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住處在書巷,有石阪道、榕樹,來往多是學生,而臺北的住處卻很顯然的是在市中心,對街有不打烊的咖啡館,大樓轉角就是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時的百貨公司在附近。
這段時間中,她常去reaL的專屬錄音室,看他們工作的情形,跟亦陽與靳煒也有了頗多的交談。
亦陽是個有趣的人,出色、聰明,原以為是個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但意外的是他居然十分專情。
他的口頭禪是,“再好也好不過我的親親小愛人!
亦陽口中的“親親小愛人”就是女朋友,據說原本是reaL的助理,暗戀了亦陽整整五年,后來終于放棄暗戀到國外唸書,誰知道前腳才走,亦陽就醒過來了,連忙追過去,就此開始一段長距離的愛戀。
“因為我們相愛!币嚓栒f:“所以時間不算時間,距離也不算距離!
之前,她曾在資料上看過,知道亦陽聰明,原本還持保留態度的,但在聽到這句話之后,東靜知道原因了。
至于靳煒,在見到他之前,東靜不知道原來男生也可以長得這么好看,好看到幾乎讓人有點炫目。
五官俊秀,氣質溫文,有點中性的感覺,最吸引人的就是彈琴的時候,琴鍵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指揮如意,他的女友是名女警官,身段修長、短發、大眼睛,美麗中帶著爽朗的英氣,跟靳煒站在一起,男人有點中性,女人也有點中性,套用亦陽的說詞,他們是“中性情侶”。
“我的未婚妻,考績年年第一的沈若中警官!苯鶡樖沁@么介紹女友給她認識的,看得出來,他很以她為榮,“曾公費到德國受訓一年,破案無數,辦起案子來,男同事都要靠邊站。”
唯一遺憾的是女警官現在懷孕了,東靜暫時無法看到她大顯神威的樣子。
武焰,是最沒問題的一個。
東靜毫不費力就連接起兩人中斷多年的友誼,包括他那位來臺灣度三星期假日的女友何聆歌,相處都很愉快。
何聆歌外表打扮得很年輕,年輕到東靜一度懷疑武焰誘拐未成年少女。
“衣服的錯覺,她已經成年了!蔽溲嬲f:“你不信可以問她!
后來東靜有機會跟何聆歌單獨聊天,何聆歌也說自己已經二十歲了,但同時間,她也承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確還沒成年!
“那他就是犯罪了!
何聆歌噗哧一笑,“難怪他叫我別跟你太接近!
東靜揚起眉毛,“他這樣說?”好像她有多可怕一樣。
她在臺北已經算是很淑女了,至少在莫烈以外的人面前都是,武焰還沒見識到謝東靜進化體的厲害呢。
“我想他是有點不好意思吧,現任女友跟喜歡過的人,我懷疑,如果可能的話,他根本不希望我們私下有交談!焙务龈枭衩匾恍,“他那天知道莫烈找我幫忙進機場接人,還很生氣呢,說我多事,其實他想那么多干么,我又不介意,你呢?介意嗎?”
“當然不會,武焰是朋友!彪m然武焰很帥,但她從來不曾對他有過任何的遐想,或是幻想。
“我想也是,你看武焰的眼神跟莫烈就不一樣!
聽到這句話,東靜嚇得差點打翻水杯。
“我看他們兩人的眼神不一樣?”
何聆歌心無城府的回答,“嗯!
“差很多嗎?”會不會別人也看出來了?
“我想應該沒有!
“真的?”
“當然啊。”何聆歌笑說:“又不是每個人都是武焰的女朋友!
東靜不太懂,這句話怎么說?
何聆歌是個有點大而化之的女生,如果連她都看出來了,東靜懷疑,還有誰會看不出來。
“因為武焰以前喜歡你,所以,”何聆歌臉一紅,“所以我當然會有點緊張,不是不相信他,只是……”
“我懂了!睎|靜暗罵自己笨,“不好意思要你說得這么清楚,我有點不安,臺北對我而言很陌生,所以想找朋友陪伴!
何聆歌是武焰的女朋友,當然會介意之前存在在武焰心中的人,也就是她自己,自會看得比任何人都仔細。
她對莫烈的確不一樣。
對他,東靜是又愛又恨,即使在她來臺北的這段時間,他從來沒有中斷過對她的關心,可是只要面對他,她忍不住就會感到一種不自然,那是一種距離與時間刻畫出來的疏離,她想,短時間是無法消抹的。
也許,在她回北京之前,都無法消抹也不一定。
***
圣誕節將至,街頭已經彌漫著節日氣息。
店家擺上了圣誕樹,玻璃窗上貼了麋鹿與雪橇,任何時候走進任何一家商店,聽到的永遠都是圣誕頌。
莫烈已經很久沒喜歡過圣誕節了,但今年不太一樣,因為東靜跟他就在同一個城市里。
原本東靜是找子安陪她買東西的,不巧被他聽見,經過半個多月的相處,傻子也知道這位經常出現錄音室的謝小姐與莫老大似乎有種奇妙的關系,子安當下連聲說自己沒空沒空,順理成章的成就了這個約會。
莫烈按了門鈴。
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門嘩的一聲被打開,露出一張還沒化妝的素凈臉孔,“你早到了半小時!
“那我去對面的咖啡館等!
“不用那么麻煩啦!睎|靜拉開門,側過身子讓他進入,“你看一下電視吧,我再二十分鐘就好。”
除了她剛到臺北那天之外,這是莫烈第二次進入她的住處。
柜子上多了幾本書,雜志,還有一些她在夜市套圈圈換回來的粗糙瓷器,廚房里只有一只杯子,櫥柜里堆的仍是即食食品,角落放著一箱礦泉水——居然連煮開水都懶。
沙發上有一件毯子,遙控器全部在旁邊茶幾上伸手可及的地方,很顯然,她常窩在沙發上,否則不需要這件淡紅毯子。
東靜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你很餓?”
“不會。”
“不餓干么一直盯著泡面看?”她一臉奇怪,“還是你想吃水蜜桃罐頭?”
莫烈笑了出來,“別把我想得那么好吃。”
“因為你對這個柜子發呆很久,我才這樣問的!
“我會看這個柜子是好奇,你每天就吃這些東西?”泡面、即食粥、水果罐頭、餅干、蜜餞、海苔、蒟箬果凍等等等。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東靜的聲音有著一種理所當然,“方便嘛!
莫烈不禁要想:她真的變了很多哪。
容貌差不多,個性卻大不同,以前的東靜害羞、內向、怕生,總是很羞澀,不太敢大聲說話;而現在這個東靜,在外人面前雖然仍保持著一派雅致,但事實上,卻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前的女子,據她自己說是“謝東靜進化體”,保有昔日少女的優點,將死穴轉化為強盾。
她就曾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對他說:“我現在沒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例如?”
“跟人吵架!
他明白,她口中的“人”指的是他。
東靜只跟他起爭執,也只有面對他的時候,不給他好臉色。
雖然是特別,但這種特別其實也沒什么好高興。
十年是很長的時間,他都變了,她不可能還一樣。
“莫烈,你要看我的泡面看到什么時候?”
莫烈回過頭,看到東靜已然整裝完畢,是她這些日子來的標準服飾,改良式旗袍、低跟鞋,然后再加一件外套,這身雅致的中國風不知道迷倒了多少WMM的工作人員,不只拿得出名片的高級主管愛,一般工作人員喜歡,就連小弟小妹看到,眼睛也會冒出心形符號。
“不用那樣看我,我知道自己很美!
他喔的一聲,“你有膽就跟我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這么說。”
“我沒事破壞自己形象干么?”東靜一臉你當我是傻瓜啊的神情,“我連在武焰面前都還小聲說話小聲笑,古典美女的形象不知道維持得多好,我才不會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莫烈撥了撥她散在肩上的長發,“那么辛苦干么?”人前文靜,人后潑辣,不累也會神經錯亂。
“我喜歡,我高興!睎|靜頓了頓,又補充,“而且我做得很好!
莫烈笑意更甚。
雖然他這些年來想的是那個文秀的少女,但不知道為什么,面對眼前這個老是跟他抬杠的女子卻也有著極大的喜歡。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絕對不是好脾氣的人,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就是這樣沒錯,直到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耐心的存在。
東靜天穿的是粉橘色的旗袍,裙角依然有朵小蝦花。
莫烈微笑起來。
她蹙眉,“笑什么啦?”
“我覺得很懷念!
“懷念?”東靜看看自己,又看看他,“我是第一次穿這件衣服!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是穿著淡橘色的旗袍!彼σ馍钌,“不過,那時是夏天,你穿的是無袖的,領口這邊還鑲了邊!
東靜一呆,她以為……以為……只有她記得。
***
十二歲的夏天,她跟父母參加了一個在船上舉辦的宴會,那是一艘足以招待千位來賓的游輪,廚師、侍者、演奏人員,擺了滿桌生鮮,氣派磅磚,但由于是商業宴會,東靜只覺得無聊。
所以她離開了宴會廳,一個人到甲板上,海風吹得她有點發寒,可又不想進去,一個噴嚏、兩個噴嚏,突然間,甲板上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非常清朗的少年。
“穿著,小心別感冒。”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說話的同時,他將外套遞給她。
“謝謝!比绻Q貿然自動將外套披在她身上,即使是好意,但仍會讓她覺得不自在,不過他沒有,他很溫和、很有禮貌。
“我叫莫烈,你呢?”
“東靜!彼t疑了一下,“謝東靜!
“你在這里多久了?”
“半小時吧!彼貌惶_定的語氣回答,“我沒注意時間!
“這種正式的聚會最沒意思!蹦彝岷谝黄暮Q,“但現在在公海上,沒辦法先離開!
后來,他們又在港口邊遇到,她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敢走向前跟他說話。
她喜歡了他很久、很久,可是因為年紀太小,她從來不敢表示……
東靜一直覺得,莫烈會認為他們的感情開始于他的追求,可是,他居然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穿的衣服……
莫烈伸手輕撫她的臉,“東靜!
“嗯!
“我一直想著你!
東靜看著他,眼角眉梢有著隱隱的笑意,“一直?”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都可以再見到武焰,能不能再讓我見到你!惫馐悄曋妥阋宰屗乜跐q滿了幸福的感覺,“我每一件事情都記得很清楚,你的習慣、你的喜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去過的地方,每一件事都清楚得像是正發生在眼前!
“真的?”
“你可以考我!
他們重逢以來,東靜對著別人笑語嫣然,對著他就沒有表情,說話可以,說起以前絕對不行……多年不見,她的脾氣明顯變壞,這是他們第一次平和的說起以往。
東靜微微一笑,“我最喜歡的古典樂曲?”
“布蘭登堡協奏曲。”
“我最討厭的事情?”
“不得不參加的飯局!
“那,”她笑意更甚,“我以前說想在那邊養老的地方?”
莫烈笑,這問題有陷阱,不過難不倒他,“奧克蘭。”
“一百分!睎|靜笑容未減,但卻滲出了些微的冷淡,“不過,那是以前的謝東靜,我現在最喜歡的古典樂曲是西爾薇亞,現在最討厭的事情是睡眠不足,我愿意在任何一個開發中國家生活,除了奧克蘭以外!
莫烈一陣心疼——現在的東靜渾身是刺,如果她過得快樂,她不會是這個樣子。
“過去”在東靜與武焰間是個愉快的話題,但在他們之間,卻顯然成了禁忌。
她不想談,也拒絕談。
莫烈沒有忘記,安琪拉的那句“那個人是不是你”。
就在他離開奧克蘭后,東靜的身型起了變化……
那個孩子呢?她生下了,還是做了手術?不管怎么樣,東靜都是痛苦的吧,那時,她也不過是個孩子。
他不能沒有她,不是因為東靜為他受的痛苦,而是因為他愛她。
此時此刻,他心中的肯定比任何時候都強烈,沒有別人了,就是她。
***
“封面拍完后,就要拍音樂錄像帶了,時間太趕,所以導演只打算在國內取景,已經跟一家森林飯店談好了,元旦通后就去拍!盬MM明亮的會議室中,劉格致很快的宣布著,“二月一日,唱片正式上架,公司已經買下數個著名的大娛樂新聞時段做一次聯合性的首播,大家準備準備,要去山上住一星期!
語畢,室內數人面面相覷。
亦陽首先發難,“大家?”
劉格致一臉肯定,“沒錯!
靳煒提醒他,“大家?”
“沒錯!眲⒏裰滦溥洵h顧室內所有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到,公司已經租好游覽車,一月三號下午四點,公司集合。”
在場的除了reaL全員,晶晶、小潘這兩位助理,還有夏沁雅。
眾所矚目的新專輯Ring終于錄制完畢,開始拍攝畫面,團員當然要出現,助理也是要帶的,最后一個夏沁雅自然是亦陽與靳煒發出疑問的原因。
“喔,因為音樂錄像帶需要一個女主角,剛好她那幾天沒排行程,我跟導演商量過后決定請她出任。”劉格致笑咪咪的說,“你們幫她作專輯,她幫你們拍音樂錄像帶,很公平!
一旁的夏沁雅露出一臉燦爛的笑,“請多指教嘍!
原本,已經藉由制作唱片的過程逐漸拉近與莫烈的距離,但緊接而來的宣傳又讓她忙于奔波,算算,也半個多月沒見了。
莫烈的不冷不熱她早有領教,他是絕對不會來接近她的,所以,只好靠她主動——但無論怎么主動,她總歸是個女生,只好將一切托賴工作,例如當演唱會嘉賓,現身在慶功宴獻花,請求唱片制作,包括接下來這個要到森林飯店住一星期的音樂錄像帶女主角。
這個機會,可是她推掉一堆通告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為了怕旁人起疑,她要求劉格致不可以說出去。
“你們跟沁雅也熟,一起做事總比找模特兒開心!眲⒏裰路浅?鞓返恼f,“我對你們有信心!
雖然他不太明白為什么夏沁雅會在三更半夜打給他說要跟著reaL上山,但是既然旗下頭號玉女開口,他當然只有點頭的份,況且,這又算是一次宣傳,對唱片公司來說只有好事。
好事,好事……只不過會議室中的氣氛有些不尋常。
武焰略帶詫異,亦陽有點不高興,靳煒仍舊是高深莫測的笑,而莫烈,他沒有不愉快,但也絕對不是高興。
奇怪,有這么出色的女主角不好嗎?
夏沁雅漂亮得像是美女模板一樣,一般人看到她都會精神大振的,只不過話說回來,reaL從來不是普通人就是了。
就拿他們的女朋友來說好了,武焰的女友是個小麥膚色的超辣混血兒,亦陽的女友出過車禍,要穿矯正鞋,靳煒的女友是個工作超猛,氣質英朗的女警官——讓這三人傾心相戀的沒有一個是美女,照這邏輯看來,他這個音樂總監根本不能期待他們能欣賞夏沁雅的美麗,唉。
一片你看我我看你中,莫烈懶洋洋的開口了,“對于多一個人,我沒意見,不過,我想請謝東靜一起去!
“咦?!”劉格致瞪大眼睛,“謝小姐?”媽呀,怎么又冒出一個,reaL拍音樂錄像帶有什么好玩,夏沁雅自薦當女主角,莫烈這個冰人又要帶人?
見劉格致沒回答,莫烈半瞇起眼,“有問題嗎?”
“喔,喔喔,好啊,如果謝小姐同意的話。”
才說完,立刻遭到夏沁雅的白眼。
劉格致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身為總監兼經紀人,他也知道應該要提出“為什么要請她一起去”之類的問題,但由于莫烈慵懶中有股難言的氣勢,他被逼得只有點頭的份。
挫折感中,劉格致匆匆宣布散會。
夏沁雅跟著起身,“過幾天見。”
只剩團員與助理的會議室,照例,又是最年輕且永遠少一根筋的晶晶開口,“莫老大,為什么要帶謝小姐?”
“你有意見?”
她老實回答,“只是好奇而已。”
聽見這么無厘頭的答案,其余四人齊笑了出來,就連莫烈的臉上也裂出一絲淺笑。
“乖晶晶,晶晶乖!币嚓柸嗔巳嗑ЬУ陌l,“莫老大心情不好,你別問,要不然等一下他可能會把你罵哭喔!
“我又沒惹到他。”
“但是是你把照reaL團員制作的樂高娃娃送給東靜的吧!
“因為她說很可愛啊!彼荒樚拱,“何況,她又不會拿去街上炫耀說她有還沒開始賣的Ringtour的周邊商品!
“東靜當然不會這么做,但問題是,她把其中一個娃娃結上了鑰匙圈,你知道嗎?”亦陽看了莫烈一眼,有機會糗他,亦陽可樂了,“那個娃娃穿著紅色衣服,拿著白色麥克風,怎么看都是武焰去年巡回演唱的造型,你說,莫老大心里不會覺得很嘔嗎?”
莫烈對東靜余情未了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只不過他們對于感情的目標似乎不太一致。
莫烈是情有獨鐘,但那位文秀雅致的古典美女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她不只對惹惱莫烈這件事情很拿手,而且樂此不疲。
但話又說回來,她只有對莫烈這樣,至少證明莫烈很,唔,特別?
晶晶嗤的一笑,“那他應該找武焰發脾氣啊!
“我是無辜的!蔽溲婷ζ睬。
靳煒接著開口,“大家都無辜,可是莫先生又舍不得對謝小姐發脾氣,所以他現在很不高興,任何人惹到他,都有可能成為代罪羔羊!
莫烈對他們旁若無人的討論不置一詞,向來他想做什么是不用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