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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和尚 第四章 作者:瑩影
    竹林山四周坐落著大大小小的村莊,農田溝壑交錯,茅舍柵欄間或遙望。在一片的農舍中,立著一間綠竹搭成的簡單小屋。雖然簡單,卻結實耐用,避雨避寒。

    竹屋內沒有燈燭,屋外漆黑一片。

    風低低吹著,倏地,一高一矮兩道人影閃現在屋外,高影晃頭四下看了看,確定屋內無人時,似乎萬般不情愿的重重嘆了嘆,與矮影一同坐在石上。

    輕風自山頂吹下,呼呼……一陣風旋過石上端坐的兩人,在竹門前停·下。

    風靜處,停下一抹纖影。她低頭嘆口氣,能聽到吸氣的哽咽。等到兩道人影站在身後,纖影才驚覺有“客”到。她舉袖掩了掩臉,轉過身。

    “你又來了。”語氣忿忿,有出氣之態。

    “蚨兒,表哥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就體諒體諒,隨我回去吧。”高影正是青蠶,他無奈的搔了搔後腦,接著道:“別生氣,這次我只帶了一個侍衛,其他一個也沒帶,你放心,我不會捉你,不會傷害你!

    “少來煩我。”眼光在還算俊美的臉上轉了兩圈,青蚨斥罵一句,轉身進屋,竹門在離青蠶鼻尖一顆黃豆的距離時,啪的一聲關上。

    彈指點燈,看到桌上堆著的東西,一排玉貝牙咬得卡啦直響。

    空門化心毫不留戀的大力推開她,令她有些羞怯難過,那一句生疏的叫喚,卻讓羞怯變成羞惱。想到他無情的趕人,她就氣?觳阶叩阶肋呑,她開始發泄滿腔的羞怒和不堪。

    一顆還算俊美的腦袋斜斜探入,“蚨兒,你不讓我進去坐坐?”

    “滾遠點,最好永遠不見!卑l泄羞惱的人無心理他。

    “唉,蚨兒,那人有什麼好,你每次在那兒受了氣,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發泄?你可以一掌燒了那個什麼伽藍嘛。看看,你這樣一筆一劃的,多麻煩!倍⒅P注於桌上紙本的女子,青蠶搖頭嘆氣。

    “閉嘴。”

    “蚨兒,我不能在這兒待太久,你真的不讓我進屋坐坐?我保證絕對不會放火,哎呀!上次的火我也不是故意,再說,炎掌又不是打你,是打那個……好好好,別瞪我,我不說了!卑察o了半刻,青蠶好像不明白什麼叫自討沒趣,將半個身子探進窗,再道:“我真的不能待太久,蚨兒,你……”

    啪!窗子不顧探過一半的身子,被人狠狠關上。

    落好閂,青蚨重新坐回椅子;桌上有一堆厚厚的佛經,和一疊滿是墨跡的紙。

    “少主,我們要回去嗎?”

    窗外傳出低聲探問,然後是手掌拍打腦袋的聲音。

    “當然要回去,我都不急,你急什麼!”青蠶斥道,“蚨兒,我找你四年

    哦,我是指人界的時間,你都不好奇我為什麼不能在人界待太久嗎?要不要我告訴你?你不說話就表示想知道羅,我告訴你……嗯,不能說得太復雜,這樣吧,我打個比喻,人雖然能下海捕魚,潛下水閉氣一段時間,但不能長久。如果靈界焰夜族是人的話,人界對於我們來說就像水一樣,我能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但不能太長,太長了我會覺得憋氣,有點難受……”

    喀啦!窗子被人狠狠拉開,一張俏麗卻橫眉冷眼的臉出現。

    “你說完了沒?”聲音也是冷的。

    “總算開窗了!鼻嘈Q吸口氣,為自己的“精誠”感動,但一想到今夜來此的目的,還算俊美的臉沉了下來,正色道:“蚨兒,你若不愿回去,我絕對不能勉強,但你小心……”

    “小心什麼?”早已說清楚不會回去,他又想要什麼花招?

    “焰夜族里出了幾個異類,他們想……我覺得他們想要你身上的東西,雖說停留的時間不能太長,但異類不像你表哥我一樣善良,他們個個殘忍兇狠,我怕你一人無法應付,派些侍衛替你看守,你說好不好?”

    “他們想要我身上的什麼東西?”青蚨聽出他的話意。要讓她回去,娘的“娘家”卻只派這個表哥前來,有點鬼祟,好像怕別人知道似的。

    “呃……哈哈……哈哈,許是我多心想錯,不過,留個侍衛保護你總是好的!鼻嘈Q顧左右而言它,“蚨兒,你好像很喜歡寫故事,那本‘金剛艷’滿好看的,我買了幾本帶回靈界。”

    “是嗎?”她不信!澳銜慈私绲臅?”

    “會看,當然會看。”青蠶點頭,怕她不信,特別強調道:“我告訴你,你在書中說佛不值得人信仰,真是太好了。那些家伙最會騙人了。”

    看了看四周,他神秘的道:“你知道嗎,為什麼人界信佛的全要讓知己光著腦袋?想不想知道?”

    “為什麼?”青蚨依舊橫眉,眼中卻多了好奇。

    “佛其實是靈界頂光族!鼻嘈Q掩嘴吃吃笑了幾聲,“頂光族是靈界天生不長頭發的族類,頂光族人一出生就是光頭,他們讓人界信仰他們,自然不會讓人好過,所以才整得那些人全是光頭和尚,嘿嘿!”想到外族的天生“異樣”,不禁又掩嘴笑了數聲。

    “你笑夠了沒?”青蚨推他。

    “哎哎哎!”沒防到她突然的動作,青蠶趔趄搖晃,收起嗤笑。察覺到身體的不舒服,他只得長話短說:“蚨兒,不是我硬要你回去,只是,焰夜族與靈界其他族類相比有點不同。在我族中,平常人的心只有八竅,但也偶然有九竅心出現,有九竅心的人是族人公認的寶貝。爺爺其實并不反對族人與人類結合,因為小姑姑,啊,就是你娘,是為數不多的九竅心女子之一,爺爺不想她離開靈界,才會拼命反對?尚」霉闷獠缓,就和你一樣……”

    收到一記兇狠的斜瞪,青蠶趕緊解釋:“我不是罵你。爺爺不氣小姑姑和人類在一起,而是氣她為了你爹,居然自毀九竅心,讓自己的心變得與人類一樣!

    “人的心怎麼了?”一句疑問插入。

    “人?你不知道?”青蠶覺得她問得有些奇怪,“人心只有四竅嘛!!我要回去了,你要小心,異類在人界也有諸多限制,為了以防萬一,我會常常派人!

    “不必了。”還敢“常!?

    青蚨臉上怒氣不見消散,青蠶只覺來的時機不當,“那……我走了!

    “不送!闭P上窗,青蚨突然喚住他:“等等。你說我娘是九竅心,和要我回去有什麼關系?要我小心異類,異類是什麼東西?他們又要我身上的什麼?你最好一次說清楚!

    青蠶背對她的身影僵硬了些,半晌回頭,與她直視,“因為……你有九竅心,異類覬覦的東西正是它!

    “九竅心有什麼用?”江湖殺人她見過不少,倒沒聽過有人要九竅心的。

    “對人沒有,對靈,是極難得的珍寶!

    “你說我有九竅心?”低頭看了看微微起伏的胸口,青蚨皺眉,“要我回靈界,就因為我有一顆九竅心?”

    青蠶神色尷尬,笑了笑,“爺爺也是想念,才讓我來尋你!

    “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青蠶無言以對。

    “回去告訴那個混帳老頭!睕]見過長什麼模樣,青蚨腦中自行浮現滿臉皺紋的臉,“我不回去,我愛空門化心,空門化心是人,若是纏得我煩了,我也自毀什麼狗屁的九竅心,知不知道!”最後一句用吼的。

    “知道、知道。”不顧侍衛睜大的眼,青蠶疊聲回答,“我回去了,真的要回去了!

    身體的不適讓他不再停留,彈指一閃,兩人消失在山風中。風掃過窗欞,似乎傳來若有若無的喃語——“混帳老頭?她還真敢說呢!”

    風入山松,月入簾籠。

    青蚨盯著朦朧的竹林山,羞惱之情仍充塞於胸,將青蠶說的事丟在腦後,她坐回桌邊,彈指點亮三盞油燈,開始伏案“憤筆”。

    慶元城施三公子印的“金剛艷”正是她氣憤所寫。一定要把和尚的名聲弄得臭臭的,讓人不要去相信“僧是佛之子”的屁話,到時候化心就不會一心只想著怫啊坐禪的。

    “這次……對,那個臭迦葉,就寫你,我要把你變成風流鬼,滿肚子的花花腸子,成天流連妓院,最後身染不治之癥,連臨死前還想著要去找女人,然後‘私下摸你’覺得迦葉非常執著,兩人又臭味相投,所以把迦葉收為侍座弟子,師徒二人從此流連妓院瓦欄,樂不思……蜀,嗯,不好,最後讓他們全部染上腐尸病,全身一塊塊爛光,哼!”筆尖不停,青蚨念著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話,滿腔羞惱全發泄在“振筆疾書”中。

    在空門化心那兒受了氣,排解的方式就是這個了。

    山腰處,銅鐘敲響,馀音一波波環繞,回蕩在竹林山,悠遠寂寥。

    山下,竹屋內燈火搖晃,直至夜半。

    第二天,朝露懸在草尖,天空蔚藍一片,晴空萬里。

    青蚨早早醒來,看到枕邊一疊滿是花紋印章的紙,惺忪睡眼眨了再眨,摸過來放到鼻子上,半瞇著眼看了看。哦,原來是施三公子買她“金剛艷”手稿的銀票。

    她對銀子的執念并不強,不講究吃穿的精致,能吃便好,衣著乾凈即可。

    在床上蠕動半天,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爬起來。

    每次被他趕下山,生氣是一定會的,卻持續不長。也不知是她脾氣好,還是空門化心在她心中的地位極重要,她的氣來得急,去得也快。昨夜……她真的是故意,也非常非常想“詭計”得逞。

    以空門化心坐禪如石化的性子,想要他把她放在心上第一位,不知道頭發白了有沒有可能?太久了,她沒耐心。

    昨晚的事很讓人生氣嗎?看空門化心不同於尋常的生疏,似乎真的動氣了?但是……青蚨不甚在意的聳聳肩,準備一如既往的上護法堂。

    當她做事太過分,空門化心偶爾會生一生氣,諸如拉扯他師父的胡子,敲裂嗚板的銅鐘之類。每當惹他生氣,她總在第二天找他時忐忑不安,他卻早忘了似的,淡淡的笑加上淡淡的言語,一方面讓她寬心不已,一方面也暗自氣惱他不將她放在心上。又喜又怒,她還真是矛盾。

    這次也是如此。

    臉不紅氣不喘的來到護法堂,意外看到屋內側坐的人,青蚨驚喜,“化心?”

    三步并作兩步跳過門檻,她正要撲過去,卻在看清他手中的東西時愣住。

    他……他在干什麼?

    知道他會縫補,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青蚨左看右看,怎麼看都認為一個男人補衣服是件非!浅7浅盒牡氖。吐了口氣,她沖上去一把奪過針線,“不要補了。”

    “不補我穿什麼?”被她突然一拉,僧衣的裂縫更大。

    空門化心側坐的身影穩如泰山,黑發緊束腦後,整齊得沒有一絲雜亂。見到她來并不驚訝,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仍專心於手上的衣服,完全不提昨夜發生的事。

    嗚……他真的沒放在心上呀?心有點酸、有點嗔!

    “我……我幫你補!鼻囹恫挥煞终f奪過他手中的針,縫了起來。

    縫縫,她用心的縫;補補,她努力的補。替他補衣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就像妻子為丈夫補衣一樣——這個想法令她愉快。她專注的與線頭奮斗,俏臉上全是笑,啦啦啦……

    “補好了。”抖了抖衣衫,她很滿意。

    “多謝!笨臻T化心淡淡看了眼縫得還算整齊的補丁,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一種可以稱之為溫柔的東西。

    接過僧衣摺疊平整,回頭看她,卻見到她呆呆傻笑的小臉。

    青蚨宰突然撲到他懷里,輕聲叫嚷:“化心,你再笑一笑,就像剛才一樣的笑一下!

    “怎麼了?”空門化心如她所愿的笑了笑,但他不明白。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敝缘亩⒅男δ槪t唇越彎越大。

    “什麼不一樣?”空門化心還是不太明白,什麼事讓她高興成如此模樣。

    在他懷中跳了跳,她抬頭道:“化心,以後你若對我笑,就像剛才一樣;再不然,就保持剛才微笑時的那種心情,一直保持著,好不好?”

    “什麼心情?”他在不知不覺中做了什麼?

    “化心,你昨天很生氣,對吧?”

    “施主……”

    “不要不要,不要叫我施主!鼻囹短似饋恚兡槺确瓡快!澳愎辉谏鷼,對不對?怪我昨天……昨天……”小臉升起紅云。如今想來,她昨晚真的很大膽呢,雖說挫敗讓她扼腕、害羞,卻絕不後侮。

    對她的羞惱視若無睹,他站起身,“護法堂你仍可自行出入,但,別再動昨天的歪腦筋,你可答應,青蚨?”

    “嗯、嗯。”叫她青蚨耶,不生氣了吧?她用力的點頭,感動得眼眶發澀。不哭不哭,她才不是軟弱得只會哭泣的女人。

    “師父要我去禪堂議事,你在這兒翻看佛經,或靜坐修心皆可,不可擾到他人。”走出門外,看不到她舉袖拭淚的憐態,空門化心頓了頓,終究沒有回頭。

    毅然遠走的背影,黑發搖晃出無情的弧度,不孤絕,不炙烈,卻讓人從心底感到冰涼,徹骨的冰涼。

    空門化心性子淡,佛家五戒:貪嗔癡妄殺,他戒得非常有度,就連生氣也是可有可無,讓人摸不清怒氣所在,卻又感到忐忑難安。

    知道他在生氣,青蚨這三天來收斂了許多,撲入他懷里是必不可少的功課和習慣,卻不敢再有太多恣意妄為的舉動?粗阱氤叩目∶廊菝,要克制自己“蠢蠢欲動”的色心,真的好辛苦。

    優美的唇弧、飛揚的眉、斜月般的鳳目,他的每一寸對她都是無法抗拒的誘惑,偏偏呀,偏偏要收斂,收斂得她好辛苦……

    不,她好命苦啊!

    這一天,她正慢吞吞走向護法堂,離堂門三步時,一個黑如炭頭的高壯僧人擋住去路。

    “干什麼?”瞅了瞅多事的擋路僧——鎖悲,青蚨眼中自多青少。

    “請施主日後莫要纏著化心師兄,莫要讓他心生煩惱!弊杂琢曃,鎖悲的身形看上去比空門化心結實許多。

    “關你屁事!”幾天沒見,這家伙越來越黑了。

    “施主,小僧好言相勸,還望施主聽在耳中,記在心里;膸熜质亲〕值牡靡獾茏樱〕植痪脤䴙閹熜峙e行落發禮。師兄身入空門,一心向佛,絕對不會留戀紅塵俗世。”擋住去護法堂的路,鎖悲喃念了一大堆。

    “滾開!鼻囹吨挥心托穆牽臻T化心一人的嘮叨。

    “小、小僧不會讓你進去的!惫陪~膚色黯了下來。

    “你坐你的禪,管我干什麼?”

    “參禪理佛是小僧的日常功課,多謝施主關心,但這護法堂,小僧今日絕對不會讓施主踏入一步!比玳T神一般挺直身軀,鎖悲垂眼,“師兄的護法堂仍伽藍清幽之地,還望施主不要打擾。”

    “滾!”青蚨逼近一步,強迫鎖悲退過門檻,突道:“等等,佛門弟子邁過門檻是不是要念咒?你不按規矩來,居然妄圖管我的事!

    “小僧人堂會念入堂偈,坐禪會念除睡咒,吃齋會想下缽偈,多謝施主。”門神之姿分毫不動。

    “哦,那你坐禪打瞌睡念什麼?”左移不讓右移不動,青蚨煩了。

    “坐禪當念除睡咒,吉帝伊帝,彌帝毗伽帝,羯帝羯帝,波陀莎訶!”迅速擋住想要乘機從身側鉆入的人影,鎖悲目不斜視。

    “你上完茅廁念什麼?”被他阻止,她差點破口大罵。

    “小借入廁後會念洗手面咒,凈手會念洗凈偈,聽鐘會念聞鐘聲偈,多謝施主!

    青蚨翻了翻白眼。

    “施主請回,師兄不會……”

    “混帳!”青蚨咬牙,“你讓是不讓?”

    “般若我佛,小僧……”

    咻——桔色帳紗如靈蛇吐信,倏地射向鎖悲。青蚨心中怒火一升,哪顧得上空門化心不準她擾人的叮囑。

    護法堂外,就見桔黑兩道身影交纏打斗,一柔一剛,一軟一硬。

    鎖悲自幼習武,一招一式全是穩中帶剛,只攻不守。

    青蚨滿腔不耐,用的招式也多攻少守。

    兩人相斗,竟令不少路過的沙彌頓足觀望。

    當監院僧,即六定僧之一的邊見聞訊趕到時,正巧在禪堂議事的眾僧之首也同時到來,護法堂外一時僧頭鉆動,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那些進香客聽說有人打斗,也紛紛好奇的繞來觀看,已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青蚨兩年來經常在伽藍出現,邊見自然認識,鎖悲平日嚴謹有禮,卻不知為何會動起手來,邊見對住持玄智斂掌合禮,“住持,打擾清靜,是小僧失職!

    “無妨、無妨!毙菙[手。

    見住持慈眉笑目,邊見再一覷,見到住持身後面無表情的高瘦人影,急忙邁步過去,皺眉道:“化心師弟,你還不快快阻止那位女施主與鎖悲打斗!

    靜靜看著交纏的兩人,空門化心低頭,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他隨師父同來,那兩人時而交錯、時而分開的身影,他看得并不真切。

    青蚨像一團跳躍的火焰,鎖悲則像一塊飛舞的石頭。

    色相萬相,人相眾生相,兩人在其他觀者心中自有千種模樣,在他的心中,就是如此。他不知道該不該阻止,沒人要他去,師父也不曾。如今邊兒直接點名要他阻止,他……是職責所在嗎?

    空門化心面無表情的邁下臺階,斂下眼簾,隱住眸中異於安詳的神采。走出五步,再抬眼時,飛揚的鳳眼中一片澄澈。

    “鎖悲師弟!彼麚P聲叫道,讓打斗得渾然忘我的兩人聽得分明。

    青蚨側首看到他,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鎖悲在看到圍觀的眾人,神色大變。一掃腿一抬肘,格開青蚨後,他正要偃息退開,卻見一雙白玉皓腕幻出千掌觀音手,直沖面門擊來。尚來不及思考便躬身避開,反推一掌,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右掌早已收不回,直接擊中青蚨胸口。

    暗叫糟糕,鎖悲神色一凝。不看眾人眼中是否指責,他只知道——青蚨飛跌出去時,嘴角掛著得意的邪笑。

    她故意的。般若我佛,是他蠢、是他嗔,竟看不出她故意收回一掌,根本是有意撞在他擊出的掌上。

    飛跌的桔色身影直沖空門化心而去,鎖悲擊出時便收了力道,那一掌只會讓她跌在空門化心一步之遙的距離,若有心救人,只要上前一步扶住便可。

    垂在袍袖內的手一握一松,空門化心動了;他移了一步——向後。

    “啊——”

    慘呼并非來自青蚨一人,觀望的人群中,某些姑娘和婦人看得緊張,皆不約而同的掩嘴驚呼。眾人只看到金桔色光芒飛躍閃爍,定眼時,那位很漂亮,也很兇狠的姑娘跌撞在地,烏發與塵土混合,有幾縷覆在空門化心的鞋上。

    眾人的掩嘴指點如蠅蚊之聲繞在耳邊,青蚨什麼也聽不進,她仰躺在地不起身,圓眸含著薄霧,盯著空門化心,眨也不眨。

    他退開?他居然敢給她退後一步?能毫不猶豫的沖進火中救人,卻吝嗇的不肯為她邁前一小步。

    一小步呀,只有一小步,為什麼他不肯扶她、救她,任由她跌在地上,跌在他的腳邊?那雙時時誘惑她的瞳眸啊……奇怪,怎麼看不清楚了?

    青蚨努力眨眼,想將他看得清楚些。陽光有點刺眼,應該是正午了吧。討厭的太陽,讓她看不清他的臉、他的眼,也看不到他此時是喜是怒,抑或是淡?

    討厭、討厭,眼睛里好像有什麼東西滾動。一只手慢慢抬起,先覆在眼上遮去陽光,移開時袖上多了一塊透明的濕意;隨後,那只手緩緩上移,伸到僧抱下。

    救不救她不要緊,只要他肯拉她起來,她可以不生氣,可以忘掉剛才他退後的一步,也可以繼續愛他、繼續纏著他,纏到他愛她為止;更可以……不恨他。

    進香的官員和百姓看她向留著頭發的僧人伸手,瞼上皆是莫名其妙,唯有長年生活伽藍里的僧人明白。

    眾人指指點點間,夾在人群中的一男一女互相對望,交換彼此的意念。

    兩人皆是尋常百姓打扮,男人斜了斜眼,微微搖頭,示意女人靜觀其變。

    “化心!”青蚨嗚咽地叫了聲。

    空門化心垂眼看著青蚨微微顫抖的手,一臉淡然;沒人看到他藏在袖中緊握的拳,沒人注意他咬緊的牙關。

    “化心?”嬌軟的哭音又叫了聲。

    終於,他動了動唇,“青蚨,你擾到其他師兄弟了。”

    責怪她?她心中委屈叫道:“是他故意攔我的路!

    空門化心再要說什麼,心急伽藍名聲的邊見命沙彌引散香客,然後走到青蚨身邊,以聽起來非常和藹的聲音說:“女施主可有受傷,不如到禪房述話可好?”

    “不好,你走開!鼻囹恫毁I帳,視線只鎖住空門化心。

    空門化心如她所愿的伸出手,但眼中閃過遲疑。

    她看到遲疑,心中一驚,手突然探前想抓他的袖,沒想到卻讓他退縮得更快。

    “青蚨,回去吧!”眾人已經散退,護法堂外只剩玄智和數位主事的僧首?臻T化心勸她回去後,便越過她走向鎖悲。

    那懸空顫抖的小手,他,看在眼里。

    走了三步,身後傳來輕忽飄渺如鬼魅的軟音:“空、門、化、心!”

    這聲叫喚藏著太多太多無法承載的情感,愛戀、癡狂、執著、沉迷、幽怨……

    太多太重,太傷心呀!是不是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會舍他人為她?討厭,她討厭這樣的他,看似慈悲天下,實則冷血無情。

    “空門化心、空門化心,不虧是空門化心哪!你的心在哪兒,在哪兒?我不妄求你括天下人救我,只是,你連小小的一步也不肯邁近我?你就真的那麼……那麼的討厭我?”明明她氣得全身顫抖,脫口的話卻輕幽至極。

    青蚨緩緩撐起身,身體沒有受傷,只是,心傷了。她眨動羽睫,一字一頓的說:“我討厭你,討厭!”

    話音一落,她飛躍而起,化作一道炫目的金色流光,映在他人眼中,是毫不留戀的遠走。

    玄智手搭涼棚,盯著遠去的金光,半晌才嘆氣,看向自己的愛徒。

    他這徒兒,二十年來幾乎不曾有過開心的時候。伽藍中,眾僧的議論他聽過,無非說化心可有可無,自坐右護法的位置云云。

    僧首對他指東指西的使喚,他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不管不理,是想讓化心與眾僧多些接觸,能開心些。

    二十年的平靜,彌補七年所受的創傷,不知他這徒兒看不看得開?想他老和尚一把年紀,只有兩個徒兒,原想這兩個孩子性子互補,一起成長或多或少對彼此會有些幫助,如今看來……他嘆了嘆,撫須搖頭。

    戒見問道:“住持,剛才議事未完,可要繼續?”

    “也好!贝让嫉痛谷缙兴_,玄智點頭,帶著方才的一班僧首回到禪堂,臨行前不忘道:“化心,你也快來!

    “是,師父!

    對鎖悲動了動唇,空門化心似乎有話說,聽到玄智叫他,突然沖鎖悲微微一笑,低低說了句“對不住,師弟”後,轉身隨玄智離去。

    鎖悲怔住,不知他為何道歉?

    此時,竹林伽藍釋迦殿門前——

    方才對視的男女閉眼上了一炷香過後,男人點頭,與女人相偕下山。方向,是金色流光消失的南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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