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我不知道1963年元。旦是個什么樣的日子,在那一天,世界上又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我只知道那一年我七歲。那天清晨,當我聽到第一聲鞭炮響起的時候,我立刻從陰暗的屋子里,中了出來,因為那是個會有很多人的日子。對一個以擦皮鞋為生的孩子來說,那代表我的飯錢有了著落,在那個時候,沒有什么比這一點更重要了。即使在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一天其實是我的生日。
我姓林,林初一。聽說我出生在1956年元旦的第一聲鞭炮聲響起時,所以我的名字叫初一,那并不是我的父母所給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師父——隔壁的一個老鞋匠,他在替我報戶口的時候臨時所想出來的名字。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從懂事開始,我就是個孤兒,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個孤兒!薄澳噲D尋找過您的父母親嗎?”
他微微一笑!爱斎徽疫^,但是一直沒找到。幾年前,當我還是個無名小卒的時候就開始找了?上缀鯖]有線索可尋,現在向日葵基金會已經壯大了,卻發覺……”他諷刺地笑了笑。“我的父母似乎多得有點不可思議了!
“如果有人認識您的父母親,并且替您尋找到他……”女主持人猶豫了一秒鐘,現場的來賓至少有五十個人,這個節目是她所有的命脈,萬一搞砸了——她求助地碰碰耳朵里的小型耳機——
控制室里的人焦急地轉向節目的制作人一—“小季?”
她咬著下唇,注視著熒幕上場面有些僵硬的現場。
“小季,你確定要這么做?他很可能會告我們!卑毑惶栽诘卮甏觌p手!昂貌蝗菀撞排浇裉斓某潭取
“叫她繼續說下去!
“小季……”
她孤注一擲的表情!安还芰,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想他就算再生氣也不敢發作。這家伙不逼逼他是不行的。叫她照著原來的計劃做下去,F場準備!
女主持人從耳機中清楚地聽到她的指示,她僵硬地微微一笑!澳鷷敢夂退麄兿嘧R嗎?”
他微微蹙起眉,表情相當警戒。“我可以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上面的小季翻翻白眼咕噥:“這個女人是哪里找來的?怎么可能會紅!”
“小季……”阿寶緊張地輕嚷著:“現場的觀眾已經不耐煩了!
“我知道!毙〖久虼酱祫铀~上的發絲,她靠近麥克風,低聲說道:“我求求你行不行?叫你說你就說,有什么事我負責!
女主持人當下站了起來。“各位現場的來賓、林先生,現在為您介紹林春美女士!
頓時現場的燈光全集中在觀眾席的最后方。
初一的臉色大變。
“林女士!敝鞒秩藵M面笑容地走向臺下,一陣溫暖的音樂聲適時緩和了現場的氣氛。所有的人目光全集中在那個蒼老的女人身上。
她的眼里閃爍著淚光,那張刻意修飾過的面孔顯得年輕了些——和他記憶里的樣子有幾分相像——
短短的幾步路,竟足足走過了三十年!
“特寫初一的臉”。小季屏息以待——
攝影師二話不說地照做,熒幕上林初一的面色鐵青。
“小季!
“轉到他媽媽的身上。”
“什么鏡頭?”攝影師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來。
小季有點生氣地低吼:“隨便!
“小季!卑毤钡锰_!澳憧纯闯跻弧K彀l火了”。另一面熒幕上的林初一果然已經開始咬牙切齒!霸趺崔k?快想想辦法。”
這時現場居然響起了掌聲。旁的工作人員不明就里地帶動了場面,所有的觀眾隨著拍起手來。
掌聲越來越大,林初一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女主持人已經將林春美帶到了臺上,和他面對面
“初一……你有點人性,她是你媽。”小季喃喃自語地念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現場的一舉一動。“鏡頭轉向林春美,半身鏡,我要看到初一的反應!
“知道了!
林春美看著他——她的兒子,她的淚水無法抑遏地滴落,顫抖著雙膝幾乎不能支撐她走向兒子的步伐。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明知道他不會承認她這個殺過人、坐過牢、當過妓女、好賭嗜酒的母親的。但是,他就在眼前——就在她的眼前。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不就是她這幾十年來日夜所企盼的嗎?就算死——就算她現在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林先生和他的母親分離了三十年,一直到現在他們才有機會相認……”女主持人感性的聲音悠悠地響起,現場籠罩在一片溫馨感人的氣氛之中,許多人已經不勝欷敷地紅了眼眶一—除了初一。
小季看著他握緊了雙手,不由得閉了閉眼!巴炅,林初一,你這個渾蛋!
“小季——”
“不要叫,我有眼睛,我看到了!靶〖救滩蛔〈蠛。
“我知道啊,問題是現在怎么辦?”阿寶手足無措地嚷著:“你說啊。怎么辦?”
小季澀澀地揮揮手!翱窗,看他準備無情到什么程度。”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我反正是豁出來了,不能讓他良心發現,我這個制作人也不干了,大不了回家去吃泡面,有什么了不起!
阿寶傻傻地看著她,他永遠不能理解小季的心態,她怎么可以總是這么無所謂?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一點成就這樣揮揮手說。算了。
一號攝影機準備,三個人就定位乏后長鏡全景。”
“OK”
初一一直是坐著的,他似乎也沒有站起來的打算,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到最后變成一片木然的空白。
女主持人有點下不了臺,她扶著林春美坐下之后轉向他——“林先生,要不要發表一下您找到自己親生母親之后的感想?”
初一冷冷地看著那個歷盡滄桑的女人,表情有霎時的軟化,但只在瞬間,他再度嘲諷地挑挑眉。“我說過,自從向日葵基金會成立之后,我的母親已經多得數不清了。每找到一個,就發表一次感言,那我可能要說上一輩子!
“初一……”林春美垂下眼,忍不住啜泣!拔抑滥闶遣粫徫业摹墒俏摇
他淡淡地看了看手上的表!拔业臅r候已到了。”
“林先生——”主持人僵硬地笑了笑!拔覀儭
主控室里的小季忍不住詛咒一聲:“該死,真他媽的該死!彼饋硗鉀_。“氣死我了!
“小季!卑毥辜钡睾鹆似饋!澳阋ツ睦?你不可以下去啊,小季!
現場已經陷入一片奇異的氣氛之中,所有的人全都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初一神閑氣定地站了起來。“我想我們今天的訪問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林先生——”
“林初一!毙〖緩臉翘萆洗蠼幸宦暋!澳氵@個渾蛋。”她氣急敗壞地沖到現場,也不管到底有多少人在場,劈頭便破口大罵:“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季小姐。”主持人哭喪著臉攔在他們之間,她的演藝事業……“有記者在場……”
“我管他有誰在場。”小季氣憤地一把推開她。林初一足足比她高上一個頭,可是她瞪著他的神情卻像是瞪著一個小學生一樣!澳阏f,春美有什么錯?她為了生活所做的事是悲劇,那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就算當時換做是你我,我們也不見得會做得比她高尚到哪里去。你這只豬居然會為了那些過去的事而傷害自己的母親!
“小季……”阿寶苦笑著拉她!澳悴豢梢粤R人……”
“為什么?我說錯了嗎?我要罵醒這個笨蛋。我們站在理字頭上有什么好怕的?”小季理所當然地叫道。
“我知道你是正義之士,可是正義之士不該說這樣的話。”阿寶苦笑地看看四周全豎起了耳朵的人們。
“我沒興趣留下來聽你們耍寶!绷殖跻焕淅涞乜粗〖尽!岸椅覍δ阄唇浳业耐饩妥龀鲞@種決定很生氣,我是基金會的負責人,我有權解除你這個制作人的職務!
“你要開除我?”小季睜大了雙眼,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鞍Π,我真的怕死了!彼f著假假地笑了笑,一點都不客氣地用手指推推他厚實的胸膛!拔腋嬖V你——”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強調:“用不著你開除我,因為——我——不——干一了。你這個冷血侏儒!
林初一陰阻地瞪著眼前這個令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小女人,如果今天的狀況不是關系到他自己,他真的會當場爆笑出來。
阿寶張大了嘴:“小——小季——你罵他——侏儒?”他傻傻地眨眨眼。
“他——”他用力繃住了臉上的肌肉,天知道他真的快大笑了:“可是——可是——。
小季微瞇起眼瞪初一,居然對自己的杰作感到有些得意!昂俸,怎么樣?”她拉起春美的手。“我們走,”
“季小姐!敝鞒秩撕喼笨炜蘖!澳悴豢梢跃瓦@樣走。你走了,我們怎么辦?”
“看著辦。”小季咆哮著往攝影棚的外面走去,她輕輕地摟著春美單薄的雙肩低聲安慰著她:“你放心,我不會這樣放過他的。我一定會讓他承認你——”
話還沒說完,林春美已經不聲不響地往地面上倒去
“伯母。”小季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鞍。”
阿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面色死灰的春美!霸趺催@樣?”
“快來人?旖芯茸o車!毙〖窘辜钡睾鹆似饋,攝影棚里的人全都集中過來。
“怎么會這樣?”
“好像是休克——”
小季氣急敗壞地朝他們暴吼:“看什么?滾開。林初一”
林初一,他站在人群的后方——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