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水沁下意識緊閉起雙眼,抓在腿上的指尖深深掐陷,透過讓汗浸濕的尼龍布料印下數個淤紅的血印,可是她知道,這種微不足道的疼痛根本比不上伊末爾所受的。
光是一段段截頭斷尾的對話,她幾乎可拼湊出一個少年默忍痛苦的影像,在天候總是那么陰郁的英國,在那段遙遠已逝的歲月里,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對她又懷抱著什么樣的美夢?那琉璃般美麗憂郁的小王子呀……
察覺自己的失神,她恍惚的視線立即對焦,赫然對上一張兇狠陰戾的臉龐,它因猙獰而扭曲,因戰勝痛苦而爆發的殘酷表情撕毀了遺留在她腦中的那抹美麗的微笑。
“住手!你會鬧出人命的──”
猝然,浸淫于暴戾快感中的俊臉微微一偏,沒有感情的血腥雙眼僅是以眼角余光凜冽的側瞟;這一眼,冷淡得令她快要不能呼吸,手腳麻熱,臉頰流下的汗珠卻是涼得刺骨。
不,這個渾身充滿死亡氣息的男人不是伊末爾……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伊末爾……不是他……
她必須離開這里,得找人來阻止這場殘忍的暴力。
陶水沁亂了思考,慌了手腳,甚至連面對伊末爾黑暗邪惡的一面都做不到。
一路跌跌撞撞的爬出艙房下方的暗室,顫抖的關節不受控制地發軟,她努力撐身爬起,豁盡余力側肩撞開艙門,由于過于心急,她重心失衡,狼狽的摔了一跤。
她咬牙緊抓住黃色封鎖線,舉起手背抹去不知是因恐懼抑或震驚過度而潰涌的淚──不,這不是眼淚,絕對不是!
她可是經歷過嚴格的訓練以及魔人普烏這些年來的摧殘,那個打死不退、瘋狂查案,爆肝爆血管都無所謂的陶水沁,絕不因為一個男人而輕易掉淚,絕不!
任晴泠這個豬頭,居然不搜查個徹底,扔下她就走!虧她們倆多年的搭檔默契全給浪費了……好,這筆爛帳,等她脫困之后一定要好好的算,慢慢的算,狠狠的算!
“水沁,你想到哪里去?”
她剛靠在船尾甲板上稍作歇息,順便穩定失控的心跳,忽然一聲幽冷的啞聲呼喚逆著風猝然灌耳,心神尚未完全歸位,腳下冷不防地一滑,她重重摔坐在甲板上,痛得連尾椎都喀喀作響。
“你你你……待在那里就好,不要過來,真的不要過來!”循聲瞥去,陶水沁驚惶未定的瞪大雙眼,在破曉時分的暝暗里,她晶亮的秀眸里滿是水光,已分不清是汗還是淚!耙聊,你先坐下來,原地坐下來……”
高大鷙悍的男人聽而不聞,踩過甲板上那條黃色封鎖線,飽滿的額頭、聳起的眉梢、深邃的眼眶、直挺的鼻梁,就連那張總是蒼白的唇都沾染了血紅,發絲上的幾滴殷紅液體隨著他邁步,一顆又一顆滑落。
陶水沁驚悸地仰首,飛快抹去自頂上滴自臉頰的血痕。黑色風暴儼然降臨,眼前這位戰斗指數直逼暗黑戰神,只消一拳就能終結所有阻礙的死神王子,已經嚇破她過度肥大的膽。
“你、你想怎樣?我是執法人員……有公權力的……”慢、慢著,為什么他突然杵著就不動了?只拿一雙紅透的眼睛靜靜凝視著她,象是正醞釀些什么……
“你害怕這樣的我嗎?”伊末爾彎下身,逼近跌坐在甲板上的她,伸出手托起嚇呆的麗顏,沙啞的反覆細問:“水沁,你害怕這樣的我?討厭這樣的我?”
“我不……”陶水沁咬緊下唇猛搖頭。
與其說是討厭,或者該說是未知的恐懼;他明明近在眼前,卻顯得如此遙遠,和過去判若兩人,令她不知所措。
第6章(2)
“是我判斷錯誤,才讓尤里有機可乘,我沒想到他在英國留了內應,掌握了關于你的消息!
他的額貼著她冰冷的頰,溫溫涼涼的感覺一如她此刻的心境,無所適從。
“我不知道你們這些英國來的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等我回去之后,一定會教洗錢組盯緊點,管你是創世紀、末世紀、血世紀,我都會張大眼睛……”
“看著我!币聊栢硢〉剌p喃,下達鎖心魔咒!翱粗遥,張開你的雙眼永遠只看著我一個,不要讓誰占據你的視線!
“你……你在說什么?”陶水沁嘗試掙扎或撇開視線,但是辦不到!澳闶ダ碇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這個魔咒足以禁錮一顆早已經深受他牽引的心直到永遠,她擺脫不了,管他是在排練還是磨練演技都好,此時此刻,他光憑一句話就鎖住了她。
“我不會接受你的拒絕。”他肅穆且近乎冷酷的宣示道!安还芪易兂墒裁茨,再丑陋,再猙獰,給我時間,我都能改變,我能變回你喜歡的那個伊末爾。”
為什么要用這么悲傷的口氣向她哀求?他們之間從未約定過任何承諾啊。
“不,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我喜歡的那個伊末爾’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你用什么面貌……”心里一陣虛空,陶水沁驀然止聲,緘默片刻后才顫抖著聲音道:“好吧,我承認這樣的你成功嚇到我了,如果今天是什么狗屁萬圣節的話,你一定能得到最佳驚悚獎,如果我有心臟病,應該早已下地獄排隊掛號去!
“你害怕?”
“你變得……很不一樣!睍r機不對,地點詭異,甚至連氣氛都該死的爛到爆,但這些疑惑積壓得太深,她再也無法忍耐,于是不假思索地道:“強悍、陰沉、黑暗、冰冷、殘忍、無情、冷漠、疏離,但是,停留在記憶中的你卻是溫暖、薄弱、透明、美麗……”
說這些話,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試問,有幾個人能夠永遠停留在同一狀態,永遠不變?
一切真是亂七八糟,像摔碎的鏡子拼湊不完全……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彼顡辞規е鴿饬野纳袂閹缀鯄嚎逅男摹
“為什么要向我道歉?”她不懂,真的不懂。
伊末爾只是沉默,晦暗的神情隱藏著極濃的歉意,始終不曾給出清楚的答案,繼續編織著一張又一張的謎網,纏繞著她。
“伊末爾?”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屬于我的,陸其剛不配擁有你!彼麍谈咩Q制在指掌里的柔荑,逐一檢視白皙的纖指,近乎迷戀地鎖視著!盀榱四,我努力從地獄盡頭爬回人間,從無止盡的折磨中砥礪成這樣的我,只為了能像現在這般凝視著你,你不會曉得,為了這一刻,我承受多少折磨與痛苦!
“你冷靜一點,理智一點……”話題跳躍得過快,他說的那些,她根本聽不懂。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這十年發生過什么事?你一點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從輪椅上爬起來,又是如何掉進地獄的深淵?不想知道陸家父子曾經對我做過什么骯臟事?這些秘密,難道你全都不想知道?”
僅是一瞬間,倒映在他瞳中的笑容倏轉陰冷,前一刻的柔軟憂傷如海中的泡沫,在破曉晨曦的曝曬之下逐一破滅。
寒意急竄而上,陶水沁冷得直哆嗦,下意識反手環擁著自己,拚命往后蹭挪,牙齒因恐懼而顫磨,扯開一抹快哭出來的慘然苦笑,鼻音濃重,含糊地喃語:“你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聽不懂……我根本聽不懂你在鬼扯什么……”
陸家父子對他做了什么?為什么他要以極度憎恨的口吻訴說?他住在臺灣的那些年讓陸家父子照顧得無微不至,連硬脾氣的陸其剛碰上他都只能擺出低姿態,世上恐怕找不到比陸家父子更棒的管家,他還有什么好不滿?為什么要故意說那種引人誤會的話來污蔑陸家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