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現在的她來說,實在不是什么可以傻呵呵笑出來的事了。
可花子祥卻每次都對她報以微笑。又賊又扎眼的笑容。
天吶,他那張討債臉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笑了?
到了學校,很快她就得知,高二年級的大禍害張茂全摔斷手腳住院了,并且已經辦理了退學手續。他的慘狀在整個南風中學被傳得繪聲繪色。消息傳到高三五班時,藍彤大笑三聲:“活該!那個人渣干了那么多壞事,現在是自食其果、罪有應得!算他走運,再不開溜,也逃不過我這一頓!”
賀敏大概猜得出那是誰的杰作。她也想象得出當時的場面。那天花子康勸她不要去找子祥,就是為了避免自己見到他那時惡魔般的面目嗎?可是她當晚還是見到了。
現在,她已經和那位香氣撲人的惡魔“和睦”相處了一周。此時對方正懶懶地站在自己對面。賀敏低著頭咬了咬牙,接著聽到藍彤一聲重重的、悲哀的嘆氣。
他們三個正在高三教師的辦公室里。
前一周的考試成績出來了。藍彤交了小半的白卷,花子祥交了大半的白卷。賀敏的試卷不知怎么被墨水涂滿了,其中還隱約可見各種烏七八糟的臟話、涂鴉。這次考試全年級均分不及格的不下三十人(大部分集中在五班),其中平均不到三十分的也不止他們三個(除了花子祥都是五班的),不過,由于他們三人的態度最為惡劣,被拎到了辦公室重點批斗。
“像話嗎?”年級主任繃著紫檀色的臉直著脖子勞心盡力地吼,“真的考不好是另外的問題,看看你們這都是什么學習態度?考試是開玩笑嗎?高考是鬧著玩兒的嗎?考不上大學看你們怎么辦!那時你們就等同于文盲!只能去搬磚頭,糊泥墻,茍且度日。每天默默地去工地,默默地回家,默默地流淚……”
藍彤扁著嘴咕噥:“老師,高中生還能去麥當勞打工呢。再說搬磚頭有什么不好?一點都不費勁,每天的工錢比麥當勞還多呢。大家不都說勞動最光榮嗎……”
“你——你這熊孩子!太不懂事了!”年級主任肥厚的手掌“砰”地拍在桌面上,震得他的白瓷茶杯晃了三晃。花子祥幾乎快閉上的眼睛頓時一亮,他翹起嘴唇輕輕吹了口氣,茶杯便在年級主任鏗鏘有力的訓誡聲中搖搖晃晃地朝桌子邊上晃去。
藍彤立刻就發覺到了,她正好就站在辦公桌的那一邊。她擰著眉瞪了花子祥一眼,當下提起一口氣,手掌不留痕跡地放在丹田兩側。掌氣一發,那只白瓷茶杯又晃晃蕩蕩地移回去了。
又對上了。賀敏無力地吐了一口氣,決定忽略兩人,繼續低眉順眼地做悔過狀。在年級主任的慷慨陳詞中,茶杯的步子越發吃力,當真堅堅實實地進退兩難了。
教導主任、花子祥、藍彤的眼睛都發了光。賀敏看見花子祥挑起了嘴角同時屏住了呼吸。她還看見藍彤深吸一口氣并將手掌穩穩推出。年級主任講到了最高亢激昂的地方:“……所以說,你們都要——咳!”他急需滋潤一下喉嚨,伸手就去摸茶杯。摸了幾次,沒摸到。他終于將威嚴的視線轉向桌面,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茶杯,剛送到嘴邊,砰,杯子爆炸了。
滿頭滿臉濕淋淋、沾滿茶葉和白瓷渣的年級主任一蹦三尺高,“說!你們誰干的?!不說?!叫你們家長來!沒人來領不許回家!”
他們一關就被關到了放學。年級主任一直在兩張辦公桌的距離外面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抄外語單詞,抄數學公式。終于第一位家長來接人了。
“藍彤,你的爺爺來了!币晃荒贻p的女老師領著一位精干矍鑠的老人剛要走進辦公室,年級主任也剛從椅子里站起來準備迎過去,藍彤突然“嗖”的一聲跳起來,從四樓的窗口直接跳下去了。
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連花子祥也揚了揚眉毛,年級主任還在嚇呆的狀態中,女老師已經跑到了窗邊,“在那里!”她指著樓下操場上一個迅速前移的身影,“太好了!藍彤同學好像并沒有受傷!”
年級主任死灰般臉上終于躥上了血色。他沖到窗邊,用蓋過喇叭的音量大聲喝道:“不許逃跑!不許跳樓!”
藍彤的爺爺也來到窗邊,拍了拍年級主任的肩膀:“老師,辛苦您了!接下來的交給老夫吧!彼帐昂脤O女落下的課本、紙筆,身影一晃竟然從眾人眼前消失了。
很快樓下傳來藍彤的慘呼:“老頭子!不要追我啦!”
“死囡仔,還跑!給我逮到就剃你個光頭!”
祖孫倆就這樣一前一后飛快地在校園內消失了。
年級主任撲到桌前,提起筆“刷刷刷”幾個大字一揮而就。他“啪”地把這幅墨跡貼在窗邊的墻上,又惡狠狠地瞪向剩下的兩名學生,“你們兩個要再敢跳樓就給我試試看!”
從此之后,南風中學高三年級辦公室的一扇窗前,很多年內都掛著“不許跳樓”四個大字。
且說辦公室內,年級主任耐著性子又等了一個鐘頭,終于把剩下的家長等來了。
來接賀敏與花子祥的是花子安。
他穿著質料上佳、裁剪一流、手工縫制的淺色薄外套,戴著白金架的無邊眼鏡,一頭柔順的長發整齊地束在身后,完美無瑕的臉上是始終如一的淺淺的、溫柔的微笑。當他從停在校園外的那輛銀色奔馳車上走下來的時候,內內外外所有的視線全都停在了他的身上,從女學生到女老師到食堂的大嬸們全都以看王子的眼光不受控制地牢牢盯住他的身影。
趴在窗口的年級主任直盯到他走進樓道才回過神來,女老師更是看呆了。賀敏回頭瞥了花子祥一眼,小聲說:“你們這些神仙真有錢。”
“還好。比起財神老頭差遠了。”
“那是你們從天上帶來的錢,還是從人間搶來的?”別告訴她是他們僅僅用這兩天的時間賺來的,白癡也不信。
“這是我們的事,你擔心什么?”
她不擔心才怪。想想自己家的破房子在兩天之內變成了宮殿,那些來路不明的巨額裝修資金如果真的是些不義之財的話,那她的家鐵定會被查封。到時候真正的罪犯們一飛了之,只剩下自己和小佳替他們背黑鍋、坐牢、還債……這一輩子還怎么活?
“總之,你們千萬別做什么違法犯罪、傷天害理的事,已經做了的話就快去自首,千萬別說住在我家……”
“你真嗦!被ㄗ酉椴荒蜔┑匕阉^去,湊在她耳邊,“吶,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大哥上輩子有錢到爆!
賀敏愣愣地眨著眼睛,“什么?”
“所以你就盡管去花他的錢吧。我們幾個拼命替他敗家還沒敗掉一丁點呢!
等等,神仙也有上輩子嗎?而且上輩子的財富現在還可以用嗎?賀敏的腦子已經混亂成了一團。
那么,他們的“上輩子”又是什么樣的呢?
“老師,您好!被ㄗ影步K于到了辦公室,“我來接我們家小姐還有我弟弟!
“請坐請坐!被ㄗ影渤裁撍椎娘L采激發了年級主任難得的熱情,“這位先生,請問您貴姓?貴庚?在哪里高就?”
花子安嫣然笑答:“在下姓花,虛度二十四春秋,無所建樹,現在只在一所學校教書。”
“哦……”年級主任的目光暗了一下,很快又亮起來,“你姓花?花成集團有你家親戚嗎?”
“花成集團?”花子安略做思考,答道:“啊,我想起來了,家兄前日剛剛進入那家企業就職。我們一家剛到貴地不久,也沒什么可以幫襯的親戚友人呢!
“哦……”年級主任的目光完全暗下去了。看來只是空有其表呀。誰知道那輛車是不是假貨。他鄭重地咳嗽一聲,仰頭順勢挺起肚子,“請你來主要是為了你們家的小孩——”他突然瞪圓眼睛,“你到底是誰的家長?你這么年輕是家長嗎?”
“老師,我是花子祥的哥哥,賀敏是我們家小姐!被ㄗ影材托牡赜终f了一遍。
“小姐?”年級主任驚怪的目光掃過賀敏身上,“什么小姐?”
“啊,就是我們鄰居家的孩子。她的家長臨時有事,托我一并接她回去。”花子安從容不迫地改了口,“老師,不知他們在學校里出了什么事?”
“家長都不管,難怪這副德行!蹦昙壷魅尾粷M地嘀咕著,把兩份試卷拍在花子安眼前,“看看,這就是他們的學習態度!”花子安一張張地仔細看過,皺著眉說,“子祥交白卷倒無所謂,但賀敏小姐……小敏她的試卷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坷蠋熌遣皇桥e了?”
年級主任一聽就火了,“你這哥哥是怎么當的?交白卷無所謂?那你還來念書干嗎?你還想不想考大學?還有那份亂七八糟的黑卷,太沒規矩了,明明寫著她的大名,我還會弄錯嗎?”
“不可能!被ㄗ影埠V定地說,“我們家小敏不會做那種事的。她是個勤奮認真的好孩子,溫柔有禮,舉止有度,怎么會寫那些無禮之言呢?”
“你、你這家長怎么能這么護短!”他指著頭越來越低的賀敏說:“她要真那么好,還會重讀嗎?早考上大學了!”
花子安的面孔立刻嚴肅起來,“老師,請你不要隨便侮辱我們家小敏。”
年級主任被他的氣勢震住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后更加火了,“我侮辱他、她?你小子怎么說話的?我是在教育學生,幫助他們端正態度、改邪歸正!”
“小敏,”花子安直接轉向賀敏,“考卷變成那樣,是你弄的嗎?”
賀敏咬著嘴唇搖搖頭;ㄗ影灿谑菍χ昙壷魅挝⑿Φ溃骸澳,我們家小敏都說不是了。話說回來,老師,您覺得會有人把自己的考卷弄得一團漆黑嗎?”
“怎么不會?”一提這話年級主任立刻激憤了,拍案而起,“他們五班的渣子干這種事不是第一回了!屢教不改,簡直是不可救藥!”
“原來貴校早有此作風,那就更扯不到我們家小敏身上了。”花子安平靜道,“小敏是當天剛轉到貴校來的,您不覺的她這樣柔弱的好學生被那些‘渣子’陷害的可能性更大?何況,這上面的字比小敏寫的難看多了。所以與其在這里指責無辜的她,不如去查查那些筆跡更有效率些,您覺得呢?”
年級主任聽得一時無法反駁,一連“呃”了幾聲,打著手勢道:“話雖這么說,但……還是需要教育教育的……”
花子安大方地給了他一個深深的笑容,“好的,我明白了。帶他們回去之后我會好好教育他們的。”
“你等等!蹦昙壷魅谓凶∫贿呉粋準備帶人出門的花子安,“你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們嗎?我是說讓我來——”
花子安溫和有禮地打斷他:“老師,再怎么說我跟您也算是同行。”
年級主任分外不屑,“你哪里的老師?教幾年級?咱們中學可是全市排名前十的重點中學!”
“N大學!被ㄗ影不卮鹜旰蟮懒寺暋案孓o”,在年級主任愣住的三秒種之內拉著賀敏與花子祥離開了辦公室。
這時候,年級主任突然想起前兩天上頭直接安排下來的兩份轉學生的檔案,急急忙忙地調出來一看,驚得一屁股陷在了椅子里。
那兩份正是花子祥與賀敏的檔案。只見花子祥“親屬”那一欄里填著:大哥,花子平,花成集團CEO;二哥,花子安,N大學航空航天工程系教授。
花子安的車上,花子祥與賀敏老老實實地坐在后排;ㄗ影惨贿呴_車一邊抓緊時間教育他們:“小敏,以后再被冤枉直接打電話給大哥的私人律師。子祥,你不是說欺負小敏的壞孩子們都被清理干凈了嗎?怎么還發生這種事?剛才的試卷上有十一個不同的筆記,盡快把他們查出來,好好教育一下,別再讓小敏受委屈了。”
賀敏偷偷地望了望身邊的花子祥。花子祥沖她做了鬼臉,把頭轉向窗外去了。
花子安又帶他們去吃了一頓素齋做身體上的教育(五星級飯店的素齋雅間),看了一場電影做心靈上的教育(全年度票房最佳的動畫大片),教育完后,他們買了一堆零食、雜志、CD回家了。
客廳里一個人都沒有。子平大哥還沒下班,子康子泰照舊窩在房里打電動。一聲怒吼從賀佳的房間傳出來:“我受不了啦!”是吉利的聲音。
賀敏跑過去,發現賀佳埋頭趴在桌上寫作業,而吉利拿著一個方方薄薄的小盒子狠命地往桌面上砸。
“怎么了,吉利?小佳?”她擔心地問。
吉利轉過淚汪汪的小臉,“敏姐姐,我們學校有個壞丫頭天天欺負我。今天她說我是白癡,佳哥哥……他居然也這么說!”
“小佳,你怎么能這么說吉利?”
賀敏解完了最后一道習題,合上作業本轉過臉來,“我并沒有那樣說。”
“你明明有說!人家傷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