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淺水灣一棟占地寬廣的獨立家宅。
三十坪的遼闊餐廳里,有三個人正在享用晚餐。
一張可以坐滿三十名賓客的紅檜木鑲貝殼花紋長方形桌,一端有兩位七老八十的老夫妻;另一端,由一位黑發中分、整潔齊領的高大俊美男子霸占著。
兩個老人家戴著假牙,正喝著小米蟹肉粥,但那兩張嘴卻一刻也沒停的一搭一和。
“來,翊剛,女人有什么作用?”寇爺爺寇鼎麟誘導著。
又來了!同樣的劇本每年歲末冬至都要上演一次。
寇翊剛不滿的用刀叉在白玉瓷盤上鋸出嘎嘎的聲音,嘴中低嚷道:“女人可以當作秘書,可以當作廚師,生病住院時,還可以當作護士!如果我想找女人玩,我知道去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她們!
寇奶奶耳尖,猜到這混小子八成在嘀咕一些上不了臺面的話!榜磩,別給我物化女人!”這只大沙豬如果不是她唯一的孫子,她早將他宰了當烤乳豬!
“翊剛,家里多個女人不是很吸引人嗎?”寇爺爺再接再厲。
“想找傭人?管家?花匠?我都沒意見!”寇翊剛一口飲盡杯中的白酒。
極度耳背的寇爺爺只聽清楚后半句!澳銢]意見?真好耶!”
煩!
寇翊剛眼神逐漸變得陰厲,他斜挑著跋扈的濃眉,強悍臂膀一張,將餐盤往外一推,嗓音寒凜!盃敔、奶奶,你們一路軟硬兼施、明打暗攻,今晚打定主意不讓我好好吃完這一頓冬至團圓飯嗎?”
“什么?翊剛,你又說什么?”寇爺爺忙著將助聽器的收音頻率調高。
“翊剛,你爺爺耳朵不好,你坐過來這兒說話!笨苣棠汤_身邊的一張椅子,搖了搖擱在一旁的叫人鈴。
寇家兩代的老仆人芳姐從廚房應聲而出。“老夫人?”
“將孫二少爺的餐具給移過來!笨苣棠讨甘尽
看來,兩位老人家今年吃下秤砣鐵了心,不準備放過他的終身大事了……寇翊剛心里盤算。
他,一個扎根香港的媒體電訊界大亨,正著手拓展全球的事業版圖,商業周刊封他為“冷面狐貍”,因為他做生意、搶合約從不心軟;但是,他的冷硬不可能用在唯二的自家人身上——一手將他扶養長大的爺爺奶奶。
算了,家財萬貫的寇家是需要孕育幾名子女來接班的!
“嗟!”他深吁一口氣,斂隱下眼睫間的剛冷,只剩眉頭處依舊打著結。
子女不會平空而來,最起碼必須借用女人的子宮九個月,但衡量一下他身邊幾名腦袋裝稻草的情人……她們離當孕母的合格標準還有幾個星球的距離。
“孫少爺?我可以動手了嗎?”芳姐呆站著,就是不敢動手搶盤子。
“不必了,芳姐,我不吃了!
寇翊剛丟下據說是今晚才從北海道空運來港的頂極大龍蝦,徑自走向相鄰的挑高起居室,百無聊賴地拿起遙控器,七十二寸的電時熒幕霎時出現了聲光彩色。
他一八五公分運動家一般的挺拔身形在熒幕前仁立,手中遙控器無聲跳轉,看著亞洲幾個主要國家電視頻道的晚間新聞。
他突然一震,眉宇間的皺摺……淡化開了。
女主播是年輕貌美、聰明伶俐、高雅自信的代名詞……
“找女主播好了!本椭捞斓紫聸]有任何難題可以困住他!
“日本?”他一撇嘴,不好,他不諳日語。
“南韓?”也不好,語言問題之外,服裝打扮都太老氣。
“中國?”一貫的制式化聲音語調,不夠柔媚。
“香港本地?”這女的夠美。但是,狗仔隊太猖狂,鐵定被他們搞得一點個人隱私都沒有,不找罪受了。
“臺灣?”可以列入考慮。
他眼眸半瞇,開始比較臺灣新聞頻道各臺的女主播……
“翊剛,你晚飯也不吃,是不是不開心爺爺說了那些話。俊笨軤敔斨糁照雀^來了。
“不是!笨荞磩偠⒅鵁赡坏难垌涣痢
“翊剛,你想看電視用?你別這么快轉,奶奶老花眼跟不上來……”
他頻道換得更快了。爺爺極度重聽,奶奶大老花眼,他們還有多少年可以等他娶妻生于?他們年年碎碎念的也不過是
要他討房媳婦,明年好抱曾孫。
他,三十歲了,也是時候了,就把結婚當成今年的壓軸大戲吧!
寇翊剛停在一個頻道,凝視熒幕里的女主播。
她吃螺絲了,怯怯靦腆一笑,甚是清純!她笑得甜美,一點都不做作,甚至……很動人。
羞澀淺笑里她的小貝齒還將下唇咬出一道白痕,那么美麗的唇形應該很適合接吻……
“這個好嗎?”寇翊剛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自我嘲弄。
那是什么表情?寇爺爺懷疑自己也老花眼了,翊剛簡直回復到二十年前那個聰明機靈,愛捉弄人的小搗蛋鬼的樣子……“臺灣的新聞?我習慣聽本港新聞!
“哪一臺都可以啦!”寇奶奶只等翊剛放下遙控器,再進行第二波的游說。
“爺爺,你說呢?”寇翊剛壞壞地挑著眉端,問得狡詐。
“兩票對一票,我沒意見了!笨軤敔斉ο肼犌宄@個女主播在說些什么,誰知……
“以上是本節整點新聞,謝謝您的收看,我是汪可涵,祝您晚安!”
“沒了?!進廣告了……”寇爺爺猜翊剛大概是想挖角,才會一定要看這一臺。
“汪可涵……”寇翊剛促狹一笑!澳銈兒芸炀蜁姷剿!
“?為什么?”寇爺爺一頭霧水。
“因為……”他薄唇囂張一咧,十足的惡作劇模樣。“因為她會來家里圍爐吃年夜飯!
“翊剛,”寇奶奶不太高興了!澳棠讨挥醒劬Σ缓茫X袋可沒壞掉,只有自家人才可以一起圍爐的。”
“翊剛你的意思不會是……”寇爺爺嚇得張大了嘴,差點噴出一口假牙!
“就是那個意思。爺爺奶奶你們逼了我一個晚上……不,逼了我快十年了,今年我同意遵照習俗,娶個老婆好過年,你們捧捧場笑一個吧!”他抄起茶幾上的電話,吩咐手下立刻查出那女主播的資料。
寇家兩老化成兩根定立的電線桿了。
“爺爺奶奶,我得打點行李,不陪你們吃了!笨荞磩偼匦龢翘荻ィ槺戕D頭吩咐!胺冀,叫財叔備車送我去機場!
“哦!狈冀泐I命而去。
“翊剛,你要上哪去?”寇奶奶知道孫子這個周末沒有出差行程。
“到臺灣。”
“你去臺灣做什么?”寇爺爺追著問。
“相親!笨荞磩傓D過身微微一笑。“說是讓我未來的老婆認識我也未嘗不可!”
那那那……這這這……這是什么情形?
“就那個女主播……你剛剛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的那一個?”寇爺爺捂著胸口,心跳幾乎自動停擺了。
“你不是不認識人家?離過年只有一個月,你……怎么將人家娶回來。俊笨苣棠躺舷聝膳偶傺酪У弥ǜ马,身子只能挨靠著老伴,不然她兩只腳抖得下一秒就要栽下地了。
“這些會構成問題嗎?”寇翊剛懶洋洋拋下一句話,如雄獅般優雅敏捷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的房門之內。
他會結婚,娶那個叫做汪可涵的女人,但是——
這紙婚姻契約里不包括愛情!
愛情這種抽象的東西,當他父母以及大哥去世的真相攤開在他眼前時,就已經從他年幼的認知中刪除了!
他的眸底蓋著重重陰霾,即將沉晦舉步去追逐屬于他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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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鈴——手機響起。
汪可涵拿著卸妝棉擦掉一邊眼影,先應了一聲!拔埂
“要死了,汪可涵,你是不是拿著刀子抵著老板的脖子,才坐上主播臺的?”
“要死了毛熊,你當我那么暴力!”化妝室里裝滿人,人聲鼎沸,汪可涵也對著手機大呼小叫,一點也不像十分鐘前主播臺上那樣的溫婉可人!
“不然你說,這種天大的‘好康’怎會掉到你這個實習新人頭上?”毛熊,本名熊艾梅,汪可涵大學時期的同寢室友之一。
“哦——一言難盡!”汪可涵郁卒的想哭呢!“那時我只是一個人很乖的站在一旁觀摩,誰知那個本該連播四節整點新聞的女主播,播到第三節就掛了。剛才才從醫院傳來消息,說她急性盲腸炎,已經送入手術室了。
“當時下一個接班的主播還在路上塞車,電視臺一時找不到人來墊檔,霎時間幾十雙眼睛全落在我身上……”
毛熊有點惋惜。“你只不過是墊檔的?”
“嚇死我了!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這種墊檔的‘好康’千萬不要再發生了!”汪可涵撲通撲通的心跳現在還是一百二,兩只腳軟得像果凍!
“可惜喔,我是逛sogo的時候看見電視墻才知道的,都沒幫你錄下來呢!”
“不能錄不能錄,我的表現丟人丟到家了!”江可涵哪肯留下證據被一干好友取笑到地老天荒!
“不會啊,我看你還好,除了吃了幾個螺絲……”
“吃螺絲還不糟啊?毛熊,你就不知道,那些稿子我根本連讀都沒讀過一次,咬字咬得我舌頭都發麻了!”汪可涵嘀咕不停,好像這樣子可以倒光她心里母一滴緊張、惱恨的垃圾!盎瘖y師五分鐘就給我化好濃妝,我看起來很老土喔?美發師居然還將我一頭波浪長發梳起綰髻……”
“不過……汪汪,我說呢……”
“有人來電了,我先接插播,一會兒再打給你!”汪可涵換接另一通來電。
同樣的霹靂女高音像機關槍般掃射人耳膜!八劳敉,你是不是脫光了衣服色誘老板,否則這么‘好康’的事情怎么會輪到你這個試用新人身上?”
“死小魚,你當我那么沒有骨氣節操啊……”
先回一陣暴吼,接下來汪可涵自然又要將詳情對大學時的另一室友余佳蕙敘述一遍!靶◆~,我又有插播,晚一點再打給你!”她再接另一通來電。
“小涵妹妹,我真是太崇拜你了!你是不是拿錢去賄賂老板,才這么快被升為主播?”
是那個見面就愛捉弄她,老是流里流氣、鎮日無所事事的混混小表哥!哇塞——該不會連舅奶奶也看到了吧?!
汪可涵含著兩泡委屈的淚水,真想躲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這輩子不見人了。
從進電視臺受訓開始,她就期待自己第一次上主播臺播報新聞能完美無缺,結果呢?老天和她作對!她不只砸鍋,還貽笑到諸位親朋好友眼前。
今天冬至,原來是她的黑煞日!
好,十二月二十二日,恥辱啊,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吃冬至湯圓了!
“我不要跟你說,我要跟舅奶奶說話!
舅奶奶接手了!昂,你別聽阿輝,他從來沒干過一件正經事兒,偏偏見不得別人比他好。舅奶奶覺得你很好很棒,當主播了呢!只可惜舅奶奶家的電視太小,看起來有點模糊……你有沒有那個錄影帶?”
汪可涵咬著牙。當然有,電視臺要拷貝一萬卷也不成問題,但這種丟臉丟到太平洋的帶子有必要流進市面嗎?啐,她又不是一只美麗的鳳凰地不姓璩!
她小聲問著!澳阋浻皫ё鍪裁矗俊
“我要拿到隔壁胡奶奶家,借他們的錄影機再看一次,讓大家分享我們家美麗涵涵的不凡成就!”
“我……我跟電臺問問看好了……”江可涵聲音比蚊子還小。
舅奶奶一定是怕她晚上一個人關在租來的小套房里,對著她的小狗“閃電”說話,然后哭濕一條棉被,才趕快來電說些安慰她的話。
美麗?她覺得168身高的自己只算是清秀佳人一名而已。
不凡成就?也不過是半工半讀完成大學,為了每學期兩萬塊的系上獎學金從不敢蹺課松懈,所以才不小心撈到傳播系第一名畢業。然后又被電視公司錄取成為實習主播,堂堂進人第三個月而已……
“舅奶奶,我星期天會回去吃飯,我電話有插播,先跟你說再見了!”
還有誰會在這時打來呢?汪可涵計算著,大學三個死黨……正好三缺—……
她一按下接聽鍵,立刻先發制人!八牢米!你給我聽清楚,我一沒有拿刀架著電視臺老板的脖子,二沒有脫光衣服跳上老板的床色誘他,三也沒有提光我郵局里所有存款賄賂老板讓我坐上主播臺!我、只是、很倒霉、被抓去墊檔!”
“汪可涵?”一道遲疑低穩的男聲傳來。
不是文如意?江可涵傻眼了!“我是汪可涵,請問你是……”那你又是誰?
“我是電視臺老板!
哪個瘋子還想玩她?嫌她今天死得還不夠難看嗎?“對,我還是電視臺的老板娘!”她嘿笑一聲,順口頂了回去。
“你說錯了,電視臺沒有老板娘,因為我上個月才剛離婚!”
愕然!“你不會剛好、真的……就是電視臺的老板?”
“我正是。如假包換的陳孟樸!”
“啊——”媲美見鬼的驚聲尖叫,汪可涵真要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汪可涵?”老板掏掏有點受損的耳朵。
“我在!”她的聲音簡直比死了爹娘還凄慘。
“江可涵,你到我辦公室來!
哇!老板準是要叫她滾蛋了,就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現連鬼也嫌!她剛剛還不知死活對著老板胡言亂語……穩死無疑了!這么好的工作機會泡湯了!
她一不殺人二不放火,三個死黨心情好時都夸她是最具愛心的小天使,上帝沒長眼啦,為何一定要整死她呢——不對!老板,你原諒我這個二百五啦!她心中的祈禱版本換了一個。
“老板,我……”這該怎么解釋呀,她急得揪著長發。
“還有,你‘簡簡單單’過來就行了,千萬記得……”老板低低笑著。
“記得什么?”
“別拿刀子架著我的脖子,也別脫光衣服跳上我的床,更不用拿錢來砸我,我不會對你個人有興趣的!”
除了和那三個可以一起人來瘋的姐妹淘在一起之外,她從來都不是個大嘴巴,對眾人也都恭敬有禮,哇——她的乖巧好女孩形象毀于一旦啦!
又羞又愧,汪可涵真的哭給他看了!皢鑶琛习,我現在沒辦法‘簡簡單單’過去……”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叫她去老板面前唱苦旦?!
老板體貼的饒過她一回,反正他也只是想叫她過來,幫人傳個話而已!澳敲矗忝魈熘形缬浀玫健A城’十二樓的季諾餐廳!
“哦!彼奶幷颐婕,話從耳邊飄過,卻沒聽進心里。
“還有……你墊檔的表現還算及格啦!”掛電話之前補了一句早該說的話。
汪可涵“咯”的一聲跌坐落地……她沒聽錯吧?
老板說她表現及格!
等等,老板前一句還說什么來著?
叫她明天去“晶華城”?她是不是聽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