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的琵琶聲一揚,宋隱兒不敢再分神,跟著大伙兒下腰、旋身、拋彩帶,跟著所有人左搖右扭,把自己當成漫天飛舞的雪花,當成敦煌里頭的飛天女神……
宋隱兒跳得興致盎然,唇角自然揚起一抹自得笑容。
拓跋司功看著她唇邊的那抹笑意,冷冷黑眸不舍得再多眨一下。
一舞既畢,滿場叫好。
舞伎們彎身行禮,繼而坐于腳后跟上等待貴客打賞。鮮紅披帛各個飛散于身前,像盛開的花朵,與舞伎們嬌美臉孔相呼應——除了低著頭的宋隱兒之外。
宋隱兒跪在原地,跳完之后只覺得全身酸痛。今兒個天未亮,便起身洗米做飯、磨麥做糕點的她,才坐下便覺得疲憊一涌而上。
她抿緊雙唇,強壓下一個哈欠。
拓跋司功喚來他的隨從宋倫,低聲說了幾句話。
臉上有著幾道刀疤,模樣駭人的宋倫備妥一錠金子置于盤中,送至第一位舞伎手邊。“這是公子打賞各位姑娘的。”
這一錠金子幾乎能為舞伎們贖身,舞伎們個個眉開眼笑,叩謝不已。
宋隱兒也作勢頷首兩下,心里則拚命祈望快點讓她們回去休息吧!
徐白一見拓跋司功目光仍停在舞伎身上,連忙上前問道:“公子可有任何中意之人?”
拓跋司功點頭,剛硬臉龐卻未顯露出任何情緒。
“請問是哪位姑娘?”徐白喜出望外地問道。
拓跋司功伸手往前一指。
宋隱兒正撩起衣袖,忍住一個哈欠,突覺四周變得寂靜無聲。
她猛抬頭,卻發現臺上坐于主位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指著自己。
她定神一看那張臉,嚇得倒抽一口氣。
見鬼了,是她今晚在亭子里遇到的那個男人!見鬼了,原來他是人不是鬼!
宋隱兒瞪著那個雙眸銳利,面貌剛棱得像是用斧鋸刻成,全身沒有一分溫情的高大男人。
她起身指著他,大聲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放肆!拓跋公子哪能容得妳瞎指一通!毙彀状蛳滤氖郑彩菈合滤念^,強迫她跪好。
“放肆打人的人是你,干么叫我低頭?”宋隱兒大掌一揮,齜牙咧嘴地瞪了那人一眼。
拓跋司功看著她生氣盎然的雙眼,黑眸里閃過一絲興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引起他的興趣是件多困難的事。
他驀然起身,廳堂里每個人連忙隨之起身,只有“她”仍然皺著眉,一臉不馴地看著他。
拓跋司功唇邊閃過一抹極淡笑意,他轉頭看向徐白,命令地說道:“把她帶到我房里!
言畢,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一室竊竊私語的不解人們,還有拎起裙襬想逃跑,卻還是被舞坊護衛給制伏的宋隱兒。
之后,盡管宋隱兒喊破喉嚨,努力解釋她不過是代替李玉娘上場,但還是被架進房間,整個人從頭到腳被徹底梳洗,搽上香死人的香油,換上一襲雪絲長袍,被扛在一只軟轎上,由兩名男子扛起送往貴賓房里。
“放我下來,你們都知道老娘不是舞坊里的人!”宋隱兒因為長袍底下未著寸縷,只好用雙臂緊擁著自己。
“妳自愿代玉娘上場,就該有心理準備!弊咴谝慌缘奈璺恢魅瞬豢蜌獾卣f道,他收了徐白兩錠金子,什么姑娘都得送上。
“你們這是強逼民女!彼坞[兒的巴掌小臉因為氣憤而脹得通紅。只是,她目前還沒看到任何逃脫的機會,還不能輕舉妄動。
“姑娘,妳代替玉娘上場,心里便該有底,被看上就得陪寢,早不是新鮮事了。”舞坊老板舉手讓轎夫放下轎子,長長馬臉閃過一道冷笑!皧吶舨蝗シ棠俏淮鬆斠渤。玉娘,我們也不治了,她若熬得了這關,算她命大;待她能走、能動時,我就直接把她送進窯子里!
“玉娘是舞伎,不是窯子姑娘!”宋隱兒怒瞪著他,如果眼神能傷人,早就把舞坊老板砍成十八段了。
“玉娘既然被賣來這里,就是隨我們處置了,而她如今的命運全由妳決定!蔽璺焕习迤ばθ獠恍Φ卣f道。
宋隱兒瞪著他,真的好想狠踹這人一腳。
他沒有妻女嗎?就不怕自己有天淪落到被人買賣的地步嗎?而身為女子的玉娘與她為何要忍受這些任人買賣的待遇?世間不公不義之事怎么會這么多?
“放我下來!”宋隱兒清脆地大喝一聲!澳羌一镌谀睦?老娘自己過去!”她就不信沒人講道理。
“姑娘果然是聰明人,這邊請。”舞坊老板陪著笑臉上前帶路!肮媚镆膊槐負奶,除非那位拓跋公子真的很喜歡妳,否則不會風塵仆仆地帶個女人回到西夏的。如果拓跋公子真的決定帶妳同行,他家大業大,妳去了也是享!
“他姓拓跋?”宋隱兒從齒縫里迸出話來。
“沒錯!這拓跋公子生意做得……”
“你給我閉嘴!西夏人全不是好東西,姓‘拓跋’的尤其最糟糕,老是想拿銀兩壓死人!你替他們說什么話!”宋隱兒不客氣地說道,伸手拭去額上冒出的微汗。
奇怪了,明明她沒做什么事,怎么身子一直在發熱冒汗呢?
舞坊老板瞄她桃紅臉頰一眼,窄細眼眸里閃過一陣狡猾。來到一扇黑檀大門前,他在外頭大聲說道:“拓跋公子,給您送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其它人全都退下。”門內傳來一聲冷聲命令。
舞坊老板和轎夫們退到幾步之外。
宋隱兒深吸了口氣,一腳踹開大門。
舞坊老板倒抽一口氣,宋隱兒回頭瞪他一眼后,再度粗魯地踹上門。
宋隱兒抬頭看向屋內,屋內刺眼的燈燭讓她微瞇起眼——
那個姓“拓跋”的男人,正用著一對冰眸定定地盯著她。
她挺直背脊,忍住逃跑的沖動。
不過就是目光深邃了點,不過就是輪廓剛棱了些,不過就是身材高壯異常,總歸還是個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宋隱兒昂起下顎,佯裝無所恐懼地回望著他。
拓跋司功坐于長榻間,冷眼望著這個卸去一臉濃妝,模樣清麗,可一對眸子卻炯然有神,絲毫不愿屈居人下的女子。
“我府里如果有妳這種刁奴,早被拖出去杖斃。”拓跋司功說道。
“幸虧老娘不是生在你家!彼坞[兒故意粗言以對。
拓跋司功漠然地看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到剛才在石亭中的懼色。
見他沒有進一步斥喝,她耐不住性子地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我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是舞坊里的姑娘,今日不過代人上陣,誤上賊船,淪落到你房里,你若是正人君子,就該放我回去!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喝了一口濃茶,見她緊張地吞咽了口口水,他懶懶一揚眉,問道:“若我不放?”
“我明天便去告官,說你欺壓良家婦女!彼坞[兒雙手插腰,替自己壯大聲勢。
拓跋司功甚少碰到在他面前,說話還能如此直來直往的女子,精神倒是為之一振。他在石亭時已放過她一馬,現在老天再次把她送到身邊了,他沒道理再放她離開。
他想要她!想要她那對眼里的生氣蓬勃,想要她那一身好手藝、也要她那分可以無所懼地站在他身邊的精神。
第2章(2)
“喂,不搭腔就是要放我走嗎?”宋隱兒問道。
“老天爺給妳長了一張嬌滴滴的臉孔,偏偏給妳配了一副硬邦邦的個性。為何不懂得善用女子優勢?若妳淚漣漣,模樣凄楚地訴說本日遭遇,我或者可考慮放妳一馬!蓖匕纤竟ι蚵曊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