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片吵鬧聲中,夜市的轉角,一個身材略胖的女孩,站在自家紅艷艷的“阿新肉羹”招牌下,一手高舉今日特餐紙牌,一手則拿著擴音筒,用宏亮的聲音奮力大喊:
“來喔!來喔!今日阿新肉羹特餐,肉羹湯一碗配小菜一盤,原價六十元,今日特價只要四十五元!點特餐再加五元,還可以將小碗肉羹湯升級成大碗!特價只有今天!昨天沒有!明天也不會有!后天更不會有!這么好康的事到哪去找?!今天來吃的人客就是賺到了,馬上吃、馬上賺,吃越多,就賺越多!阿新肉羹老字號、老招牌,二十年的口味,好呷啦!”
一大串的廣告詞完全沒有停頓,女孩連氣都不喘,渾圓的臉龐始終掛著充滿朝氣的笑容,手里高舉著特價紙牌用力揮動,努力吸引來往人潮的注意。
這個女孩,就是這家“阿新肉羹”的老板葉妙新的獨生女——葉寶蕙。當葉寶蕙奮力四處招攬客人兼跑堂時,葉妙新則揮汗如雨的攪動著那一大鍋肉羹,同時注意鐵鍋內大火翻炒的的菜肴。
見到有人駐足觀看售價牌,葉寶蕙馬上眼明手快、笑容滿面的迎上前去。
“來、來,歡迎光臨!這位客人想吃什么?”
“還有位置嗎?”客人有些疑慮的往攤子里頭望。
“當然有!請問您要點什么呢?”
她笑得開心,圓臉蛋上的一雙眼就更瞇了。
葉寶蕙是個長得再平凡不過、毫無特色,讓人過目即忘的十九歲女孩,目前就讀某國立大學二年級,功課中等,長得不怎么樣,只有臉上總是掛著的明朗笑容令人印象深刻。
“呃……我看看……”客人看看葉寶蕙手上的紙招牌,便照著點!耙环萁袢仗夭。”
“好的!來,請里面坐!”葉寶蕙將客人迎往里面坐好,便朝炒菜的葉妙新大喊:“老爸!一份特餐!”
“好!”
葉妙新中氣十足的喊回來,這一對父女的大嗓門如出一轍,長年在這種地方工作,早練就出他們宏亮的嗓門、超大的肺活量。
葉寶蕙領客人坐好,又忙著收另一桌吃完的殘羹剩菜,才將碗盤收拾好、桌子擦好,葉妙新又頭也不抬的叫她:“阿蕙!過來送菜!”
阿蕙,唉,阿蕙!真是個俗擱又有力的叫法。
葉寶蕙偷偷嘆口氣,慘吶,她人已經長得不怎么樣了,身高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身材說好聽點是豐滿,難聽點叫胖;一張圓臉上,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嘴巴還有些闊,如今又叫這種菜市場名,難道注定一生當個俗女?嗚呼哀哉!
葉寶蕙還在搖頭晃腦、嗚呼哀哉時,葉妙新的破銅鑼嗓子又朝她猛喊:
“阿蕙!叫你送菜!還不過來!”
“來啦、來啦!”
葉寶蕙馬上又頂起一張笑臉跑了過去,她別的好處沒有,就是笑口常開,小時候附近的歐巴桑們都直夸她愛笑、得人緣呢。
而且在這工作,老爸一小時給她一百三十元,盡管比不上家教時薪,但對討厭動腦的葉寶蕙來講,這份打工也還算不錯了。若是遇到難纏的客人,她就一律笑、笑、笑,當然她心里也會不高興,但都會選擇忍下,頂多在肚子里罵罵也就算了。
“兩份特餐,九桌!
葉妙新將客人點的菜單撕下,和兩份特餐一并放在托盤上。
“小心點拿過去,別燙到喔!比~妙新粗聲粗氣的叮嚀。
“喔,知道啦!”
葉寶蕙端起托盤,眼睛往九號桌的方向一瞄,瞬間,已經夠小的雙眼,狐疑的瞇起。
坐在九號桌的是一對男女,男人背對著葉寶蕙,所以她只看到女人精致艷麗的面容。
長長的秀發遮住女人三分之一的臉龐,但依舊可以看到她細致的眉,睫毛又長又翹,鼻子又高又挺,鮮紅的唇閃耀著誘人的光澤,當她輕輕撥弄秀發時,秀氣的手指上,大紅色的蔻丹更增添了女人的魅力。
葉寶蕙看得著迷,這種長相,正是她夢寐以求的!
這女人簡直就像從電視上或雜志里走出來的模特兒……葉寶蕙端著托盤越來越靠近,想知道能跟這樣完美的女人約會的男人,究竟是長什么模樣。
男人姿勢端正優雅的坐著,身穿銀灰色的西裝,身材高挺,從背影看來,應該是個白領階級的菁英份子。
這一對出色的男女,光是坐在那,就讓附近的客人忍不住一直偷偷回頭,不停觀察這兩人。
他們給人的感覺,和這四周的環境實在太格格不入。葉寶蕙環顧四周一圈——左邊是一邊挖鼻孔一邊吃肉羹的中年歐吉桑、前方是一對合吃一碗肉羹的窮學生情侶、后方是吃得不顧形象、唏哩呼嚕的年輕人……
視線繞過這么一圈后,再回到這對男女身上,葉寶蕙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他們四周閃耀著光芒,不禁揉了揉眼睛。
“你們應該去吃大餐館,而不是來光臨我們這家小肉羹攤呀……”
葉寶蕙嘀咕歸嘀咕,但轉念一想,連這樣的人都不顧形象的來光顧,豈不表示老爸的肉羹一級棒?!
葉寶蕙走到俊男美女桌旁,送上菜肴!皝,兩位客人,這是你們點的今日特餐,兩碗肉羹,兩盤小菜!
美女的鳳眼輕輕一抬,掃過葉寶蕙的臉。
葉寶蕙努力笑得燦爛,想給這對客人好印象,她甚至期待著美女會用銀鈴般的聲音對她說聲謝謝……
怎知,美女的臉色陰沉的很。
“慢死了!”
“。俊比~寶蕙的笑有些僵住。
“你知不知道你讓本小姐我等了五分鐘?!五分鐘耶!”
“抱歉……抱歉……今天是星期六,客人比較多一點……”
葉寶蕙連忙低頭微笑猛道歉,心里卻猛嘆息,果然,美女的脾氣都很大。
“客人多就可以這樣嗎?”美女的音調越來越激昂,本來就很高的鼻子抬得更高!澳銈兪亲錾獾囊,讓客人高興是該盡的本分吧?如果連這種事都做不到,你還有什么資格做生意?”
“是的,真的很抱歉……”
葉寶蕙依舊陪笑,在這種情況下,爭執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還不如讓客人罵個夠來的省時。
抱著這種想法,葉寶蕙完全沒有想反駁的意思,反倒是一旁的男人看不下去,蹙眉開了口。
“士玲,你別遷怒!
男人的聲音低沉有磁性,相當好聽。
葉寶蕙悄悄抬起眼,終于看見男人長什么模樣。他有雙看起來很溫柔的眼睛,臉孔輪廓俊美有型,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前發散落在額前,更添幾分瀟灑風采。
“什么遷怒?”
女人收回瞪著葉寶蕙的視線,轉移到男人身上。
“你真正想發怒、想罵的對象是我吧?那罵我就行了,又何必牽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蹦腥说恼f。
女人忿忿的轉過頭,葉寶蕙松了口氣,連忙逃離這桌,去端其他客人點的菜。
當她再度經過九號桌旁時,便看到女人雙手掩著自己的臉,似乎很痛苦。
“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分手呢?”
居然在肉羹攤談分手?葉寶蕙越聽越好奇,一邊替客人上菜,一邊還不忘偷聽這對男女的談話。
“抱歉!蹦腥嘶卮稹
葉寶蕙有點納悶,男人的聲音明明不怎么大,怎么卻清清楚楚的傳進她耳里?
一抬頭,才發現附近的客人們,全都屏氣凝神等著看這對情侶會怎么發展,大氣都不出一聲。
“不要跟我說抱歉,這不是我想聽的!迸藦碾p掌里抬起了臉,哀求的握住男人的手!拔抑灰銊e跟我分手,好不好?求求你,我不想跟你分開,我愛你啊……”
葉寶蕙聽得有些不忍,剛剛還對她這么趾高氣昂的女人,遇到感情的事,卻變得低聲下氣。
“……抱歉!
男人還是這句話,語氣溫柔但堅決。
真可憐。葉寶蕙悄悄嘆息加搖頭,附近的客人們也跟著輕聲長嘆,為這吵鬧肉羹攤,難得出現的文藝愛情劇一掬同情之淚。
一陣寂靜過后,女人咬牙切齒的瞪圓眼睛。
“——不要!鄭博文,你給我聽好了,我說不分手就是不分手!”
“士玲……”
談了一小時候又回到原點,鄭博文疲勞的按摩自己的太陽穴。
他們交往了兩個月,這期間楊士玲始終趾高氣昂,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吵著要分手,等到他真的答應了,她卻又反悔,吵著不肯分手。
“我為你做了這么多事,聽說你喜歡直發女孩,我馬上去把大波浪燙直;聽說你喜歡女孩子淡妝,我也馬上跟著改;而且,要不是聽說你喜歡吃肉羹,我才不會邀你來這種路邊攤吃飯!所有的化妝、衣著、打扮……一切的一切,都在迎合你的喜好,你究竟不喜歡我哪里?”
聽到這里,所有客人,再加上葉寶蕙,十幾只眼睛都忿忿不平的瞪著那依舊神色自若的男人。
有女朋友如此,夫復何求?!這男人居然不滿足,還要求分手!
“我沒有不喜歡你哪里。事實上,我根本沒有要求過你改變,你原來的樣子就已經夠美了!
此話一出,十幾只眼睛又轉向楊士玲這邊,等著聽她怎么回答。
“那到底是為什么?!”楊士玲突然頓悟!拔抑懒,是不是你愛上了其他女人?!所以你才不要我了!那個女人是誰?!”
“不是,沒有那樣的女人存在。”鄭博文輕輕嘆氣,眼里閃過復雜!澳惴且莆艺f出原因?”
“當然!
“那么……你腳踏兩條船,算不算原因呢?我本來并不想追究、也不想說的,難道非要讓我說出來,你才甘心?”
“你、你怎么會……”
楊士玲的俏臉瞬間慘白,旁觀的每個人都看得出這叫——作賊心虛。
?居然是這樣?偷吃也不懂擦干凈嘴巴?葉寶蕙倒吸一口氣,眼角余光瞄到有客人吃完,雖然很想繼續聽,但也只得捶胸頓足的飛奔過去收拾桌面。
葉寶蕙手里端著五六個碗盤,飛快的奔到老爸后方,全丟進洗碗槽,接著又拎起抹布趕去擦桌子,正在擦的當頭,只見楊士玲越哭越激動,聲淚俱下,楚楚可憐的,似乎很努力的在解釋出軌原因,而鄭博文只是苦笑,似乎很想結束這場談判,卻始終找不到結束的時機。
沒過多久,可能談判結束,鄭博文站起身,楊士玲依舊哭泣的坐在原地,葉寶蕙見狀,知道他們要結帳了,連忙走了過去。
“多少錢?”鄭博文從西裝內里掏出皮夾。
“兩份特餐,總共九十元!
葉寶蕙接近鄭博文后,才更感覺到這男人的筆挺帥氣?∶赖哪樋祝呤莸纳聿,優雅的氣質,渾身散發著一種菁英的氣息。
反觀楊士玲,早已哭得一張臉都花了,上氣不接下氣,桌上的食物根本連動都沒動過。葉寶蕙看看她,又看看鄭博文,猶疑的開口說:
“呃,這位小姐……”
“不要緊,她一會兒就好了!编嵅┪奶统霭僭n來付帳。
“可是……”
葉寶蕙再度看向楊士玲,發現她已經站了起來,擦掉淚痕,臉上表情陰沉的嚇人。她端起桌上動也沒動過的肉羹湯,葉寶蕙這下知道不對了,臉上用力擠出一絲難看的笑。
“欸……小姐……有話慢慢說……沒必要這樣吧……肉羹很難洗的……”
“啰唆!滾開!我是要潑他,不干你的事!”
楊士玲朝鄭博文走近幾步,而他則站在原地不動,帶著耐心磨盡后的不耐。
“士玲,不要這樣。”
葉寶蕙心里也叫苦,雖說潑是潑在這男人身上,可是肉羹一倒,桌上、地上全都是了,到時候要刷地板的可是她啊!
“對啊,小姐,你冷靜點,而且你看你男朋友的衣服好像很貴,潑下去可不得了,你想清楚點……”
葉寶蕙陪笑搓手,想安撫她不穩的情緒,這句話讓楊士玲端著肉羹的手稍微猶豫了下。
只是偏偏有人在此時火上加油。
鄭博文的聲音平靜!八呀洸皇俏遗蚜。”
“你現在還說這個!要被潑的是你耶!又不是我!”葉寶蕙驚叫,這男人不怕這句話更刺激楊士玲嗎?
果然,楊士玲一臉悲憤。
“對,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我非要讓他難看不可!”
旁邊的客人早已端著碗盤閃的閃、跑的跑,全部躲到安全之處等著看好戲。
“呃,那……打個商量,這碗肉羹已經是小姐你的肉羹了,干脆你們先走到外頭再潑如何?”
隨著楊士玲前進,葉寶蕙連忙拽住鄭博文的袖子往后拉。
“你做什么?”
鄭博文低頭瞪著這矮個子女孩,奇怪了,這是他跟士玲之間的事,這女孩蹚什么渾水?
楊士玲也瞪著葉寶蕙,冷冷說道:“等等——很奇怪哦,為什么我說他一句你護他一句?還有,我要潑他關你什么事?你干嘛一直拉他往后退?難道……”她眼睛瞬間瞪圓,悲憤交加!半y道你們……”
什么?葉寶蕙像觸電似的連忙放開抓住鄭博文袖子的手。
“我發誓,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一點關系都沒有……”
冤枉啊,她只是個時薪一百三十元、外加不想刷地板的工讀生而已!
“不用再說了!”
伴隨著悲痛欲絕的哭叫聲,迎面而來一大碗肉羹湯,嘩啦的灑了葉寶蕙一頭,黏稠的液體順著臉孔、頸項流下,滲入衣服,最后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
她招誰惹誰了,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