇帝對元熙真人的信任已經超越理智,但為了朝政的安定以及自身的性命,福子淵不能爭辯,否則就真的落實了熒惑守心的惡兆——皇子欲主其宮,欲亂其國。
于是福子淵被迫幽禁在擷芳殿,日日齋戒,待到寒食節之際,元熙真人會親自于靈壇開壇作法,由福子淵主祭替天子祈福,之后福子淵需日日于住所誦經祝禱,此祈福的期間可長可短,端視天象而定。
也就是說,如果元熙真人不松口,大皇子一輩子都可能在誦經幽禁之中度過。
這可是殺人不見血的妙招,消息傳到華惟深手上時,即使他一向不摻和黨爭,也知道事情不能再這樣發展下去。先不論他還頗為欣賞福子淵的為人,光是元熙真人用這種借口插手朝政,華惟深就不會讓他心想事成。
“侯爺,戶部蔣侍郎求見!贝藭r李總管來報。
“不見!”華惟深直接擋了蔣聰,還讓府中門衛高調地將他“請”出去,務必鬧得眾人皆知蔣聰吃了閉門羹。
知道蔣聰與華惟深有同窗之誼的人不少,但蔣聰是福子淵的心腹、新政推行的骨干,此時正值福子淵臨禍之時,蔣聰貿貿然尋來,若華惟深接見了,只會讓人覺得他們密談了什么要救福子淵,那么華惟深將被迫涉入朝廷的朋黨之爭,甚至是皇子間的奪位之爭。
如今華惟深亮明旗幟地轟了蔣聰出門,說明他一如往常不摻和政爭,那些算計福子淵的人便不會太過把眼光放在錦衣衛,也方便他之后的行事。
此時正在書房侍墨的小雪,聽到華惟深趕人,趕的還是他好友蔣聰,磨墨的手不由停了一下,不過她沒有多問,又重新研磨起來。
只是這一下遲疑被華惟深看到了,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他心中直想發笑,索性開口問道:“怎么?怕我以后沒朋友?”
小雪毫不遲疑地點點頭,沒朋友很可憐的,她可是知道那有多難熬。
華惟深自嘲地一笑,也沒有隱瞞她什么!笆Y聰是為了大皇子被幽禁的事來的!
大皇子被幽禁?小雪突然睜大了眼睛,小手一抖,墨汁濺了一滴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華惟深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我……”小雪不知怎么解釋,說出來的話顛三倒四。“……小雪就是沒聽過皇子也會被幽禁,嚇了一跳呢!大皇子犯了什么錯嗎?”
反正大皇子的事鬧得人盡皆知,說與她聽也無妨,華惟深便像說故事一般,將熒惑守心的事情說了。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皇子只是因星象之說被幽禁還算好的,但把熒惑守心之禍推到他身上,無德者失天助,暗示了大皇子失德,一個失德之人,又怎么可能被立為太子?這是想一并斷了大皇子的立儲之路。”
小雪聽得目瞪口呆,不知是否太投入,額際都冒出冷汗。“那個……那個大皇子有做過什么壞事嗎?”
“在皇子之中他算好的!比A惟深思索了一番,不偏不倚地說道:“至少沒聽過他行事或德性上有何虧失,這在皇子之中算是難得的!
真要說起來,表面上五皇子也是正直端方、沒有劣跡的皇子,但那只是他掩飾的好,他又有一位好母后趙氏,替他掩蓋了諸多不可告人之事。
“爺……你會幫他吧?”小雪隨手抹了抹額際的汗。
“你這么關心大皇子的事?”華惟深瞄了她一眼,但當她放下拭汗的手,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
小雪這回腦筋動得可快,認真地回道:“因為那個元熙真人很討厭。∷菢拥烂舶度坏娜,所做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坑蒙拐騙、陷害忠良,實在令人看不過去 是錦衣衛指揮使,除暴安良也是情理之中,幫了大皇子,就等于破壞了元熙真人的陰謀。”
他的確想不著痕跡地幫子淵,雖說理由不完全如她所言,但也差不多了。
“你說的有道理。”華惟深看著她,似笑非笑,突然伸手抹了把她的臉,然后在另一邊的臉上也抹一把。
小雪傻了眼!盃斈阕鍪裁矗俊
“這樣才對稱。”華惟深忍住笑,拉來盛放清水的架子,讓她自己照照水面看個清楚。
小雪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臉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了墨,方才她還抹了汗,馬上成了半邊的小花臉,他又助了一臂之力,現在整張臉都是花的。
“啊!”小雪低叫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竟在他面前出了這種模,她一臉控訴地瞪著他,一下都忘了尊卑!盃斈阕儔牧!”
“你的爺一向都不是什么好人!比A惟深若有深意地道。
這么一句飽含親匱的話,當下讓她紅了雙頰,只是因為臉還花著,看不出來。
雖然她像頭小奶貓炸毛一般的可愛姿態令他發笑,不過華惟深也知道適可而止,沒有玩得過火,他取出一條干凈的帕子,過了清水擰干。“你把臉靠過來。”
小雪傻兮兮地將臉湊過去,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他親手替她擦起了臉。他一手捧住她的下巴,另一手仔細地擦著,她發現他的手大到能蓋住她整張臉蛋還有余,而他那俊美的臉離得她極近,她都能從他的氣息中感受到一種燥熱卻又令人向往的味道。
她整個人都懵了,只能呆呆地任他為所欲為。
終于還她一張白凈小臉,華惟深將弄黑的帕子扔回水中,手卻流連在她白嫩無瑕的臉蛋上,感受那滑膩的觸感。
摸久了,自然就想得寸近尺,他一下捏捏她小臉,一下子又揉一揉,再伸出雙手一擠,擠得她像只小河豚……這種深具彈性的柔嫩手感,簡直叫人愛不釋手。
原本還因為他替她擦臉而害羞的小丫頭,赫然發現他竟上手玩起來了,那點感動也不由化成了惱怒,等他發現,她已經氣鼓鼓瞪著他。
“你不要玩我的臉!”她氣呼呼地控訴,白皙的臉都被他捏得紅了,連爺的尊稱都忘了。
華惟深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了,誰知道她的臉這么好摸,她又乖巧得讓人不欺負一下都不好意思。但看她生氣,他又壞心眼地覺得有趣,想不到自己也有十來歲少年欺負心愛少女那種壞毛病,一時之間居然還有些新鮮感。
“好了,你別生氣,我補償你,給你賠禮!彼K于放開了手,嘆了口氣,遺憾卻不帶慚愧地說道。
小雪的臉還熱辣辣的,聽他這么一說,她突然眼睛一亮!笆裁炊伎梢匝a償?”
“可以!彼饝酶纱啵瑑刃乃妓髦刑O果的庫存。
“那爺方才說的那大皇子的事,我也要幫忙!”小雪出人意表地說道。華惟深笑意一凝,那種輕松的姿態隨即消失不見,“為什么?”
他不是直接拒了她,而是問她緣由。
她一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玩得好好的,怎么這一回遇到福子淵的事,卻想跨界了?
“我……”小雪鼓起勇氣道:“那個元熙真人調戲過小雪,小雪想報仇啊!爺你也知道我和動物可以溝通的,所以我可以在暗處偷偷來,一定可以幫得上忙,不會被發現的!
“你真那么討厭元熙真人?”討厭到寧可以身犯險?
“我其實是想幫爺!”小雪一臉期盼,拉著他的袖子搖呀搖的。“爺你讓我幫忙吧?讓我幫吧?”
如果她是銀狼,華惟深毫不懷疑下一瞬她就會舔他的臉了。不知為什么他聽到她其實是想幫他,頓時覺得通體舒暢,再被她這么一撒嬌,以乎就這么答應她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有他在,一定不會讓她出事,捅破天也有他兜著,若她那奇特的能力真能用在福子淵的事情上,那可是如有神助,他也可以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些。
凝視著她嬌美的臉蛋,華惟深心都軟了,當下他有種深深的頓悟,古代那些紅顏禍水,真不能怪她們狐媚,實在是男人太沒有自制力!
“好!這回就讓你一起玩一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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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寒食節那日,皇帝領諸皇子和百官至靈壇作法祈福,消除熒惑守心的災禍。
由于沒有先例,這次作法簡直愁壞了禮部及太常寺,欽天監更是已被完全架空,連出主意的資格都沒有。
最后還是元熙真人主導了整個祈福儀式,甚至由龍虎山調來了他的幾個徒子徒孫幫忙。
由京城去信龍虎山請人,再馬上趕來最快也得兩個月,兩個月前熒惑守心的星象根本還沒發生,怎么元熙真人就知道要請人來了?
這個簡單的推論,不說支持大皇子一派的官員們,連立場中立甚至偏向其他皇子的人都心寒不已,只是知道歸知道,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沒有人敢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