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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 第三章 作者:鏡水
    “你知道學校有什么怪談嗎?”

    “啊?”

    白恩露坐在辦公室自己的座位上,值日生在下課時把作業本收來給他。他看著放在作業最上面那張沒有繳交的名單,若有所思地再問道:

    “就是那種……哪里有鬧鬼之類的故事!

    “呃……”跟他還是很不熟的班上男同學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就算了。沒關系!卑锥髀妒疽馑梢噪x開了。

    “那個……”男生本來要走了,又轉回身,道:“只聽說過有一個。好像學校側門大樹那里,很久以前有人上吊自殺……的樣子!闭f完,他走出辦公室。

    白恩露微怔。

    “不會吧……”他喃喃自語道。

    所以那天看到的,的確是那種東西?不可能,他從來就沒有看見鬼魂的經歷,怎么會突然……難道原因出在那個女學生身上?

    憶起當時全身都在細微發顫的梁知夏,白恩露陷入思考。那不像是因為害怕恐懼的發抖,而是情緒無法控制的一個身體反應;他也是頭一次看到她表現出如此劇烈的感情起伏。

    之前她給人的印象始終只有沉默和安靜。他也不是沒碰過個性文靜的學生,但是這個學生的沉默總讓他有一種,好像什么事情都放棄了,一切都已經無關緊要了的感覺。

    但是,那天,她卻又那么激昂、強烈地向他索求著想要的東西,真的令他相當驚訝。

    不過,他同時也困惑著她為何會這個樣子。

    “竟然說什么跪下、磕頭的……”真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碰到那種靈異事件,她卻完全不是一般人的反應,使得他現在都還在努力回想究竟是不是自己眼花;但兩個人同時看錯的機率又實在太低了,難道她對靈魂之類的東西有興趣,所以不驚訝也不懼怕?

    停下批改作業的手,白恩露皺起眉頭。

    她要的東西,他沒有。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回答她的。

    然而,他的答復令她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那、老師,你告訴我要怎么得到這種羽毛?”她問。

    “……我不知道!彼f。

    “如、如果……你不給我,我就把你在學校頂樓的事說出來!碑敃r,她抖著聲音這么告訴他。

    他微愕,隨即不帶情緒地說:

    “就算你去講了,我還是沒有東西可以給你!

    聞言,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反復用力握緊他的手腕,最后,她深深低下頭,放開他,就那樣垂著雙臂,低頭越過他身側,離開。

    雖然他想要跟她談,卻又不知道自己還能講什么,只是慢了一拍,轉過身,她就已經不見人影了。

    即使被要脅了,但今天他來學校,卻不像之前那樣,那么擔心她真的會把事情說出去。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講不出所以然,總之,他覺得她不是真心在威脅他。

    她只是生氣又無力,想要確定他不是在撒謊,所以才說出那樣的話來試探。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聽到任何不好的耳語,這已經證明了他的看法。

    “傷腦筋……”他將手背抵在額前低語。

    梁知夏當時哀求的聲音,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下去。

    午休的時候,他又找梁知夏的班導師談了一些話;結果,女導師似乎很煩惱地主動告訴他,關于梁知夏的一些狀況。

    包括她目前雨次段考的成績都很差,家就住在學校附近,還有高二曾經休學一年,原因是發生嚴重的交通事故。

    休學一年?那么她現在是十九歲了?被班上同學欺負,會不會也是由于這個緣故?她臉上的傷,大概就是車禍事故留下的。

    “她的左眼也因為受傷的關系,視力受損了呢。”女導師說。

    除了家住得很近之外,班導師口中說出來的,那些關于梁知夏的事,全部都是壞事。白恩露的表情變沉。

    知道得更清楚之后,他對梁知夏有一點側面了解了。雖然現在看起來是這樣,但以前應該也有過跟其他同齡孩子一般的笑容。

    真的是……很傷腦筋。

    他不是喜歡蹚渾水的人,也一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教授學業之外的事;走下講臺,他和學生就不會互動。

    事實上,他不就是想要這種結果?撇得一干二凈,她就不會再來打擾。所以,還是不要再想了。

    在心里這么決定之后,他把心思放在學生的作業答案上。

    幾天過去了,日子并沒有什么改變。

    或許是因為確定他給不出她想要的東西,梁知夏也就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星期六,他到附近的大賣場去添購生活用品,接到某人電話,要他順便買東西,他也就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拎著買好的物品來到花店。

    “拿去!卑锥髀栋汛臃旁诠衽_上。

    “謝謝!卑尊利惖哪腥宋⑿酉麓,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后面小屋擺放。

    從小到大,他都不大喜歡和這個人相處;應該說,這個人總是讓他難以應付,這跟親戚的身分或輩分沒什么關系,重要的還是小時候的記憶,只要被踩在腳下一次,就永遠翻不了身。已經不是第一次幫男人跑腿的白恩露,每回總是放下東西就離開,今天卻稍微露出猶豫的表情。

    也因此,男人回到店面時,一臉似笑非笑地問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白恩露睇他一眼,什么都還沒說,男人就先道:

    “答案是不行、不可能,沒有任何力量,什么也辦不到。我很久以前就說得相當清楚了!

    白恩露一頓,臉色難看地道:

    “我又沒講話!

    “是嗎?”男人坐下,拿起包到一半的花束繼續包裝,狀似想起什么地道:“對了……露露,你到底什么時候要拋棄處男之身呢?”

    原本已經要離開的白恩露聞言,臉色一下子刷黑,簡直難以置信。

    為什么?這人為什么每次都要講這件事?而且自己從來就不曾和他談論過這樣私人的話題,為什么他會每回都可以這么肯定地說出自己有無做過那種事?

    明明才跟他認真交談,他卻又突然講這種不正經的話!

    對付這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無視。白恩露在心里一再這么重復告訴自己,忍耐再忍耐,之后轉過身,只不高興地說:

    “別再叫我跑腿了!比缓笞叱龅觊T,騎上自己的腳踏車。

    把剛才被男人揶揄的事情隨著往后飛逝的風景全部拋在腦后,他迎著風,用力踩下踏板。

    他明白,也知道,如果想要把毀壞的房子修好,就要自己用磚塊水泥建造、而不是向神許愿變出一個幻覺。

    看到城堡的人或許會很開心,但現實是,房子依然是壞掉的。

    他不曉得梁知夏想要羽毛的目的,但他是不可能給她那種他無法給予的東西,那只會加深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白恩露看著前方,騎過巷子,彎進河堤道路,往回家的方向前進,卻不意看見一個身影在河堤上發狠狂奔著。

    他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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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一大早,雖然不用上學,但梁知夏很早就起來清整家里。

    她掃地、拖地,把窗門桌椅擦得干干凈凈,將之前洗好且曬得充滿太陽香味的窗簾掛上系好,讓陽光可以照進屋內。

    忙碌了一早上,她看中午快到了,就拿著錢包鑰匙出門。

    來到平常固定光顧的超市,她提著籃子選購食材,買了一大袋東西;回到家馬上進廚房,卷起袖子認真地開始料理。

    每天都加班的父親,今天會回家。他的確在答錄機里留言了,說他今天會回家。

    爸爸要回來了。

    梁知夏抬起手臂撥開掉落額前的發,專心一意。菜刀切在砧板上的聲音規律有節奏,瓦斯爐上的鍋子冒著白煙,抽油煙機轟隆隆作響。

    以前,她從沒有進過廚房,F在,她每天都自己煮飯。

    廚房里的聲音,可以讓整個家不那么安靜;她總是認為,要是她能弄出這些像以前一樣的聲響,那么家里也會慢慢恢復成以前的樣子。

    她專注用心地作好每道菜。每個步驟、每種味道,都是她一步一步自己看食譜學起來的。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但是不能不做,一定要做。

    一定……不能不做的。

    將最后的熱湯端上桌,她拿掉圍裙,洗過手之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時針一格一格前進,桌上的菜又開始涼了,但她相信父親還是會在下一秒打開門,對她說他回來了,所以她只是動也不動的,注視著門口。

    直到三個小時過去了,她才終于愿意移開視線,卻有些神情恍惚地望著窗外。將飯菜原封不動地留在桌上,她起身走回房間,然后發現父親在她手機里留言說又不能回家了。

    她只是低著頭,單手遮住雙眼。她沒有哭,也不會哭。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不期望任何人會記得這件事,她只希望這個家不再那么寂寞。

    梁知夏就這樣站在原地,像個石像般不動。許久之后,她放下手,忽然開始在自己房間里翻箱倒柜;找不到東西,她有點焦急;最后,她從衣柜上方拖出一個收納箱,由于重量太沉,箱子整個翻倒在地,發出很大的聲音。

    她跪在地上,粗魯地打開箱子,從陳舊物中找到她要找的東西;接著,她立刻起身飛奔出門。

    抱著懷里的物品,梁知夏在住家后面的河堤上狂奔著。

    她一直跑、一直跑,拚命跑到河邊的草地,因為用盡力氣,所以一時腿軟,絆到石頭后便直接跌倒。

    趴在地上大口喘氣,過于急奔讓她快要不能呼吸。看見自己身下已經斷成兩截的東西,她不禁用力地閉上眼睛。

    “喂!你,受傷了嗎?”

    熟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梁知夏愣住,抬起臉來,就看到穿著休閑襯衫和長褲的白恩露皺著眉頭站在自己面前。

    他將腳踏車抱在腰側,喘氣又流汗,一副從堤防樓梯跑下來的模樣。

    “跌傷了?”他再問一次。

    “……沒有。”梁知夏回過神,撐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原來沒事……”嚇我一跳,他低語,將還抬著的腳踏車放下,道:“你跑步的氣勢老是這么狂暴!

    梁知夏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草地。

    “你在這……對了,你住在附近!卑锥髀兜馈

    為什么他會知道她住在哪里呢?疑問在梁知夏腦海里一閃而逝,但她不在意、也不關心答案,這些事情全都無關緊要。

    他好像只是想確認她沒受傷,牽著車打算離開;走了兩步,卻猶豫了一下,回頭道:

    “我要謝謝你沒有把我的事情說出來。”

    梁知夏漠然地望著河的對岸。

    白恩露瞅住她一會兒,又問道:

    “你……對鬼魂之類的事情很有興趣?”

    梁知夏眨了一下眼瞼,搖頭。

    白恩露說:

    “我看你遇到那樣的事,好像也不害怕!鄙晕⑼A讼,他道:“雖然不知道真假,不過學校似乎有個傳說,傳說以前曾有人在那棵樹上往生了,我跟你看到的,也許是——”

    “不是!”梁知夏用力打斷他的話;與其說是否認他的講法,卻更像足要說服自己。她堅定地重復道:“不是。不是什么以前的人!

    白恩露一愣,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為她就是知道。梁知夏不想回答,只是垂下眸,視線放在草地里那個被自己弄壞的東西上。

    “這什么……風箏?你的嗎?剛剛跌倒的時候弄壞了?”白恩露蹲在她身邊,撿起來看了一下。

    她本想阻止,手抬了一半又收回。

    “反正遲早要扔掉的。”她僵硬地說。

    “是手作的。”白恩露盯著手里的東西。

    梁知夏面無表情,不言不語。那是她國一寒假時,在開學前一天忘掉的一項作業。由于父親要上班沒有空,所以是媽媽幫她做的。她本來都已經做好作業交不出去的心理準備了,出門前媽媽還說不會管她的,最后媽媽卻做好幫她送到學校來。

    在她懂事之后,只給她嚴格印象的媽媽,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幫她作勞作。

    媽媽對畫圖美勞這種事相當不拿手,所以做得歪七扭八的,她覺得很好笑,便一直留著。

    一次也沒飛起來過,那個風箏。

    媽媽還在的時候,她和父親在這個河堤上試飛過好多次,從來沒有成功過。父親跟她說總有一天會讓那個風箏飛起來給媽媽看看,只不過……已經沒有那一天了。

    梁知夏眼神微黯,沒注意白恩露從腳踏車上的塑膠袋內拿出新的膠帶拆開,聽到聲音后她才回神,看見他扯開膠帶,她從地上站起身,對他道:

    “不用修了。反正已經是要丟掉的東西!

    白恩露頭也沒抬,道:

    “垃圾桶在你后面。你不是帶著它跑過來的?”

    梁知夏一怔,回過頭,果然河堤一路上有好幾個垃圾桶。她嘴硬道:

    “我已經不要了!

    白恩露卻充耳不聞,逕自用膠帶把斷掉的地方層層捆起,然后再將風箏扔給她。

    梁知夏遲疑著,沒有立刻伸手去接,等風箏碰到自己的身體后要往下掉了,她才被動地用兩手抓住。只聽白恩露道:

    “你想丟就拿去丟吧!

    梁知夏抿住嘴,原本就混亂的心情,因為白恩露無意的攪和,弄得她再也忍耐不住,遷怒道:

    “我、以為老師你是很好的人!”

    “什么?”已經牽著腳踏車要走的白恩露回頭,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腦海里出現的是閃著紅燈的答錄機、只坐著自己一個人的餐桌。她萬分難受地道:

    “可是你、一開始就敷衍我,”她知道,關于羽毛會響這種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的事情,老師愿意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根本沒有義務要幫她,甚至可以完全不理會她;她明白,自己這樣只是在胡亂發泄而已,但她停止不了!安豢蠋臀遥易C明給你看之后,你也……不能把我想要的東西給我……”那些羽毛,老師說不是他的,沒有就是沒有,她全都曉得。

    只是,為什么……沒有一件事情順利……無論她再怎么努力,一切都沒有改變,也無法恢復原狀。

    “……我什么時候給你我人很好的印象了?”白恩露反問著她,聲音聽來平靜而冷淡。他道:“我沒有教過你,不記得我做過什么事讓你這么認為,我也從來不曾說過我是個什么忙都會幫的好老師,你弄錯了!

    老師并不記得那年和她在大樹下的邂逅,她看到的那個也的確不能代表什么。梁知夏低下頭,被反駁之后,反而冷靜下來了。

    她不再言語,手里拿著風箏,轉過身,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白恩露喚住她:

    “同學!

    梁知夏停下,卻背對著他。

    他就這樣對著她的背影道:

    “你的制服襯衫看起來是和會掉色的衣服一起洗,所以染到顏色了。用漂白水泡一晚,說不定能恢復。”

    聞言,梁知夏稍微睜大了眼眸,怔了一下,回過頭,就看到白恩露已經抬著腳踏車走上樓梯了。

    “恢復……”她喃喃道,不知道為什么眼眶一陣發酸。

    如果、如果自己能把制服恢復成白色,只是這樣也好,那是否算是改變一件事情了呢?

    回到家以后,她將白恩露幫她修好的風箏拿到房間,放回箱子里,在要關上蓋子時,視線還多留了一會兒。

    在洗衣機旁找到她從未用過的漂白水,在閱讀使用說明后,拿著襯衫在臉盆前發呆了許久,最后還是沒有把漂白水倒入盆中。

    第一次自己洗衣服,她把所有衣服都倒進洗衣機里,淺色的衣服全染到顏色了;第一次自己煮飯,她燙到手,菜也燒焦不好吃。現在她已經會做家事了,她用改變自己來讓一切事情可以獲得改變,卻沒有成功。

    她害怕失敗。如果現在再失敗的話,她就會覺得真的無論什么事都沒有希望了。

    即使微弱,希望就是希望。將襯衫放回去,她回到房間內,從抽屜中取出一個小塑膠盒,里面裝的,是她僅剩的最后一根羽毛。

    那天晚上,她在路上撿到四根羽毛,其中兩根在當時響起聲音后就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因為怕自己不小心,所以她分開裝進盒子里,謹慎保存著。

    第三根在老師面前用掉了,這最后一根羽毛,是她還不愿放棄留下的那一點點可能。

    親眼看到靈異的事情,她不怕;再脫離現實、無法解釋的事情,她都會去相信。因為,她想要的就是一個不可能的奇跡。

    星期一,她還是穿著那件染色的制服到校上課。

    一進教室,沒有人跟她打招呼,好像她不是這個班級的人。拉開椅子坐下,她頓住了。

    她的抽屜里被塞滿了垃圾。

    有人偷偷竊笑著,但她只是垂下眼眸,安靜地將垃圾清到塑膠袋里。班上同學對她的排擠從上個星期就開始變嚴重了,以前只有幾個男生,現在那些男生聯合更多人一起找上她。

    “丑女!鐘樓怪人!”

    不知道班級里的誰突然喊了一聲,有些人瞄著她,甚至笑出聲音。其他不贊同的人,因為平常跟她不熟,所以最多只是別過頭去。

    她,不在意。

    老師發給值日生去印的講義,只有她一個人的漏印了;上體育課回到教室,有人把抹布丟在她放書的提袋里;中午時間,她一個人吃著便當里昨晚又沒人回家吃的飯菜,同學則在她座位附近拍板擦;然后,打掃的時候,她又被惡作劇了。

    之前,導師還曾關心問過她的狀況,現在也沒再問過了。

    她,不介意這種事。

    真的。

    打掃完,回到教室,她看見她的東西從書包里被倒出來,散亂躺在桌面上。梁知夏安靜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撿起被丟在地上的空書包,將書一本一本放回去。

    其它東西被弄亂她無所謂,她只在乎她裝著羽毛的小盒子。她伸手到口袋中,摸著那只重要到隨身攜帶的塑膠盒。

    沒關系,她這樣對自己說;拿起桌上最后一本課本時,卻看到有人用紅筆在封面寫了一行字。

    是你害死你媽媽的。

    她瞪大雙眸。一瞬間,反胃的感覺讓她搗住嘴,用力倒吸一口涼氣,書包從她手中滑落,她很快轉過身,手里緊握著她的羽毛盒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

    媽媽死了,因為車禍。

    因為她。

    她狂奔到第三教學大樓,腳步踉蹌地爬上階梯,樓梯的盡頭是通往屋頂的門,新換上的鎖又被弄壞,她探手一轉門把,直接踏進那扇門。

    天空萬里無云,屋頂上寬闊的空間在梁知夏面前展現,卻沒有映入她眼簾,她只是大口喘著氣,走向欄桿。

    伸出手抓住這房頂上唯一的安全措施,她站著,動也不動。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她躺在大馬路上。

    明明四周人和車子那么多,她卻覺得出奇地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只剩下一只眼睛可以看,所以艱困地移動那單眸,然后,在狹窄的視野之中,她望見身旁和她一起躺在血泊中的媽媽。

    她的淚水在一瞬間泉涌出來,想要抬起手,想要拉住媽媽的手指,但卻無論如何努力都做不到。她沒有辦法動,沒有辦法呼吸,在感覺自己的心跳漸漸變得緩慢時,她終于合上眼,失去了意識。

    那一天,天空很藍。

    她的世界,卻從此變成黑色的。

    ——梁知夏抓著頂樓欄桿,將裝著羽毛的盒子抵放在胸前,垂首慢慢蹲下,然后抱住自己的膝蓋,把臉埋在手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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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老師管教不當的事件上新聞了耶。”

    “上次幾個學生上課玩手機,我只是口頭上稍微訓斥一下,也被說要拍下來寄給媒體呢!

    “唉,現在學生真是太難教了……”

    休息時間,幾名老師圍著角落的電視,看著午間新聞感嘆。

    到外面用餐的白恩露回到辦公室,望見梁知夏的導師也站在電視機前面,遂走過去。

    對方正好收回盯在螢幕上的視線,發現他后,先開口道:

    “白老師,那個……我還沒吃飯,有事情晚點再說好嗎?”

    白恩露一頓,點點頭,便走回自己座位。

    翻開還沒批改完的測驗卷,他用紅筆將錯誤一一圈起。

    最近他都會刻意繞到側門那里,剛剛出去外面吃飯時也是;他沒從正門回來,而是走遠從側門進入。一直有點介意自己看到的東西,更在意那個時候響起的鈴鐺聲,到現在他都還找不到好的解釋。

    比起恐懼,其實他感到驚訝的成分比較大。

    不過,他卻再也沒看過黑影了。他并不會不相信或完全否認這種事,相反的,他認為這世界上的確會有科學無法解答又超脫現實的事情。

    因為,他親身經歷過了。

    沒遇過,所以會不相信;那么,遇過了,當然就要相信了。

    改完最后一張卷紙,白恩露將筆蓋套上。

    下午有兩節課要上,沒課時他就待在辦公室,卻沒再遇見梁知夏的導師。一直等到放學的時候,女導師才匆匆進入辦公室,又匆匆拿著東西離開。

    白恩露只想著對方今天大概真的沒什么空和他交談,遂推開椅子,也打算要回家了。他和平常一樣要去牽車,途經總務處,隱約聽見里面的職員飄來幾句對話:

    “三教頂樓的鎖又壞了?奇怪,明明才修好的啊……”

    白恩露因此下意識地望了眼不遠處的第三教學大樓。二、三年級都要上課后輔導到五點,從建筑物走出來的學生三三兩兩,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在逐漸散開的人群最后面,有個相當高瘦的女學生站著不動,直直地朝他的方向看。因為那視線太強烈,白恩露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

    他一怔,只見對方緩慢地抬起手,指著教學大樓屋頂。

    那個學生……不,那不是學生。

    “喂、你——”

    他很快察覺了什么,雖然有些遲疑,卻還是邁步越過其他人朝那個女學生走去。

    只不過一眨眼,對方就不知去向。他站在原地,觀望著四周,就是沒再看到那抹瘦長人影,于是他昂首望著對方剛才指著的頂樓,沒有猶豫太久,便走入面前六層樓高的建筑物。

    穿過走廊,他踏著階梯,開始往上爬。

    第三教學大樓,簡稱三教,左右兩邊都有樓梯。這里只有二年級的學生,班級教室都在三樓以下,再上去都是專用教室,會到三樓以上的學生有限,沒人使用的空間不少。

    走廊上沒有人,白恩露扶著把手,在三樓的樓梯間停步。原本是追著剛才那個高瘦的女學生才上來,他的腦海里,卻忽然浮現出梁知夏還繼續在往上爬的背影。

    在頂樓遇見她的那天,他以為她也是來參加什么圣誕同樂會的,現在想起來,三年級的她,獨自一個人,怎么會跟二年級玩在一起?更別提她那一點都不開朗的個性和處事方式。

    所以,為什么她會晚上一個人在頂樓?

    他抬頭往上看,舉起長腿,一階一階地爬上去。

    站在頂樓門前,他看到重貼過的學校公告,還新得發亮的喇叭鎖,卻又被什么東西打壞了,因此失去鎖的功能。

    白恩露伸手推開面前的門。

    傍晚的天空是一片濃艷的橘色。屋頂上空無一人,但是,他仿佛可以看見梁知夏就背對著他站在欄桿處,發絲隨著夜風輕輕地飄蕩著。

    為什么她那天晚上會在這里?

    總是低著頭的她,絕對不會是想要觀賞璀璨的星空。

    那么她上來屋頂,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記憶里那天黑沉冷涼的夜晚復現,梁知夏孤獨的身影宛如就在眼前,白恩露在心里想著她會站在此處的理由,厚重的云朵從頭頂上經過,讓他凝視著前方的眼神不禁蒙上一層陰影。

    糟糕。

    他并不想知道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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