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電話的手緩緩垂在了腿際,卯卯望著眼前的人,“東寅,為什么這么做?”
東寅望了她良久,聲音輕輕的:“在進入天成公司以前,我不是沒料到那種圈子有多黑暗骯臟,可是一旦進去了——如你所說的,卯卯——身在那種環境,我東寅又如何能做到獨善其身?”
神色淡淡,東寅向她道來:“燕潔儀已經慘不忍睹,如果她想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進戒毒所,不是嗎?”
“所以你——”卯卯盯著他,呼吸都變得困難,“所以你趁機把她吸毒的事昭告于世人?”
“是!睎|寅的眼神堅定,望過來好似無堅不摧,“若是把她送去戒毒所,她早晚會是身敗名裂,何不利用這個機會給眾人一個警醒?”
他這么做,便是想趁機讓世人懷疑到天成娛樂公司的頭上。
然而天成公司為非作歹多年,又有無限人脈關系,哪里是他一個人所扳得倒的?這一點東寅早已料到,也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這兩年來他暗中搜集了不少的證據,就等著在此刻放手一搏。
“現在……他們發現了?”卯卯聲音在發抖。
“有沒發現我還不知道,但是他們人脈極廣,這個不會瞞得過他們!睎|寅說著,握住了她的手,“卯卯,我現在有兩張機票,從南旗島直接通往日本,你現在愿不愿意陪我去玩上幾天?”
玩?
他居然還這么輕松地說——
“小貓,若沒有十足十的把握我不會去費心搜集那些證據,如果,大概只需要兩三天的時間,便會有相關人員去天成公司老板的家里做搜集,如果湊巧的話,他們可以從他家里搜集出數量很過癮的海洛因。不出一天,天成公司的無數的黑暗內幕便會在各大報紙爭相報道。公司會遭到查封,終極BOXH1自然早就乖乖地待在警局里被訊問!
東寅盡量說得輕松簡短,像是在講著一個不切實際的故事,像是俗爛的小說橋段或電影戲碼。
卯卯迎著他的眼睛,卻覺得手腳發冷。
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即使語氣再玩世不恭,她也不能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卯卯,跟我走。如果信我,兩天后我定會把你完好無損地帶回來。”東寅伸手,慢慢撫著她的臉頰,聲音越發的低,“你信不信我?”
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冬天的氣溫驟然降低,呼出的空氣好像都要凍結。
卯卯問自己,信不信他?
信不信他?
要不跟他一起走?
一時心神大亂,卯卯迎著他的眼睛,“那——東辰呢?”
這名字從她嘴里脫口而出,東寅神色只是微微一動,隨即恢復了平靜,嗤聲一笑,“你到現在,還是想著他?”
卯卯輕喘了一下,“我們若是去日本,也許會暫時得到安全,可是東辰呢?你能保證他的安全?”
不待東寅反應,卯卯已抓住了他的手,“東寅,不管怎樣,我們該回去問問東辰,即使他出不了什么主意,起碼我們可以暫時讓他了解情況,是不是?”卯卯難得一下講這么多話,有些混亂,試著把話說得更有條理,“東寅,我們回去看看東辰好不好?”
她仰臉望著他,寒風中下巴和鼻尖凍得紅通通的,又是這樣的哀切的眼神。
東寅心一軟,再一軟,傾身吻住她的絲絲泛涼的嘴唇,“……怎么辦呢,我耳根是這么軟。”她說要去看另一個男人,他竟無法做到拒絕,從小到大,他幾時真正拒絕過她的意愿,想著不由得扼腕,笑嘆,“小貓,我大概遲早會栽到你的手里!
卯卯和東辰住的地方離這條巷子并不遠。
再拐過一條街,進了那片住宅區,就可以看到他們居住的那所公寓樓了。
華燈初上,卯卯進了住宅區,手一直緊緊抓著東寅的不放。偶爾回過頭看他,便迎上他帶笑的眉眼。那眉梢眼角俱是溫柔,讓她的心也奇異地安寧下來。
臨近公寓樓下,東寅的腳步忽然停住。
“卯卯。”
“嗯?”
“那邊,”東寅下巴微微一揚,面色不變,“那輛黑色轎車,你以前有沒有見過?”
卯卯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
在小區樹林后方,正泊著一輛極為普通的黑色轎車,車窗玻璃覆著黑色的膜紙,從這里望過去完全瞧不清里面的情景。
卯卯心頭一抖,聲音不由得發顫:“這車很普通,我記不清楚了!
她面上盡量不做出什么表情,扯了扯東寅的手,低聲道:“……上樓了!
心跳快得出奇。
從放學回來,瞧到東辰沒有來校接她,便一路心神不寧。路上又聽了東寅講到那些前因后果,卯卯到現在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急著回家看到東辰。安靜的東辰,他像是她的定心丸,她瞧了他便覺得什么也不怕了。
而身邊的東寅,到底是危險的。她即便給予他再多的信任,和這個人走在一起也總覺得不安全。
“卯卯!
手被握緊了。出了電梯,東寅的腳步放得越來越慢。卯卯心跳劇烈得像是要躍出喉嚨。
房門是半掩的。
卯卯心直沉了下去。
東寅拉過她的手,想也不想迅速轉身。
卯卯知道他要帶自己逃,可是——
為什么要逃?為什么要逃?一瞬間,不祥的預感猶如穿雨碎雨般襲向心頭,卯卯什么都顧不得了,重重地掙開他的手——
“東辰!”她大聲喊著,撲向門內。
東寅一個不防,手被她掙開,等到再伸手去拖,卻見門一下被拉開,卯卯身體猛地被拽了進去,一只雪亮的匕首抵在她頸中。
“南旗寅,你來得正巧!
室內一名黑衣男人起了身,靜靜地望了過來。
東寅神色只是微微一動,走進了門內。
大門砰然關閉。
東辰就伏在桌下,身體被制伏,不言不動,只是偶爾會發出間歇性的抽搐。他的一只胳膊伸出來,手臂雪似的蒼白,隱有一處細微的血點。
東寅瞇起眼。
面前的黑衣男人嘴角浮起陰冷的笑,伸手朝他微微一晃——
那是一個普通的注射器。
之后他便從衣袋里拿出一只雪白的手帕,輕輕地包住了那注射器,放回了大衣的口袋。
“南旗寅,乖乖跟我們回去。”
東寅望向倒地的東辰,眼底深處瞬息萬變,“我會走,先放了他!
腳步移了移,下意識地遮住身后卯卯的視線,不忍讓她看到那殘酷已極的情景。
“東辰……”
卯卯喃喃地叫了一聲。方才只是微微一晃,已讓她半天呆怔,仿若石化——
那只注射器,她是見過的!
彼時的燕潔儀!
那噩夢般的情景如今在這里重現,她只覺得腦海一陣天旋地轉。
胃里好似有什么東西在上涌,胃液翻騰著,她幾欲嘔吐。
東辰,那穿著潔白的醫生長袍的東辰,修長的手指溫柔撫摸著黑貓的東辰,說她是一個勇敢的好女孩的東辰……
他該是那個星球上守護著他唯一玫瑰的東辰,每天看著無數次的日落,起起伏伏的心情不必和任何人分享,他淡泊無爭,永遠安寧……他怎么可以沾染上如此骯臟的東西?
卯卯驀地叫了起來:“東辰,東辰——”
極度的恐懼讓她產生劇烈的反抗意識,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危險。身后的人略一使力,卯卯頸子就被劃了一下,輕輕一道口子,血卻緩緩流出。
她帶了血,卻全然不覺痛,掙不開身后的桎梏,便毫不猶豫地低頭對著那人的手指咬了下去。
“啊……”
身后一聲慘叫。
那慘叫讓她驀地萌生出一絲恨意。不該的,東辰原可以過著最平靜寧和的生活,哪里受得住這樣的侵擾?
——東辰會被他們毀掉,東辰會被他們毀掉!
卯卯狠狠咬住身后人的手指,恨意在迸發,她死也不肯松口,嘴里連續不斷發出低低的嗚咽。
“卯卯,放手,卯卯!”
東寅伸手用力地抱住了她,整個身形都籠過去,保護她。
卯卯仍是死不松口,嘴里鮮血淋漓。東辰倒在地上的情景浮現在卯卯眼前。身后東寅的喊聲模糊遙遠,連擁抱都是這樣的讓她憎惡……她再也不想理他,再也不愿看到他了……
那男人手指都快被她咬斷,一時間恐懼迸發,想也不想便把手里的匕首刺了過去。
卯卯只覺得一件冰冷的物體刺進了她的腹部。
溫熱的液體迅速涌出,濡濕了她的衣服。
抬了頭,東寅的神色仿若見鬼,
他看著她瞬間變白的臉色,一時劇震,“卯卯!”
黑衣男人瞧到那源源不斷的血液,神色微微一變,槍托用力擊向東寅的腦袋。那些人手法熟練,東寅正心神大亂,一個不備,身體便倒了下去。
此時的卯卯視線已變得模糊,腹部創傷如燒如灼,痛得她眼前發黑。
到底是失去了知覺。
椎心似的毒。
丁卯卯畢生難忘,十七歲那年她經歷了一個最為黑暗漫長的冬天。
她腹部中刀,之后傷口感染,一直高燒不退。躺在醫院昏沉了一個多月,由黃媽他們拼力照拂,她到底還是活了回來。醒來后,黃媽已哭成了淚人。
不堪的回憶在腦海中像是轉風車一樣轉了一輪,卯卯張口想問,喉頭卻沙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黃媽瞧著她氣若游絲的樣子,知道她有話要問,卻不知她要說什么,只急急勸她:“卯卯,你好好休息,卯卯……”
卯卯心神混亂,那記憶在腦海里轉來轉去,她疑心那是一場噩夢?墒钦l來解釋,她腹部的刀口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此時她會躺在醫院里?
黃媽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溫暖,讓卯卯微微呼吸漸漸平定。
黃媽附在她耳邊說:“卯卯你放心,東寅他很好。”
是,東寅他很好。
他總是很好,可是他給身邊的人帶來了什么?
回憶定格在那團伏在桌下的黑影,卯卯一時心魂俱碎,盯住黃媽。
黃媽瞧到她的嘴唇發顫,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喉嚨卻只發出喑啞不堪的聲響。
最后黃媽到底還是瞧出了她口中念的那名字,一時神色變了變。
“東辰……東辰……”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黃媽立時拉住她,“卯卯,卯卯不要亂動,東辰他……”她停了停,迎視著卯卯那漆黑的眸子,嘴里喃喃,“東辰他……他還好。卯卯,你不要亂想,一切都好……你只管養好身體!
卯卯望進黃媽的眼底深處。
迎著那雙年老而混濁的眼睛,卯卯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從來不是聰明的人,可是少女的思維分外澄澈,那直覺一下子擊中了她。于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只期望自己再也不要醒來。
生活在獨立星球上的小王子,每天看著無數次的日落,養護著內心開出來的花。
他哪里受得了世間的骯臟。
天成公司帶走了東辰,同去的還有東寅。
那樣的危險境地,他們是怎么熬了過來,卯卯并不清楚。不管如何之前東寅的一句算是說對了——
只要兩天。也只有兩天的時候,他暗地里和尼儂聯手操控,之前已發往各大媒體記者的那些證據已如潮水般爆發。
天成公司受到劇創。
那些證據,全是有關天成公司拿毒品控制藝人的鐵證。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東寅暗自打通了無數的關系,聯合各路的記者,一起揭出如此天大的黑幕,天成公司即便手眼通天,也再也禁不住這樣的爆料,潰不成軍。
天成公司自此解散,東辰被救回,連同幾個身敗名裂的毒癮藝人一起被強行送往戒毒所。
沒過幾天,就傳出東辰毒癮發作跳樓自殺的消息。
冥冥之手像是有神之手在操控著一切。他自從出生起便是一個毒嬰,到最后死,仍是因為這附骨之蛆似的毒。
至此,世上再無東辰此人。
心臟驀地一顫,呼吸屏住。
丁卯卯抬起了眼睛。
窗子是關閉的,擋住了室內燠熱的空氣?墒峭卤阆襁@米白色的窗簾,無風自舞,悄悄襲來。
這里哪里?這是哪里?
四周是簡單的白色墻壁,兩只單人床,兩張書桌,床尾有兩只小小的冰箱,此時正發出機器悄然運作的動靜。
哦,是了,圣和學院7號樓公寓,她和柯藍的117室。
卯卯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僵硬的神經終于緩緩放松。推開眼前的書本從書桌前站起了身,她對著窗子慢慢地舒展著身體。窗外的風已有夏日炎熱的氣息,吹過來潮濕黏膩,感覺卻格外真實。轉身進了洗手間,涼涼的自來水沖到臉上,混亂的意識終于得清明。
卯卯抬眼盯著鏡子中的自己,手滑下去,輕輕掀起襯衣的衣擺,露出了腹部的疤痕。
此時,疤痕處似乎隱有灼燒感傳出。
隔了那么久,那痛始終忘不了。
卯卯放下衣擺,拿起毛巾擦拭著面孔,甩甩頭拒絕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