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飛站在陣仗的另一邊,不動聲色地和他們對視,并且在心里偷偷地數了一下對方的人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嗯,不多不少,袁敏依的八個兄長全都到齊了。
他自嘲地想道,如果他們的眼神可以射出袁家最拿手的銀針,此刻他恐怕早已被射成一只箭豬了……
聶飛暗自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對他們陪笑,心里萬分感謝大師兄關天逸坐在他身邊,在他背后給予暗地的支持。
當一名白發長者及一名兩鬢呈現灰白的中年男子,雙雙走進大廳時,八兄弟迅速齊步走到他們身邊。
聶飛這才想起來,袁敏依的爺爺袁青山和爹爹袁鏡堂也都來了。
所以實際上,為了袁家唯一的女孩兒,袁家男性可以說是全員出動了。
“爺爺、爹,依依怎么樣了?”袁家兄弟們神色緊張地問道。
“風寒!痹嗌矫嫔氐卣f道。
幾個兄弟們一聽是風寒,神情也都沉重了起來,各個若有所思。
“沒有診錯嗎?她的身子燒得那么嚇人,怎么可能只是風寒而已?”聶飛不太明白地脫口問道。
當他抱起她的時候,簡直被她身上的高熱給燙得嚇破膽了。
他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竟然可以燙成那樣子。
“聶大俠,當年依依的狀況,你又不是不清楚。她的體質先天嚴重不足,帶著病根出世,身子骨原來就比平常人還要虛弱,雖然只是小小風寒,便也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最年長的袁青山責備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將孫女病倒的原因,全都歸罪在他身上。
其他人也都有志一同地向他掃來一樣的目光。
“但是,我看她現在的模樣很健康呀!”
聶飛還是不太明白,袁敏依怎么會說倒就倒?
“看起來很健康,不代表她的病全好了!
袁家大哥忍不住開口,順便再白了他一眼。
“所以……依依的病沒有好?”聶飛努力地思考他的話。
“不知道。”
依依的父親袁鏡堂微微搖頭,流露出一絲的泄氣與無奈。
八個兄弟也跟著露出愁云慘霧的表情。
“什么?!不知道?!”聶飛大驚小怪地重復著袁鏡堂的回答。
“怎么樣?”袁家大哥粗魯地問道。
“你們幾個加起來,等于十名大夫了耶!何況袁老爺子甚至被人贊譽為‘神醫’,依依的病到底好了沒有,你們怎么會不知道?”
聶飛聽得好困惑,忍不住心直口快地開口問道。
病好了就是好了,沒好就是沒好,怎么會得到一個模模糊糊的答案,不知道依依的病好了沒有?
“聶師弟……”
關天逸掃了袁家人一眼,趕緊開口阻止他再說下去。
可惜,聶飛的話說得太快,關天逸根本來不及攔住,他說出的話,果然立即引起了眾怒。
袁家兄弟八人,二話不說,人人兩手共抓著十根銀針,同時舉了起來,打算將他當成針包,一口氣插上八十支的銀針!
他奶奶的,他耍慣了大刀,看到這么多又尖又細的針,突然覺得一陣陣針刺的麻癢感,竟然不由自主地從屁股尾兒,迅速地一路向上竄到后腦勺去。
聶飛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他很想高喊“冤枉”,但對方人多勢眾,可能喊不過,加上此刻不宜再對袁家兄弟增加刺激,所以想了想,只好抓抓臉,保持沉默。
“我師弟只是說話快了些,并無惡意,而且他會這么說,也只是心急,十分關心袁姑娘,請眾兄弟見諒!
關天逸站到聶飛和袁家兄弟之間,語氣溫和地抱拳說道。
嗚嗚,還是他的師兄會說話,不愧是掌管偌大“關家堡”的堡主,以及讓天下眾女子傾慕不已的“天下第一劍客”啊!
“好了,看在關堡主的面子上,不要沖動惹事!
袁青山在一旁,語氣威嚴地對他們訓斥了一句。
袁家兄弟聽了關天逸的話,加上袁青山也開了口,只好對著聶飛冷哼一聲,不甘不愿地收起銀針。
聶飛偷偷地吁出憋著的一口氣。
那些長長的針,實在是讓他頭皮發麻。
“依依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奔波,也暫時不適宜遷移,是否能請關大俠讓小女在府上休息幾日?等她狀況較穩定了,我們馬上將她帶回家中休養!
“無妨,我‘關家堡’多的是住房,各位若愿意同時住下,也絕無問題!标P天逸笑笑地說道。
“多謝關堡主。”袁家人感激回禮。
“不客氣。”
關天逸喚來奴仆,將他們帶進客房休息。
姓袁的人都離開了之后,整個大廳只剩聶飛一人。
關天逸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干么這樣看著我?”
聶飛被他看得頭皮一陣麻,覺得他的笑容好詭異。
“聶師弟最近看起來春風得意呀!”關天逸贊道。
“哪有?”
“以前我從來沒聽你說過,原來你和袁家小姐在六年前已經訂了親啊!”關天逸笑笑地繼贖說。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有訂親好嗎?唔……該說是最近才想起來啦!”
聶飛說到一半,想了想,又改了口。
“喔?怎么說?”
關天逸露出興味的表情,耐著性子等他說下去。
聶飛抓抓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關天逸。
關天逸聽了之后,笑了起來,拍拍聶飛的肩膀。
“師弟,看樣子,連老天都在姻緣路上助你一把啊!袁敏依活到十七已經不容易,已死的山櫻又跟著開花,也許,袁敏依注定了就是要做你的妻子呢!”
“是嗎?”聶飛嚴重懷疑。
“枯木何時不開花,竟挑在袁姑娘的十七歲生辰之后開放,這樣的巧合,連我都覺得實在太奇妙了!标P天逸笑咪咪地說道。
“什么巧合?開花就開花,當我沒看過喔?”聶飛不自在地聳聳肩。
“不進去看看袁姑娘嗎?”
關天逸不跟他爭辯,換了個話題。
“非看不可嗎?”聶飛有些遲疑。
把握時間趕緊落跑,好像比較重要一些啊……
“你這沒心沒肝的家伙,明知道身后跟著姑娘,不選在市井落腳,偏偏要往山里窩著,讓一個姑娘家為了追你追到病倒,你不用負責的嗎?”關天逸慢條斯理地提醒他。
聶飛想了想,“喔”了一聲,覺得關天逸說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袁敏依病倒,他是該負起一點責任。
“好吧,我去看看她。”聶飛說道。
看過她再落跑應該也不遲……
***
“依依,你真的這么喜歡聶大哥,喜歡到不顧一切地這樣追求他呀?”
關天逸的未婚妻子凌雁霜,坐在袁敏依的床邊,慢慢地喂她喝湯藥,一臉好奇地問道。
袁敏依與凌雁霜兩人原先就是舊識,當袁敏依開始追著聶飛,要他實現承諾娶她之后,她就變成了眾人茶余飯后的笑話,朋友也一個接一個地疏遠她。
只有心思單純的凌雁霜拍手叫好,依然與她維持友誼。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追求未來的渴望,驅使我去追著聶飛跑……連我自己都訝異自己會如此執著……”袁敏依輕嘆一聲。
“咦?”
凌雁霜偏著頭,完全聽不懂袁敏依說的話,苦苦思索著。
“不必傷腦筋了,你是不會懂的!痹粢佬χ链了男∧X袋。
“好吧,反正,我支持你嫁給聶大哥就是了!
凌雁霜果然拋開她的話,心無城府地對她笑道。
“謝謝!
袁敏依笑了起來,接過凌雁霜手上的碗,將湯藥喝完。
凌雁霜等她喝完藥之后,扶著她重新躺下,蓋上被子。
此時,門上傳來兩聲輕叩,凌雁霜馬上起身去開門。
“天逸哥哥……聶大哥,你也要來看依依嗎?”
“欸……是啊!甭欙w不自然的嗓音輕輕揚起。
聽到聶飛的聲音,袁敏依抬眼看了他一下,隨即垂下眼去。
關天逸沒說話,只是伸手將聶飛推向床邊,然后帶著凌雁霜離開,關上房門,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聶飛來到床邊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地四下顧盼,就是不看她。
袁敏依則是完全不發一語,安靜到他以為她睡著了。
眼睛偷偷地瞄了她一眼,看到她并沒睡著,只是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的氣氛,讓他感到極不自在,因此他清了清喉嚨,打破沉默。
“咳,那個,你的燒退了嗎?”
“還沒!
“……喔。那……你多休養!
“嗯。”
“……”
“……”
聶飛搔搔臉頰。
要命!她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讓他想起六年前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認命地接受一切病痛折磨的消沉反應。
當時她向命運妥協的姿態令他心驚,因此才與她訂下了嫁娶的約定。
現在,似乎又是他,親手將她打回六年前的模樣,讓他心里難受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
“你決定要娶我了?”袁敏依慢慢地開口。
“什么?你還沒死心?”
聶飛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張大眼瞪住她。
袁敏依不知在何時已經抬起眼,正定定地望著他。
“為什么要死心?”她的唇角微微揚了一下。
“咦?”聶飛傻眼了。
“這六年來,我努力地活著,就是為了等你實踐承諾。”她輕聲說道。
“你……”聶飛說不出話來。
他真的很不想講,她實在越來越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啊……
“隨便你吧。反正我這一輩子,是不會娶老婆的!彼欀紡娬{。
“隨便你!
她用他的話來回答,并綻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唉,依依啊……”他苦惱地嘆氣。
她像是沒聽見,閉上眼緩緩睡去。
他張口想叫她醒來,繼續開導她。
但看她面頰紅潤得過火,高熱使得她氣息淺促地喘息著,秀眉之間還因為不適而隱隱鎖結著,他又不忍心吵醒她。
沒多久,袁敏依因為湯藥的藥效發作而睡著了。
聶飛心里知道,他該趁這時候趕快躲得越遠越好,最好別讓她找著。
但他的雙腳,卻怎么也不想走出房門,反而繞向床邊去。
看看她,又看看門,來來回回看了幾次。
最后,他認命地在她床邊坐了下來。
算了、算了,等她的父兄們安頓好,過來看顧她的時候,他再離開好了。
反正這種看顧的工作,六年前他可是熟練得很哪……
***
袁敏依忽然從夢中驚醒,逼出一身冷汗。
她才正要起身,身旁一個黑影驀地動了一下。
“醒了?”
袁敏依愣愣地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人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過來。
“喝一些,水還是溫的。”
她被有力的臂膀給扶了起來,被動地就著杯緣,啜了幾口水,干渴的喉頭獲得了一些舒潤后,又被輕輕地放回床上躺好。
雖然沒有點燭火,但她認得出來,是聶飛在照顧她。
“你……沒有走?”她驚訝萬分地就著夜色瞧著他。
聶飛聳聳肩。“你爺爺、老爹、還有八個哥哥們都要我留下來,我‘盛情難卻’,所以就不走了!
其實,他原本是打算在上半夜就要走人的。
但是袁家老老少少加起來十個人卻將他團團圍住,不但不讓他走,還要他像六年前一樣,貢獻他的內力給袁敏依,助她加速復原,當作是害她生病的贖罪方式。
在總數加起來有一百支銀針的威脅下,他不僅飛快地點頭答應,而且還完全不支薪、不計酬。
算他怕了袁家人,他們每個人有事沒事都愛舉起十根針出來嚇人。
雖然真要打起來,他是不見得會輸啦!
但,若不小心被擅長施針之術的袁家人,用針射到身上的什么穴位,這后果可就大條了。
六年前在袁家打工時,他就曾親眼見過他們是如何用銀針整治仇敵。
要不是袁家施針之術不外傳,不然當年他還真想跟他們拜師,學一學這手好功夫呢!
一面耍大刀,一面射銀針,這個招數感覺起來還滿棒的……
總之,識相一點的,就絕對不要去挑釁袁家人手上的銀針。那些銀針可以用來治病,也能用來取命。
“趁我家人不在,你走吧!痹粢绹@了一口氣。
“咦?你要我走?”聶飛呆呆地張大了嘴。
“我不想依賴其他人的威脅,將你強制地留下來。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停下腳步,回頭等我、找我,留在我身邊!
“這是不可能的。我說過,這輩子不會娶妻成家的。你這樣不斷地追著我,真的沒有意義!甭欙w皺眉搖頭。
“無所謂。我很期待未來的事,也許在某一天,你會改變主意,愿意娶我了!彼难垌校钢荒ㄏ笳髦钴S生命力的晶亮。
他有些著迷地望著她充滿生命力的美麗眼瞳。
一時之間,竟忘了反駁她的話。
“我們甚至可以再作個約定,如果二十歲生辰之前,我還是無法讓你娶我,那么,我將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怎么樣?”她笑著說。
“永遠不出現”這個字眼,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莫名的寒顫。
“切切切!干么許這么悲觀的承諾?什么永遠不出現?我跟關師兄交情好,你跟凌家那個雁霜丫頭是手帕交,如果我們真要王不見王,以后他們結成了夫妻,我們不就給他們造成困擾了?”
他揮揮手,否決掉她的提議。
袁敏依愣了一下,倒是沒想這么多。
“那怎么辦?”她無辜地問道。
“不如換我來說吧!如果你真的有辦法在你二十歲生辰之前,讓我心甘情愿地娶你的話,那我就跟你生一大窩孩子,心甘情愿地做牛做馬,賣命賺錢供養你和小家伙們一輩子,怎么樣?”他得意地提議道。
“一大窩孩子?”她皺眉。
“是!這個約定怎么樣?”
“由你來生,我就答應!彼灰詾槿坏仄沉怂谎。
“喂!你好沒誠意!我是男的,怎么生得出來?”他忍不住跳腳。
這丫頭,每次許愿都許得讓人這么泄氣!
“難說!枯死的山櫻花都能開花了,誰知道男人能不能生孩子?”她挑了挑眉毛。
聶飛忽地一愣。
“不、不會吧……”他驚恐地捂住嘴。
他居然忘了先前的教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
六年前他才跟她定了個鳥約,搞得他如今東躲西藏的,就怕會被她揪去拜堂成親。
袁家是神醫世家,萬一他真的娶了她,然后袁家人又好死不死地找出了能讓男人生孩子的秘方,那他不就又得自己生、還得自己養?
不行、不行!這樣虧大了!
“我……我走了,你好好休養……”
他腦子里不停地胡思亂想,渾渾噩噩地走向門口。
“我會去找你的!彼龑λ麚]揮手。
“免了吧,姑奶奶!我求你好好養病,病好了就待在家里,別再出門亂晃了!”聶飛哀求她。
希望袁家父兄能將她帶回家去,好好地看著,別再讓她到處追他了。
他可不想在未來的某一天,真的要挺著肚子生娃娃。
看他備受打擊地晃了出去,袁敏依不由得笑了出來。
未來會發生什么事,著實令人十分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