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十分動聽,且是一首無人聽過的曲子,想來便是臺上歌手的原創。
寧三見柯藍注意到臺上的歌手,便輕聲閑聊:“這酒吧和天唱公司一直有點聯系,據說在這個酒吧里演唱的歌手,極有可能會和天唱簽約。”
“哦!
柯藍低低地應了一聲,抬頭瞧著寧三,“這位置,又是誰選的?”
寧三眼神動了不動,不語。
尋著包間的門牌號,寧三和柯藍一前一后穿過了長廊,兩人都不做聲,酒吧里倒是十分寧靜,空氣里蘊著各懷鬼胎的氣息。
寧三敲響了其中的一道木門。
是卯卯開的門。
門一開,她的眼神越來寧三的肩頭,看著她身后的柯藍。
神色間似乎有什么一恍而過,隨便隱去。丁卯卯向兩人微微一笑,側身讓過。
三人一起走進廂房,寧三轉頭又喚來侍者,要了三杯清淡的酒水打算坐下來慢聊。
卯卯和寧三是并排坐在一起,柯藍則坐她們對面。這是一進門便很自然形成的陣勢,仿佛寧三和卯卯都沒有去注意,她們自有多年的默契。
柯藍盯住她們,只覺她們神色都是平常。
明明是她約她們來,在此時,她卻覺出幾分不安。
“柯藍,你有事要說?”卯卯開口了,沒有看柯藍的眼睛,只是垂眼呷著杯里的酒。
柯藍瞧了她許久,終于緩緩開口:“卯卯,我以前跟你提過我的繼母,你可記得?”
寧三聽著,心下緩緩松出一口氣。
柯藍沒有搞鬼,她一上來就是對卯卯開門見山,這讓寧三覺得松了一口氣。
“當然!泵h首,淡淡地抿起了嘴角,“怎么可能不記得!
“你可記得她的名字?”
“她叫紀從簡!
柯藍聽卯卯答得毫無猶疑,不由得淡淡一笑。又過須臾,她仰頭喝下杯里的酒,自己拿酒瓶添過,慢慢道:“我的繼母紀從簡,在死前,曾告訴我兩個秘密!
柯藍一直垂著眼。
寧三對事情是了如指掌的,柯藍的敘述引不起她的關注,她只關注卯卯的反應。
然而卯卯看上去似是格外的沉定,不回應,不過問,只是輕輕咬著嘴唇,等柯藍開口。
這樣的表情倒是寧三微微疑惑。卯卯的樣子看上去并不像一無所知,寧三想,莫非——
莫非東寅把那些事都告訴她了?
“她說,她在生前殺過人!
柯藍的話落地,兩個聽眾一怔,似是一時弄不清柯藍在說什么。
寧三率先反應過來,她連手旁的杯子差一點都要碰翻,輕喊:“——柯藍?”
不,不對!
柯藍要說的——
“她曾在外地殺過人!笨滤{的聲音十分冷靜,再也不停頓,“她對我說,她以前的丈夫叫駱東成,是一名年輕的建筑師,在一次巡工的過程中和幾個同伴不慎被掉下的工料生生砸死。彼時她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后來那幾個受害者的家屬去向建筑的負責人索要賠償,那個負責人卻毫不負責,拒絕相賠!
寧三聽著,一臉怪異。
是了,這就是紀從簡死前留下的另一個秘密了!
一時之間,強烈的不祥感涌上心頭,寧三打斷她的話頭:“柯藍,那些舊事——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柯藍聽聞此言,卻是慢慢地朝她一笑,“心里有秘密,總歸需要旁人分擔才好,寧三,這秘密時常壓得我喘不過氣。為什么不能講?”
卯卯盯著柯藍,臉色有一些蒼白,只是不做聲。
寧三迎著柯藍那一笑,一時卻覺得心驚肉跳。
是她所講述的秘密有太多不安定因素,又這樣鄭而重之地把卯卯喊來,這一切,都太過不尋!
“后來那人不勝死者親屬的糾纏,便休假回了南旗島!
聽著這個熟悉至極的地點,寧三和卯卯相對一眼,一時心下都浮起疑懼。
“我媽媽那個死去的丈夫,不過是剛剛大學畢業不久,兩個年輕夫妻,經濟上自是不怎么寬裕!笨滤{語氣放得極輕,“所以她丈夫死后,懷著身孕的她幾乎無法生活。死者親屬索要賠償,只因那負責人手眼通天,沒人奈何得了他。那人是南旗島當地的權貴,在全國各地都有無數的地產,是一個巨賈房產商。死者親屬索要賠償的過程中,媽媽一直沒有出面,后來聽聞那人避到了南旗島,便只身追了去!
寧三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夠了!”
“寧三,何必要我住口,說到這里大家也該明白了,那個負責人便是南旗寅的父親,姓東,本名叫做東自成!
卯卯聽得臉色遽變。
她八歲才進東家,那時東自成早已去世多年,自是從未見過的?墒恰
島上曾有過無數的流言,東寅的父親東自成作惡多端,在東寅兩歲那年便死于非命!
“媽媽懷著孩子,本想自己這樣的艱難,東自成那個無良奸商見了到底會心存惻隱,”柯藍側側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可是東自成仍是毫不動容,斷然相拒。于是她便著手殺了他。”
寧三心下大震,一把拉住柯藍的手,“不要說了!”
心下雪亮,全然知曉了前因后果。她現下只想制止住柯藍,不要再講下去。
卯卯臉色雪似的白,卻緊緊地抿著嘴。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曉。媽媽便回了陌城。警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她這個身懷六甲的瘦弱婦人頭上!笨滤{輕輕叩著手里的杯子,抬眼淡淡道:“她很幸運是不是,總歸是逃過一劫。”
卯卯屏著呼吸,沒有抬眼,低低問:“那,那個孩子呢?她生活在南旗島?”
寧三聽著她的問話,一時覺得無望。她甚至已不敢表露太多情緒,只盼望柯藍不要再講下去。
還好柯藍輕輕一笑,到底是打住,“誰知道,也許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很好也說不定!笨滤{沒有看卯卯的眼睛,輕輕地側過頭,看著寧三,“媽媽去世,這個秘密壓在我的頭上,如今已是六年了,壓得我連氣都透不過,現下說給你們聽,終于是輕松了幾分。好了,我的秘密就是這些了,卯卯,再也不能告訴你更多了!
卯卯緊緊抿著嘴唇,墨似的眸子仿佛藏匿了無數的情緒,輕輕一晃,便會洶涌而出。
寧三瞧得神色一動,直覺告訴她卯卯知道得并不少。
這個柯藍,這個柯藍……
她不簡單,掌握著兩個秘密,卻分兩次說出來,每次都有她寧三作為聽眾。為什么,她是為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卯卯要過了片刻才問得出:“柯藍,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柯藍嘴角凝著一絲笑。寧三望過去,只覺得那笑意詭譎莫測,望之不寒而栗。
“卯卯!睂幦プ∩砼匀说氖,那小手溫熱,不見任何畏懼,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好了,我們該回去了!
卯卯神色鎮定,只是面色出奇蒼白,過半晌方說:“你們先走,我稍后再回家!
寧三仔細看了她半晌,點了點頭。
手一伸,寧三攜住了柯藍的手。
她握得很緊,緊到像是帶一些防備?滤{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一笑,便隨她下了樓。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喊車,而是漫無目的走在街頭。
天色早就黑了。正值夏天,空氣里似乎埋伏著暴烈的氣息。
柯藍率先開口:“寧三,你還有沒有想問的?”
她沒有看寧三的眼睛,而是盯著街道的盡頭。
街道的盡頭是十字路口,燈光變紅變綠,車輛開過,車輛暫停,那些個街景在眼里慢慢變得朦朧起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緩緩浮上心頭。
“她的母親殺了他的父親。”柯藍嘴角動了動,笑得詭秘,“你覺得他們以后過得平靜?”
寧三斂起眉,“柯藍,你……在恨卯卯?”
柯藍翹唇一笑,“我為什么要恨她?”
“那你是為什么?”寧三想不通,“你為什么把那些事說了出來?”
柯藍神色動了動,眼神像是通往莫測的國度,起伏不定,“媽媽臨死前,說到她那個未曾見過一面的女兒。她拜托我去找她,我就一一為她完成,找到了那失散多年的女兒!币粭l一條,她細細道來,“我在南旗島待了許久,不放過任何細節,調查過程中,意外地發現她的女兒竟被收養到了東家,并和東自成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
“而東自成的兒子東寅,便是正當紅的歌手南旗寅。這個調查結果讓我覺得意外,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我后來一直暗地里觀察丁卯卯,很明顯,她和周圍的同齡女生不太一樣!
寧三了然。
柯藍一早就知道東寅,以前她對卯卯說自己喜歡南旗寅的歌,不過是在向她試探。
“卯卯不愧是媽媽的女兒,她對人那么好,且是不自知的好?墒撬蛬寢層植灰粯,媽媽是堅強的,她能壓抑那么多年,自己背負著巨大的秘密而不告知任何人。卯卯有她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我了如指掌,一直在猜測,背著那樣的往事,她每天都在想著什么?很顯然,她不是開心的,半夜有時候會做噩夢,但是很安靜,醒來后只是坐起來發呆,過半天又睡過去了。和媽媽相比,她不過只是個孩子,可是孩子那特有的脆弱的良善,卻更加……吸引人!
柯藍說著,眼神似乎變了,像是浮上一層霧氣,襯得那目光柔和到極點。
柔和之中又帶了熱烈的溫度,讓人望之驚心。
寧三看著女孩,像是在瞪著一個怪物。
柯藍她……
她對紀從簡存在偏執而古怪的感情。
必是因為童年太過灰暗寂寞,得了那一點點的陽光,便不舍得放手,等到有一天那陽光忽然被黑暗覆蓋,她的世界從此就蒙了塵,暗無天日。
然而她又找到了丁卯卯。
找到卯卯之后,她無時無刻不拿她和紀從簡做比較。她念著紀從簡,可是潛意識里一直對她放棄治療心存怨懟,于是對卯卯——
她也有了不同尋常的偏執。
這世上任何感情都不是沒有由來的,人與人之間的任何感情都是符合情理。
寧三前后思索許久,終是靜了下來。慢慢地有些心軟,“柯藍,卯卯和東寅的關系剛剛開始好轉,她到底是紀從簡的女兒,你忍心讓她知道那些舊事?”
“忍心?她又怎么忍心?既然答應過我要陪著我,為什么還放棄治療說走就走?”年輕的女孩,眼神終是亂了,添了些許偏執,“那病……明明是可以治好的,她最后卻了無生趣,非要放棄……”
“她是我最親的人啊……我把她當作媽媽,敬她愛她,只想著她!彼Z氣明明是溫情脈脈,不知怎的出口的話的像如刀鋒,“她也說過的,她說會等我長大,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即使是為了我,也不會和我那個該死的父親離婚……她都答應過的呀,為什么最后卻放棄?”
“明明她還有我,她明明還有我啊……為什么到最后還是放棄治療?一直生活那么多年,她的感情都是假的嗎?她說要陪我長大,這些都是騙人的嗎?為什么事情過去那么多年,她的心結一直放不下,為什么她還想著自己的女兒?”
寧三盯著這個神態陷入了半癲狂的女孩,“你太偏執。”
“寧三,不能設身處地,你便永遠不會明白!
寧三搖搖頭,無從反駁。
“卯卯真像她啊……”柯藍輕輕嘆氣,眼前像是浮現出了卯卯的模樣,眼神浮起淡淡的霧氣,“有時候,卯卯開玩笑說倒不如和我過一輩子,我多么想讓這些話變成真的……可是她呢?到底還是想著南旗寅,是不是?我總是晚一步。媽媽不能等我長大……我見到卯卯,她卻屬于別人!
寧三下意識地斂眉。
夠了,這樣偏執的情感,她不想再聽下去。
“柯藍!卯卯當你是朋友,若是知道了這些,也許她永遠都不要再見你!
“我知道,我知道!笨滤{點頭,“我把秘密之一告訴了你,寧三,依你和南旗寅的交情,一定會是把那件事告訴他的吧?秘密之二,我告訴了卯卯,她只曉得東寅父親被殺的事。寧三,如今他們各自掌握了一個秘密。如今這世上知道這兩個秘密的,只有你和我。如果你不說,我也不說。那么,這兩個秘密會不會有一天合到了一起,他們彼此知曉,了解了前因后果?若是知曉了上一代的仇恨,你說他們還能不能好好走下去?”
“柯藍,你心里埋了怨。”寧三靜靜地盯住她,“這樣的怨與毒,遲早會毀了你自己!
柯藍默然許久,終是展顏一笑,“也許吧,在得不到想要的之前,我期待那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