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玉的故鄉,李罡急于知道有關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出身來歷。初來乍到的玉蘿被杭州的明媚風光吸引住,不斷喃喃自語:“春水碧于天,桃花春水綠!
詞句間,莫不贊嘆杭州的好風光。
而她的出口成章,則令他不得不懷疑起她的出身。若說她出身貧賤,隨身之物又是如此不菲;說她是一般女子,她又飽讀詩書,堪稱才貌雙全之女子。
他急問道:“小玉姑娘,你舊居在哪?”
玉蘿尷尬一笑,良久才說:“這,我并不熟。”
他以為她在開玩笑。她自稱是杭州人氏,怎么他們人到了杭州,她還說對此地不熟悉呢?
“小玉姑娘,你別開玩笑了,我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才到這兒,你卻以一句不熟搪塞?這是怎么一回事?”
玉蘿見話說溜了,卻已來不及收回,只好全招了:“李公子,小玉不是這兒的人,怎么熟悉這兒呢?”
不是這兒的人?她在開什么玩笑?!戲耍他嗎?他耐著性子地說道:“那你說,你家究竟在哪?”
她聲小如蚊似地說道:“京城!
她在開什么玩笑!幾千里路可非幾十里路,銀票一張張消失,卻是白跑了一趟。
他原本俊逸的面孔頓時拉沉了下來。
玉蘿見他生氣,直賠不是,最后索性來個乞丐下太原!袄罟,您的大恩大德,小玉沒齒難忘。假使來日我飛上枝頭成鳳凰,必不忘為你掙個一官半職!
李罡以為自己聽錯了!賞我一官半職?她憑什么?“小玉姑娘,你說什么?”
玉蘿擺出了準娘娘的架勢!拔艺f我會要求圣上賜你一官半職,以答謝你護衛皇后有功。”
李罡本想大斥她的無禮,但基于安全考量,他決定不說出自己的身份。于是問道:“為什么你對成為皇后如此有把握?”
玉蘿說道:“其實我也并不十分肯定,只不過據我爹說,我一出世便有一名喚作菩提的大師說過,我有當皇后的富貴命格!
李罡笑她的天真:“你相信嗎?”
她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說:“是不怎么相信,不過,偶爾做做白日夢也不錯。不是嗎?”
他哭笑不得。暗忖:難不成她不知這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于是他囑咐道:“小玉姑娘,你今日這話可別再說了。今天我肯為你守口,可算你的大幸,逢貴人相助。來日你若再說這話,惹了禍可別怪我沒奉勸過你。”
不過,她仍心存僥幸,反正,說說又不犯法。
李罡也知她的想法,便對她說:“你可知你的一句話可能為家人帶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有這么嚴重嗎?”
玉蘿怎么也沒想過隨意的一句話會受這么大的刑罰。
他的一番訓誡,可教她不敢再提這事,她答應他:“李公子,小玉謹記公子教訓就是!
見她知錯,正巧眼前有游河之畫舫,于是拉著她隨著川流不息的人潮擠進西子湖岸;岸邊騷人墨客盡興地吟詩唱曲,大贊各式畫舫之華麗及舫內之美女如云。
杭州不光風景好,更多的是眉目娟秀、體態嫵媚的美人。
李罡不自覺喃喃出口:“惆悵夢余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樓高閣謝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玉蘿聽見他的詠嘆,一時興起,也對以詩詞:“獨立寒階望月華,露濃香泛小庭花,繡屏愁背一燈斜。云雨自從分散后,人間無路到仙家,但恐魂夢訪天涯!
李罡對她抱以微笑,驚為才女。
二人再往前進,夾岸處盡是些叫賣糖葫蘆、糕餅及什貨的小販。李罡怕她走失,一雙大手總輕輕握住她的小手;當然,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塊小布帕以免肌膚之親。
人一多,自然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她雖扮成男兒身,但自然流露的體香與素手皓腕,無一不觸動他的憐愛之心。輕握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終于走出人多的地點。一出湖岸,兩人便前往茶樓用餐。
走進全杭州遠近馳名的御膳房,也是當朝圣上賜名之茶樓。小二忙招呼來客,店內桌桌爆滿,要用餐,還得耐心等候食客離去,方有座位可坐。
玉蘿嫌麻煩!霸蹅兩掀渌铇侨グ!
李罡可有了說詞:“不,這兒出了名的紅燒蹄膀,據聞十分甘津可口,有入口
即化之火候。今日咱們既有此‘機緣’到此,豈可錯過?”語意中不忘責備她的一番胡謅亂語,害得他得陪她走上這一遭。
她的一雙小足,可耐不住剛剛這么東鉆西走的。她為難地:“李公子,可是我腳酸耶!
他這才知她不耐煩的原因。當下心思一轉,用手托住她的腰肢。
喂!這成何體統!她稍稍扭動身子,并告誡他:“我可是黃花閨女,你這般舉動——”
他一個松手便放開她,重心一失,她險些又跌跤。他搖頭,說道:“你這么容易跌跤,那么從今以后,不如由我來保護你好了!
保護我?玉蘿羞紅了面頰。
見她默然不語,他問:“有問題嗎?”
她含羞出口:“你說呢?”
兩人打著啞謎,彼此心中卻是留下了一股莫名的情愫。因為,他剛剛無心的一句承諾,意謂著他們未來還有好長一段路要一起走。
他即將登基,而他開口要保護她一生,這豈不是代表……?
但玉蘿可不這么想了,她說道:“不,李公子,您不用保護我,我會照顧我自己的!
她的婉拒對他固然是件好事,然而,所謂君無戲言,縱使太子離天子仍有一段
距離,他所說過的話仍是具有效用的。姑且不論太子的身份,他自認自己還是個重然諾的君子。
等候有時也不一定是件壞事。兩人站了老半天,看著饕客們大快朵頤,更覺饑腸轆轆;待菜肴一上桌,兩人便完全不顧形象地吃了起來。
吃飽喝足了,二人竟懶得走動。此刻食客也少了,可容他二人在這閑坐,不急著走人。
對桌的一票大漢,酒酣耳熱之后,竟鬧至他們這一桌來。而他們誰不去惹,竟打起玉蘿的主意。
“小兄弟,不,這味道明明是個姑娘,我沒說錯吧?”
他的無禮調戲,惹來李罡的不悅!斑@位仁兄,他是我的小書僮,你竟醉眼看成小姑娘,未免太過傷人了!
醉漢竟執起她的手在鼻前嗅嗅!安唬掖_定她是姑娘家!
李罡見他竟對小玉胡來,一掌便劈向來人不規矩的毛手!棒斈凶,竟敢對我家小廝胡來!”
受他掌劈的醉漢也怒氣大發:“你敢打人?!”
他的大肆嚷嚷,引來同桌男子前來圍攻。他們全喝醉了,哪講什么道理,三、四人竟欲圍毆李罡。在場的酒客莫不爭相走避。
玉蘿耳聞江湖險惡,向前想勸他息事寧人!八麄內硕啵瑢ξ覀儾焕!
他信心十足地說:“豈能容此惡霸橫行霸道,看我今日替天行道!
“別沖動。”
他要她放心。在宮里,他可是文武雙全的太子。宮中武夫子多多少少也教授了他一些基本護身功夫;習武多年,功夫倒也少有機會表現,此時技癢,有他們四人當靶,試試所學功夫也好。
四人早已醉眼迷□NB427□,一個李罡也成了十個。四人昏眼硬拳,總打不著人,李罡三、兩下便教他們全倒在地上起不來。
他這一出手頓時贏來滿堂采。李罡也不理會食客們英雄式的喝采,付完銀兩,便拉了玉蘿出御膳房。
路上人潮并未因火傘高張、日正當中的酷熱而減少,反倒更見壅塞。他溫柔且細心地叮嚀:“人多,小心走!
她跟在他身側,倚著他高俊頎長的身軀,一種不言可喻的安全感包圍住她,不自覺地,她揚起唇角;湊巧,李罡一個偏頭便瞧見她的笑靨。雖只是短暫的剎那,她也看見了他眼中的喜悅,一種微妙的感覺蔓延全身。
沿途,他又添購了一支玉簪,這么一路過來,他足足購買了數十件飾件。
此舉著實令她吃味、眼紅、嫉妒得不得了,也羨慕那一位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女子。
玉蘿不懂何以他要如此神秘。她心里也猜想了一、兩個原因:一是,他打算饋贈給京城的意中人,要不便是送給發妻的。當然,像他這么俊俏的男子,早早娶妻也是常事。但此刻心中又不免暗忖,他該不會是打著納她為小妾的主意吧?不過這想法她并未對他說出。
入夜,投宿于西子湖畔的廣源客棧。以往他們是一人一房,但為了節省盤纏,玉蘿勉強答應與他共宿一室。
只不過,床只有一張,教他委屈睡冷地板,著實大苛待出銀兩的人;然而換成是她,她又睡不慣,這可為難了。為求兩全其美,她只好建議:“咱們楚河漢界,由這棉被當分界,一人一邊。你不越界,我不橫越!
“不了,我打地鋪就好。你不必這么辛苦區分楚河漢界。”
他的體貼教她感激,也就不再堅持。為免他生后悔之意,索性絕口不提此事,好教他沒機會反悔。
這可苦了一向尊貴的李罡。自幼錦綢棉花毯,及長,亦有絲緞羊毛被鋪床。這一回教他睡硬梆梆、冷颼颼的石板地,輾轉難眠不說,一身龍骨也成酥骨了,酸疼不已。
次晨,她一大早是精神飽滿;而他則是毫無元氣可言。
她不解地問他:“李公子,你昨夜睡得可好?”
光看他一臉疲憊也知他不好,像散了骨似的酸疼!安缓,一點也不好。”
李罡暗自發誓,下一回他情愿多花幾文錢,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也不要紆尊降貴地睡冷石板地,只為了節省開支。
他一臉委屈,教她愧疚得無地自容。“委屈你了!
她甜柔的嗓音,教他一口污氣怎么也提不上來。“算了,咱們該出發了!
吃過熱騰騰的清粥小菜,他再添購些干糧、茶水才上路。
姹紫嫣紅、鶯啼燕語、鳥語花香,城內的春色更是明媚鮮明。
進入城中后,兩人一路便往李罡的友人——樊文權豪宅走來。
樊文權乃邑陽首富,李罡自京城出發時便以書信告之。故當他二人進入樊府之時,受禮遇的程度可想而知。
府內高閣玉砌,棲禽盤獸,上迫云霄。后花園內更是遍植名花奇樹,草木葳蕤、煙聚蘿纏,一派豪華儂艷的景象。
樊文權,年方二十六便承繼家產,田宅無數,是年少得志的富家子弟。不過他為人樂善好施,廣結四方英雄豪杰與文人墨客,樊家一年四季幾乎都有遠客造訪。
不過這一回前來的李罡身份更是特殊,是以樊文權大設筵席,為他洗塵。
“李兄,請!
樊文權十分恭敬地招待他們,不過他也心里納悶:怎么李公子的家仆這么沒禮貌,李公子可是個太子,他竟這么不分尊卑地與他們同座,這似乎說不過去。
文權小心翼翼、不敢冒犯地問道:“李兄,您的小廝……!
李罡是聰明人,知道他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回道:“他身份不同,所以……”
經他這么一說,樊文權還當玉蘿也是皇宮貴人,但仔細一瞧,他似乎并非男兒身。喔,他知道了,他猜想,她大概是公主吧。
也因此,他更不敢怠慢她了。
用過膳,文權招待二人至賞云亭品茶,去去油膩。
樊府的奢華實非一般富賈可比擬:以綃金紅羅罩壁,以綠鈿刷隔眼,糊以紅羅;
外種梅花,梁楝、窗壁、柱拱、階砌等都作隔筒,密插雜花,豪奢可見一斑。
玉蘿打量起樊府。自個兒家中的華麗比起王公宅第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現在見過樊府,可得自嘆小巫見大巫了。
亭外鳥語花香,遍園牡丹花開,姚黃魏紫,美不勝收;亭內盡是他二人的談笑聲,玉蘿則靜靜陪坐一旁。不一會,一名云發挽成盤渦狀發髻,上頭插著梭形玉簪的女子出現在不遠的回廊處。
她身后跟隨兩名身著綠綾白綢的侍女,款款蓮步搖擺生姿地走向前來。
樊文權一見來人,竟起身迎之。
李罡見狀,問他:“這位姑娘是……?”
文權趕忙介紹:“這位是在京城頗富盛名的歡喜樓花魁——仙曲姑娘。李兄,你不會不認得吧?”
李罡正奇怪來人眼熟,原來仙曲姑娘由京城來至邑陽,不過他心中不免疑惑,她為何來到此地?
“仙曲姑娘怎會來到樊兄府上?”
文權答道:“府內有一、兩名女夫子(青樓女子別稱),不算過分吧?”
李罡當然知道,一般員外府內常有狎妓之風俗;何況樊兄又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大賈,有此作風并不足為奇。
“當然不會。只是我心中不解,樊兄怎有這么大的本事贖回仙曲姑娘?”
“也許是小弟在外的評價不差吧,我只稍稍開口,她便同意隨我回來了!彼f得簡單,然而眾所皆知,想贖回歡喜樓中的百花之首,沒有一箱箱的金銀珠寶,可是迎不回的。
仙曲一進亭來,淡雅的韻致,輕倩的身姿,無一不展現她優雅的豐姿;明艷照人的雪肌,朱唇黛眉,眼波間不時散發我見猶憐的韻味。
她作揖問候:“樊公子!
文權回以:“免禮,來見見李罡,李公子!
仙曲將視線由文權身上移開,轉向李罡身上來。乍見來人乃舊時意中人之際,臉上縈繞的沉郁與眉黛間的輕蹙,瞬間全化成半羞半喜之嬌態,一句李公子,更頓時化成片片溫柔,令人一陣心蕩神馳。
那霎時間的煥發明麗、光采奪目,教文權及玉蘿皆看在眼底。
獨獨刻意忽視的李罡不去注意,只是客套地回禮:“仙曲姑娘,咱們還真是有緣!
仙曲姑娘長得細纖挺秀、淑婉明媚,是位典美的女子。李罡雖憐她出身低下,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對于這等卑下身份的女子,萬萬不能動上半點情意。
仙曲坐在一角的箏臺處,方坐定,便啟唇:“仙曲就此獻唱一曲‘霓裳羽衣’。”
清越的箏音,從慢慢移動的纖白指尖傳出,和著她悠揚的嗓音,宛若出谷黃鶯般,時如盈盈脈脈的平湖,時似滔滔滾滾的江水,抑揚頓挫;曲音卻如行云流水般,無跡可尋。曲畢,余音繚繞,久久不去。
別說樊文權,連李罡也為仙曲姑娘的才藝感動。
玉蘿雖為女兒身,但她并不因仙曲姑娘的天賦異稟而感吃味或輕蔑,反而十分贊賞仙曲的才華洋溢。
良久,大家方自靜默中醒來。雖只有二、三人在場,但掌聲卻不輸數十人。
仙曲謝過掌聲,才在樊文權的邀請下陪坐。琴歌侍宴,又有美女侍側,堪稱人間一大樂事。過了未時,他們才結束亭上會。
樊文權提議:“李兄,入夜咱們再安排個聚會,不如由仙曲姑娘陪坐。您說這主意可好?”
仙曲早在歡喜樓時便中意李公子了,幸蒼天有眼,讓他二人再有機會見面;有這機會,她當然不能錯過,F在樊少爺肯讓她招待李公子,她豈能不好好把握?她眼波流轉,不時流露著企盼。
李罡在她殷切目光及盛情難卻之下,只好答應他的要求。
不過最開心的人就屬仙曲了。
李罡偕同小玉回房途中,他問:“小玉,你覺得仙曲姑娘的嗓音美不美?”
她點頭,不吝贊美道:“如黃鶯出谷,音韻甜美,足可媲美瑤臺司樂天女!
見她這么大方,他反倒有小人長戚戚之感,于是另尋話題:“小玉,你會棋弈嗎?”
“疏淺,但可拼戰!
他淺笑,兩人便進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