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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狀元 天倫夢難圓 作者:素心
    周紹祖失蹤多年的獨生子終于被尋獲,周府上下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周老夫人重得愛孫,歡喜不盡。周桐醒來當天晚上,便令秋別召集府中大小人等,在春水堂將周桐介紹給周家人。

    周桐重回周府之事,早在他傷重昏迷之時,傳遍周府。對于周桐,只有周普見過他兩次,其余的人欲見其廬山真面目,都被秋別以老夫人有令病人不宜見客給擋下來。眾人不得其門而入,只有轉向周普詢問,而周普所知亦是一二。眾人所擔心者,乃是周紹祖生前最得周老夫人寵愛,如今周桐鳳還巢,周老夫人會不會將家產全數交由他繼承?

    在各人心懷異胎,議論紛紛中,已到上夜時分。秋別吩咐廚房擺下宴席,看看整治頗豐,于是回到懷桐院,看周桐梳洗好了沒有?

    因周老夫人不放心周桐另居一處,怕一時照顧不到,于是秋別想了一個方法,讓出自己床鋪,在周老夫人房內臨時移來一頂小床,陪她入睡。這樣既能安周老夫人之心,又兼顧到周桐之傷。

    進了懷桐院,還沒入門就聽見冬望咭咭咯咯的笑聲。

    「什么事這么開心?」秋別進門笑問。

    屋內五人一起回過頭來。先入眼的,是衣冠楚楚的周桐。他身穿一領天青色長衫,腰間束了一條藏青錦紋腰帶,帶上還系了一塊連環玉佩,下垂一串金黃色流蘇,足登云履,頂心頭發收束在腦后。夏圃幫他編了一條辮子,余發披在肩上,戴著一頂逍遙巾。

    「秋別姊妳來看看,桐少爺打扮成這樣可好?」冬望見秋別來,笑道。

    秋別上上下下認真打量,周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秋別笑道:「桐少爺打扮起來,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周桐這一身是周老夫人命夏圃翻出周紹祖舊衣,費心裝扮成的。甚是自詡眼光不俗,笑道:「這孩子長相斯文,再加上這一身,看上去就像個溫文蘊藉的讀書人。」

    周桐被她們贊得面上發紅,訥訥道:「我一個字都不認識,哪里像個讀書人?妳們別一直夸我了!

    周老夫人微笑道:「不打緊,趕明兒個我找個先生來教你讀書識字。周家詩禮傳家,可不能有目不識丁的子孫!

    冬望心直口快,插嘴道:「哪還用得找?眼前不就有一個現成的夫子?」向秋別一指。

    周老夫人拍手笑道:「對呀!我怎么忘了?秋別經書不知讀了多少在肚子里頭,我還記得那位教她念書的龔老夫子說過,要是她去考科舉,狀元非她莫屬咧!」

    秋別謙遜道:「那是龔夫子太抬舉我了。天下才高八斗之士何其多,我有什么能拿出來和人相比?說出來叫人笑話,只不過略認識幾個字而已。」

    「我就愛妳這不驕矜的脾性。」周老夫人笑視愛婢,對眾人道:「妳們二老爺那邊常怨我太偏心秋別,家中大小事情都交給她去做。這怎怪得我偏心?他們不知秋別處事明快謹慎,又識大體,不是那等雞腸鳥肚的量窄人,有了她,我不知省了多少心。那幫人只會吃喝玩樂,叫他正正經經干事,及得上秋別十分之一嗎?他們當我沒聽見,我只是不愿理他們罷了,F在不華回來了,這個孩子像他爹,忠厚老實,咱周家算是有了頂家的棟梁。秋別啊!」

    「老太太!骨飫e應聲。

    周老夫人招手要她過來,秋別依言走近,周老夫人拉起她的手輕拍手背,仰頭道:「今兒個起,我把不華交給妳。妳替我多看著點,他有什么不懂的,妳教教他。」

    「是!

    周桐聽周老夫人將教導自己的責任交代給秋別,心頭不禁浮上一股欣喜,他喜的是這樣和秋別相聚的時間就多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講講談談,不知不覺耽擱了用飯的時刻。秋別微笑道:「該用飯了,大家都在春水堂等著呢,別餓壞了他們!

    周老夫人哼了一聲,道:「讓他們多等一時半刻也餓不死人!

    「我爹呢?他也跟我們一道吃飯嗎?」雖然已知金開非自己親生父親,但十多年父子親情,周桐仍是難以割舍,念念在心。

    周桐顧念舊情,周老夫人對這個承襲乃父敦厚之風的孩子,真是愈看愈得己心。笑道:「你放心,他是你義父,也等于是周家人,奶奶怎會忘了他?以后他就住在周家,永遠和你在一起,你說可好?」

    周桐本來擔心自己認祖歸宗后,金開的下半生無人可承侍;他想將金開留在周府,由他略盡孝心,又怕周老夫人不允許。這時聽周老夫人有意留下金開,喜出望外,露出憨傻感激的笑容,連連點頭。

    屋內一片融融泄泄,秋別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別光顧著說話,以后要講體己話的時間怕沒有嗎?咱們去吃飯吧!」

    ☆☆☆

    周老夫人一行人迤邐來到春水堂,堂上之人早已等得不耐煩,嘖有怨聲。但周老夫人一來,立刻收了個干干凈凈,人人換上一張笑臉。

    「娘!」周紹能含笑迎了上去,周老夫人素來不喜這個浮滑的兒子,神情淡淡的回應:「嗯!

    熱心貼上冷屁股,也不是頭一遭了,周紹能頗能自處;他轉向站在周老夫人身后的周桐,親熱的拉起他的手,從頭看到腳,激動的道:「你就是不華了?看看你這眼睛鼻子,活脫脫就是大哥的翻版,天可憐見,你可終于回到周家來了。你就不知道,你奶奶為了你,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淚。」說著眼中微有濕意。

    周桐被周紹能拉著,不知該如何稱呼,轉頭向秋別求援。

    秋別慧質靈心,自然會意,上來解了他的窘境:「桐少爺,我來為你介紹,這是二老爺,你該叫他一聲二叔。」

    「二叔!

    接著又介紹席上各人。第一個是周晃,他是周紹能長子,身旁是周晃的妻子李氏;接著是二子周暉,妻子高氏;最后是周普,以及妻子曹氏。周紹能三字均已娶妻生子。周紹祖雖然年長于周紹能,但兩夫婦婚后多年,才有了子息,因此周紹能三個兒子年紀都大于周桐。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怪芡┦仲|直,一一點頭稱呼。

    「不用這么客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周晃站起來招呼:「坐!

    秋別扶周老夫人坐在上座,周老夫人要周桐坐在她身邊。

    周桐東張西望,看不見金開人影,問:「我爹呢?」

    周普嗤的一聲,接口道:「那個上不了臺面的老家伙說,這種場面他不習慣。叫他吃一頓飯像要他的命似的,不識好歹的家伙,這些山珍海味他一輩子也沒吃過,還嫌呢!說要到廚房窩著隨便吃。乞丐就是乞丐,猴子穿了龍袍也不像皇帝……。」

    周普自顧自說得口沫橫飛,沒注意周老夫人臉上變色,周晃輕喝一聲,攔住兄弟不讓他再說下去:「夠了!老奶奶面前有你說嘴的余地嗎?別胡言亂語!」

    周普見父親面有怒色,方知自己造次,當即閉上嘴巴。他罵金開是猴子,是乞丐,等于把周桐也一并罵進去。周桐是周老夫人的心頭肉,周老夫人怎會不怒?一旦老太婆撒手歸西,自己可能半分家產也分不到;想到這里,不由得一陣氣沮,心中暗恨周桐,面上還不敢表現出來。

    「以后再讓我聽到誰說金老爺是乞丐,我第一個不饒他。」周老夫人面凝寒霜,環視席上之人一圈,嚴聲道:「只不過比人家會投胎,論起人品骨氣,給人提鞋都不配!別自以為高人一等,沒的丟人現眼。」

    周老夫人鮮少說重話,周普更加噤若寒蟬,暗暗惱恨自己不該一時嘴快,多言惹禍。

    周桐見大家為金開鬧得不愉快,不禁惴惴不安,想說幾句話圓場,他又不是口才辯給、能言善道之人。這時周老夫人舉箸開動,就錯過了說話的時機。

    周老夫人挾了一只蜜汁雞腿到周桐碗里,慈愛的道:「不華,多吃一點!

    「喔!顾膽腋赣H現況,手一滑,雞腿掉到地上,沾了一層塵沙。

    周桐連忙彎腰把雞腿撿了起來,左手拂去上頭的沙子,道:「還好還好,不怎么臟,擦擦就可以吃了,別浪費了這么好的東西!顾銎蜇r,吃的是人家的剩菜剩飯,得來不易,因此養成了珍惜食物的習慣。

    周家其它人看了可不這么想,自周紹能以下,周家的子孫兒媳,全是生長于富貴之家,講究吃穿。莫說東西掉在地上,如果煮得不合胃口,動也不動筷子一下。周桐卻把掉在地下的雞腿撿起來要吃,人人都覺得惡心骯臟,周普得了教訓仍學不乖,嫌惡形于顏色。

    周老夫人不是輕貧重富之人,看了也自心酸。周家是雙梅城第一富室,子弟卻是這等窮酸相。

    秋別最善察顏觀色,忙上來接過周桐手上油膩膩的雞腿,微笑道:「這雞腿冷了,我叫人熱去!故箓眼色,旁邊有人端上水盆、手巾,秋別洗去周桐手上的油脂,再用毛巾拭干,道:「大家請用飯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看了周桐赤手抓雞腿,人人都胃口盡失,不想吃了。礙于周老夫人在場,于是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不甚自然的相互招呼:「吃飯,吃飯!辜娂娕e箸夾菜。

    周桐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周老夫人奇怪,問道:「怎么了?這些菜不合你胃口嗎?你喜歡吃什么,我叫廚子煮去!

    周桐搖了搖頭,道:「不是。這些菜很好吃,我從來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

    「那你為什么不吃?」

    「我──」遲疑了一下,周桐說了出來:「我想去看我爹,成不成?」他在廳上享受,拋下金開,他于心不安。

    周老夫人說不出話來。周桐放不下金開,就勉強他留下吃飯,他也不會開心。

    周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你去吧!

    周桐立刻跳了起來,喜道:「謝謝奶奶!褂X得對周老夫人過意不去,又補了一句!肝荫R上回來!棺テ痖L衫下襬,大步出廳。

    周老夫人眼光追隨著周桐而去,秋別明白她放心不下,道:「老太太,我看看去!刮搽S而去。

    ☆☆☆

    秋別在后追趕,只見周桐站在月洞門前,茫然顧望?觳礁松先ィ芡┱秊椴恢撏翁幦ザ剀X,見秋別而大喜:「秋別姊姊,妳來得正好。廚房怎么走,麻煩妳指一指路!

    「你跟我來吧!

    秋別手一擺,略微側身,走在周桐左前方。周桐難得和秋別獨處,趕上去和她并肩而行,想說幾句話,她卻煞住腳步,略微落后他一肩。他微覺奇怪,放慢腳步等她。

    秋別道:「你先走吧!

    「為什么?」周桐不解。

    「你是主,我是仆,尊卑有別,仆人怎能和主人并駕齊驅?」秋別于禮儀一節,絲毫不茍。

    「不!不!」周桐連忙搖手:「我不是什么主人。秋別姊姊,妳這么美麗,書又讀得多,什么道理都懂。我根本比不上妳,妳別這么說!

    「桐少爺!顾溃骸笍慕衿鹉銊e再說這些自輕自賤的話了。你是周家大房的承繼之子,老太太全部希望都寄放在你身上,你不爭氣,不是教老太太傷心?只要你肯用功,三年兩載,把書讀通了,考取功名,光耀門楣,老太太不知會有多歡喜!」

    周桐對自己缺少自信,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什么的,聽來更如天邊那樣遙遠,不禁露出迷茫無奈的表情。

    秋別覺察自己太過嚴厲,她是愛之深責之切,但讀書這事急不得,可也別太苛責他。

    「別想那么多了。」秋別微笑道:「以后時日還長呢!我們先去找金老爺好不好?」

    只要秋別的話,周桐無不依從。走出一段,有句話放在他心里已久,這時想也不想,沖口而出:「秋別姊姊,無論妳叫我做什么,水里火里我都去!

    這幾句話沒頭沒尾,秋別不禁愕然。只見周桐神情極其認真的看著自己,仔細琢磨他的話語,其中大有癡意。莫非他竟對自己生了情意?

    秋別立刻甩掉這個念頭。要知道她自小被賣進周家,周老夫人視她如親生,她感恩戴德,暗暗立誓終身不嫁,要服侍周老夫人百年終老。周老夫人從她小時就不斷提及周桐走失的恨事,她小小心中,就發愿定要彌補周老夫人。滿腦子所想,就是要如何栽培周桐成材。她年長周桐三歲,兩人又是主仆,身分年歲毫不相稱,怎可共結絲蘿?就算旁人無議,秋別自身亦不能茍同。只有假作不知,別把他的話當真。

    秋別微笑道:「我真是受寵若驚呢!你的話我記住了,以后要是你叫我做什么事,你可別忘了今天所說的話。」

    周桐一拍胸膛,砰然有聲,道:「妳放心,我若說得出做不到,叫我天打雷劈!

    秋別忙道:「別亂瞎咒自己,我只是跟你說笑罷了!

    「我不是在說笑。」周桐嚴肅道:「我是說真的。」

    秋別感受到周桐赤子之誠,一股暖流流過胸中,哄孩子似的笑道:「我曉得你不是在說笑。這樣吧!咱們打手印,你以后可要聽我的話喔!」

    「嗯!」周桐開心的伸出右掌,兩人互勾小指,大姆指相抵,蓋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章。

    兩人到了廚房,一進門就見金開捧著一只青花大碗,碗上迭了一堆飯菜,拉了一張小凳子,坐在矮桌前,蹺起一只腳在吃飯。

    「爹!」周桐親熱的喊道。

    金開因子得貴,周老夫人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間上房,讓他居住,又送來衣物用品,派仆傭服侍。金開不慣穿得整整齊齊,坐在高座大椅上小口小口秀秀氣氣的吃飯,硬是不肯去春水堂,寧可躲在廚房據案大嚼,這才稱心快意。

    見兒子來了,金開奇道:「你們不是在大廳吃飯嗎?怎么來了?」

    周桐一身輕裘寶帶,金開還是第一次看兒子這般光鮮的打扮,嘖嘖道:「我的元寶長得英俊,穿起漂亮衣裳竟是這般好看!狗畔峦肟辏溃骸皋D個身我瞧瞧!怪芡┮姥赞D了一圈。金開愈看愈得意,大聲笑道:「我的兒子真英俊!

    「金老爺子!骨飫e笑道:「老太太特意請您坐大位當上賓,您怎么就不給個面子賞光?」

    金開尷尬的擺擺手,面有難色道:「別來,別來!秋別姑娘,不是小人我不識抬舉,周老夫人這幾天替我安排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我感激都來不及,怎會拿喬裝大?實在啊我天生賤命,要我規規矩矩坐在那兒吃一頓飯,我會吃不下去。我這條腿不蹺到椅子上吃,我就渾身不自在。妳替我跟老夫人稟報一聲,饒了我這樁活罪吧!

    習性已成,硬要強扳他手腳扭轉過來,無異削足適履。秋別一笑:「金老爺子愛怎么樣就怎么樣,老太太不會強人所難的。您是周家的上賓,請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別客氣!

    金開松了一口氣,道:「你們吃飯了沒有?快回去吃。」

    「我和您一起吃!怪芡┮黄ü勺聛恚膊活檹N房油膩會弄臟衣服。

    「去去去!」金開趕他離開:「你不陪老夫人吃飯,留在這里做什么?爹不用人陪!

    周桐遲疑。周家除了周老夫人之外,其它人對他似乎殊少善意,他人雖純樸,卻感受到了,因此不大想去。

    為人父母,哪個不想望子成龍?金開不要周桐跟著自己,也是望他爬上的這層用意在。見周桐不動,又催了幾聲。周桐對金開向來言聽計從,百般勉強的挪動臀部起來。

    「老爺子,就讓桐少爺陪您用飯吧!反正人都來了!骨飫e了解周桐心思,為他說話。

    周桐聞言展開笑容,又坐了回去。

    「這──」看兒子對己不勝依戀,金開心也軟了,嘆道:「好吧!

    「秋別姊姊,妳也一起來吃飯吧!怪芡┱泻糁。

    秋別想廳上有夏圃、春帆,自己不在也不要緊,于是微笑坐了下來,三人一道用飯。這一頓飯雖不如春水堂豐盛,卻吃得極是開心。

    ☆☆☆

    秋別從書房里找出四書五經,定在上午巳時、下午申時教周桐讀書習字。

    有佳人為師,周桐每天準時到書房報到念書。周桐天資聰穎,教一兩遍就能明白書中含意,秋別教來輕松容易,在周老夫人面前不住夸他聰明。周老夫人甚是歡喜。

    不覺一月已過,這天下午教到詩經關雎篇,時近寒冬,秋別穿著一件玫瑰紫棉襖,蔥黃綾棉褲,梳得油光水亮的一條辮子垂在胸前,手握書卷,曼聲吟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苟股蟽深w銀練穿就的珍珠,隨著吟詩聲輕輕搖動。

    周桐跟著覆誦一遍,問道:「秋別姊姊,這四句詩是什么意思?」

    秋別聞言放下書,微笑道:「這四句詩是說,河當中有座小洲,水鳥咕咕叫個不停。有一位文靜又美麗的姑娘,小伙子有心想跟她做個朋友。」

    周桐覺得有趣,續問道:「然后呢?」

    「然后小伙子就許心愿了,他幻想彈著琴向這位好姑娘求婚,最后還鳴鐘擊鼓和這位姑娘拜堂成親!

    周桐聽完不勝向往,想象一位高大又英俊的青年,同那美麗溫柔的姑娘拜花堂的情景;忽然新郎的面孔變成了自己,新娘變成了秋別,堂上周老夫人身穿大紅喜服高坐,兩人向她盈盈拜倒……。嘴角不禁浮上一絲陶醉的微笑。

    「桐少爺,你在想什么?」秋別見周桐支著頤出神,笑得神秘,于是問道。

    周桐回過神來,臉上一紅,赧然道:「沒什么。這詩──做得真好!

    看他未語臉先紅,秋別多多少少猜出他方才在想什么,笑道:「桐少爺一表人才,老太太一定會找一個品貌出眾、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給你做媳婦!

    被她看破心事,周桐滿臉漲得通紅,又不能分辯,他想一輩子長相廝守的人就是她。他對秋別敬如天人,這種念頭頂多是在腦子里胡想亂夢,不敢說出,怕褻瀆了她。在他的心里,秋別無所不能,又聰明和善,而他什么都不會,憑什么匹配秋別?

    「不過呢,你得先讀好書再說!骨飫e點明他,不可因為慕少艾而荒廢課業!傅饶憧既」γ,再加上我們周家家大業大,想娶什么樣的姑娘都有。男子遲點娶親也無妨!怪芡┪ㄎㄊ芙獭

    臘月快過年時,周老夫人感染了風寒;本來只是一點小病痛,卻不知怎地病勢逐漸加強,冷一陣熱一陣,冷的時候幾層棉被都蓋不暖,有時卻燙得像火爐。請了好幾個醫生都無效,什么人參、靈芝都吃下好幾斤,卻不見半點起色。把秋別和周桐急得像什么似的。

    雙梅城內有名的大夫來診治,都說不要緊;奇怪的是,不論投下多少藥石,周老夫人的病不但不見好轉,反而更加嚴重?翱翱爝^年時,身上的肉全瘦干了。是這樣教人焦心的情況,周桐的學業因而延擱下來,和秋別兩人衣不解帶守在周老夫人床前,隨侍湯藥。

    這次過年,格外冷清。以往都會請戲班唱鼓兒詞的到家中熱鬧,周老夫人病中需要安靜,連帶那些吹吹打打一并取消,也不整頓裝新,只略略打掃一番而已。

    除夕晚上,周老夫人突然暈厥過去,同仁堂的惠大夫趕了來,交代灌下獨蔘湯,托起周老夫人手腕一搭,又翻翻她眼皮,搖了搖頭,避到外頭對周家人道:「你們快準備辦后事吧,病人有什么還未交代清楚的,趁這一時三刻說一說!箵u搖而去。

    「娘──」周紹能顧念母子親情,到底激出了一滴痛淚。用衣袖拭拭眼角,顯得無比傷心似的,對眾人道:「進去吧,看看老太太有什么話要說!孤氏冗M屋,周晃三兄弟尾隨魚貫而入,把周桐當作透明人一般,丟在后頭。

    秋別默默看在眼里,走到他身旁低聲道:「咱們也進去吧!怪芡┢嗥嗷袒痰狞c了點頭。

    進入懷桐院,周紹能等團團圍住了周老夫人病榻,一口一聲「娘」、「老太太」,叫得好生關切。

    周老夫人幽幽睜開雙眼,眼前滿床的人,認清了沒一個是真正貼心的,開口喚道:「不華、秋別!

    聽周老夫人叫喚,站在穿門邊的秋別忙應道:「我在這兒!估芡,眾人只有讓出一條路。

    周老夫人招招手,要周桐坐在床沿,凝目深深看了他憂愁滿布的臉龐一眼,道:「好孩子,你真像你爹!拐Z中充滿唏噓。對秋別道:「妳把紅木箱子里那個紫檀盒子拿來!

    秋別取了來,放在床頭,柔聲道:「老太太,盒子在這兒。」

    周老夫人拉過周桐的手,道:「周家所有的田產地契全都在這,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以后你就是周家的主人!

    此語一出,眾人都是一驚。只有秋別神色不變,像是早已預知此事。

    「這……」周桐一時難以相信,結結巴巴道:「我──我不行!

    周老夫人手一緊,臉上登時現出焦急凝重的神情,周桐竟覺得手上發疼,可見她心中之在意。周老夫人一字一句道:「這是我最后的心愿,難道你連一個將死之人的懇求也狠心不從嗎?」周桐好生心痛,滴下淚來,叫道:「奶奶──」

    「秋別!

    秋別忙道:「我在。」周老夫人顫巍巍伸出手,秋別連忙伸手過去讓她握住。

    周老夫人左手將周桐的手拉過,覆在秋別手上,道:「我把不華交給妳,他有什么不懂的,妳盡管教導他,別因為他是妳主子,妳就縱容不理。這點妳辦得到嗎?」

    這已儼然在托孤。秋別雖然堅強內剛,一再告誡自己不要面露哀戚,但是周老夫人十數年養育教導之恩,如母如師,恩情山高海深,如今即將撒手人寰,教她如何不傷悲?

    秋別雙目含淚,啞聲道:「老太太放心,但教我一日在生,一定好好輔佐桐少爺把周家撐起來,光大門楣。若我違背今日之言,教我粉身碎骨,死后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毒辣的咒誓顯示她破釜沉舟的決心,在場之人聽到她這么狠毒的詛咒自己,都打了一個冷顫。

    「好,好!怪芾戏蛉擞质菤g喜,又是心疼,道:「不枉我疼妳一場。妳原也不用這么起毒誓,對妳我還信不過嗎?不華交給妳,我最放心。」

    一口氣忽然喘不上來,眾人齊聲驚呼。周老夫人一張臉慘白如紙,似已大去,秋別忙去探她鼻息,卻還有氣,好半天才又張開眼來。

    環視眾人,各各心腸不一;周老夫人自知大限已到,等自己歸天之后,這些人會怎么對付周桐?她雖然把秋別安排在他身邊,但秋別只是個婢仆,位低人輕,眼下眾人敬她三分,全是有自己在背后撐腰,之后又是怎樣一番局面?

    只覺身內一片空蕩蕩的,魂靈兒似乎快飄出體外,知道這是要死去的先兆。周老夫人睜大雙眼,道:「城外的田地,周晃、周暉、周普各有一份,你們好好侍奉雙親,也足夠了。我把家產交給不華,是因為他能守成,不是我偏心他。你們從小享受慣了,驟然暴富,我是怕周家基業就毀在你們手上。不華宅心仁厚,不會虧待你們,盼你們看在同氣連枝的血親分上,能夠一同興旺我們周家!拐f完氣微聲息,緩緩閉上眼睛,與世長辭。

    「奶奶!奶奶!」周桐驚呼,周老夫人全無回應。

    周桐心傷難以自己,伏倒在周老夫人身上,放聲大哭。秋別淚如斷線珍珠,她這無聲而泣比痛哭流涕還沉痛太多。后頭周紹能等人因自己所分太少,全忘了至親死亡,應該略表哀矜,還站在原地,有的驚愕,有的含怒。

    突然墻外傳來辟哩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落,絡繹不絕。墻內各懷心機,墻外卻是一歲已過,梅蕊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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