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的高燒,整日昏睡,別說去公司了,他連下床都有問題。
這情形可把童煦和嚇壞了,就算請來醫生看診過了,也打了針,吃了藥,她還是不放心,整天守著他,連學校也不想去。
“你不去,唐先生會更不高興,他不高興,病就更不容易好!
陳嫂用這句話說服了她,于是,她還是乖乖上學去,只不過唐則安已另外請了一個司機載她,不再讓江秘書接送。
但她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回家,在陳嫂離開后,接手照顧唐則安。
即使在學校一整天了,但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因為幫他擦汗、喂藥、降溫,夜里守在床榻邊,看著他安穩入睡,都讓她覺得好幸福。
沒有人能理解她心里的悸動,像此刻,留盞小燈,在一旁看著書,聽著他沉沉的呼吸聲,她的心就會充滿了快樂和滿足……
來到這個地方好幾個月了,現在她終于認定,這里是她真正的家,而唐則安,就是她的家人。
小心地翻著書頁,正認真讀著英文,課本里突然掉下一張書箋,她愣了一下,撿起一看,居然是班長謝祥毅寫給她的。
如果有任何學習上的問題,可以問我,我會傾盡所能幫你。
也希望你能快樂一點,期待早日見到你的笑容。
謝祥毅
她微微一笑,暗想:這是什么時候偷塞給她的?
謝祥毅是個很開朗穩健的大男生,對她很照顧,尤其那個出走事件,他似乎相當自責,因此總是有意無意跟在她身后,好像怕她又想不開似的。
她其實很感謝他,多虧了他,她漸漸的比較適應班上的環境,恐懼感也減輕不少,雖然仍有些不自在,但已經可以偶爾和同學們交談了。
把書箋插回書里,正想往下讀,一抬眼,赫然發現唐則安不知何時已經清醒,正盯著她,眼睛里有些微紅絲。
“。磕阈蚜藛?有沒有好一點?要不要喝點水?”她忙問。
“幾點了?你不去睡覺,在這里干什么?”他的聲音因喉嚨發炎而沙啞,也更低沉。
“我還不想睡……”她說著起身要倒水,膝上的書正好落到床上,里頭的書箋跟著露出。
“這是什么?”他慢慢坐起,拿起書箋,看著上頭中規中矩的字跡和署名,眉輕蹙了一下。
謝祥毅?這不就是那個擅自幫童煦和蹺課出走的大男孩?
“哦,那是我們班長寫的……”她把水杯遞給他。
“他寫這個給你干什么?”問的語氣不太高興。
“大概是想給我打氣吧。”她猜想。
“他該不會想追你吧?”他冷哼著,大口把水灌下,將杯子和那張書箋一起重重往床邊的矮柜一放。
“。吭趺纯赡堋彼汇。
“送你去學校是要讓你讀書的,不是去談戀愛,要把心思放在書本上!彼麌烂C地道。
“是,我知道!彼X得他真是想太多了,她比謝祥毅還大一歲。
“知道就別和男生走太近,要保持距離。”他又道。
“好,你別操心這種小事了,快點休息吧。”她暗覺好笑,不過是一張書箋,他干嘛這么緊張?
“你啊,從小就沒加入群體生活過,太單純又太天真,別人說什么別照單全收,要會分辨什么是真話,什么是假話……”
“我沒那么笨啦!”她沒好氣地道。
“懂不懂人情世故和笨不笨可沒什么關系。”他低哼一聲。她不知道,她那一臉纖柔的樣子,擺明了就好欺負。
這個人是不是生病的關系,才變得這么羅唆?不,好像平時就很羅唆了……
她在心里嘀咕,懶得和他在半夜里爭辯這些無意義的事,如同在哄小孩般對他說:“是,我會聽你的話,很小心的,F在,拜托你快睡吧!”
他瞥了她一眼,不知是頭依然發痛,還是喉嚨仍燒疼,心情就是煩悶不樂,揮手道:“你先去睡吧,我想換個衣服……”
“啊?衣服濕了嗎?我來幫你……”她這才發現他身上發了不少汗。
“不用了!快出去,免得被我傳染!彼崎_她,逕自想下床,可是腳才沾地,整個人就頭暈目眩得左右搖晃。
她立刻扶他坐下,急道:“你根本還沒好,快坐好。”
他喘著氣坐好,納悶地看著精神很好的她!捌婀郑瑯恿芰擞,為什么你沒事?”
照道理說,她待在雨中的時間比他長,身體又比他纖細弱小,怎么事后她連個噴嚏也沒有,他卻得了重感冒?
“因為我從小就在山里長大啊!山上的風雨早就習以為常了。而你啊,我看你從小到大根本沒淋過那么大的雨。”她輕笑著道。
他被說得一怔,的確,身為獨子,從小就被保護得好好的,別說淋雨了,有時連太陽也難得曬到,除非刻意健身運動……
“所以,別看我瘦瘦的就以為我很弱,其實我可是銅皮鐵骨呢!抵抗力很強的。”她帶點小小的自負說道。
瞧她說得驕傲,他的眼微微瞇起。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你抵抗力是否真的那么強……”他帶點惡作劇地將她拉近,對著她的臉呼氣,企圖傳染給她。
“?”她嚇了一跳,沒站穩,整個人就這么直接跌坐在他的腿上。
這曖昧的姿勢,讓兩人都怔了一下,短暫的四目相接,彼此的氣息在昏暗的空間里互相沖撞著……
呆了三秒,兩人又像觸了電似的分開,他感到血液往上直沖,早已悶痛不已的后腦就像有人拿著鐵器猛敲猛打。而她,小臉整個燒紅,慌張地立正站好,低下頭結巴道:“我……我……去拿干凈……的睡衣……”
說罷,她匆匆走開,從衣柜里拿出另一件睡衣,又從浴室拿了條干毛巾,來到他面前,卻怎么樣也不敢幫他脫掉衣服。
“我自己來吧。”他揉著又沉又痛的后腦,自行解開睡衣,拿過毛巾,擦著身上的汗漬,卻有點使不上力。
見他擦得虛軟無力,她不忍心,只好接手繼續,沿著他精實的寬肩往腰背下擦去。
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身,她又慌又羞,不敢多想,也不敢看他,動作僵硬地為他擦拭完畢,再迅速換上新的睡衣。
他靜靜地看著她彎身為他扣著睡衣鈕扣,混沌的腦袋里盡轉著一些奇怪的念頭。
她的臉頰紅艷如花,低垂的眼睫毛長而卷,發絲塞到耳后,耳垂下,白皙頸部一直延伸到鎖骨,呈現出一種纖細性感又誘人的線條……
瞬間,他的呼吸不自覺急促了起來,心跳也以下規則的頻率震蕩,整個人的熱度似乎再度竄升!
“怎么樣?不舒服嗎?”她感覺到他的異樣,抬頭問。
粉嫩的唇瓣,清澈的眼瞳,純真的神情,甜美可口得足以粉碎一個男人的意志力……
他像著魔了似的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龐。
她呆了呆,屏息僵立。
那不是他平常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盯著女人的眼神,充滿了情火、欲望、饑渴……
指尖沿著臉頰滑向唇瓣,挑逗似的在唇上揉撫,她的心跳狂飆,背脊輕顫,動也不敢動。
慢慢的,他仰起臉,湊向前,再向前,幾乎就要吻上她……
當他灼熱的氣息即將焚燒而來,她終于顫顫出聲:“唐……唐先生……?”
“唐先生”三個字,像一盆冰水當頭兜下,魔咒瞬間解除,他臉色猝變,呆了幾秒,隨即用力推開她,低喝:“出去!快出去!”
“唐……”她倒退一步,錯愕地看著他。
“我想睡了,你也快去睡,明天還要上課……”他別過頭,不看她,語氣像是吃了炸藥。
“可是……”她不明白他在氣什么。
“晚安。”重重的一聲,擺明了逐客。
“是……晚安……”她的心緊縮著,又看了他一眼,靜靜地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確定她出去了,他暗喘一口氣,揪住狂亂的胸口,一抬眼,就看見她忘了帶走她的書,還有那張礙眼的書箋。
真是瘋了!他剛才在想什么?是腦袋燒壞了嗎?否則他怎么會對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有了遐思?何況她還不是一般人啊!
她是童煦和!是他心里的鬼!是他永遠都不能碰觸的女孩。
沉郁中,他慢慢拿起那張書箋,明明想塞進書里,可是當他回過神時,書箋已在他手中揉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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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煦和盯著他,總覺得他好像在生她的氣。
這兩天,唐則安請陳嫂留下來照顧,不準她再熬夜看護,已經讓她有種被排斥的挫折了,再加上他連晚餐也在房里進食,還囑咐陳嫂別讓任何人吵他,似乎擺明了就是不想見到她,害她這兩夜難過又擔心得睡不著覺。
今天早上,他終于走出房門,看來病情已經好多了,除了臉色還有點蒼白,整個人倒是頗有精神。
只是從他出來到現在,十分鐘了,他都沒有看她一眼。
“唐先生,你今天要去公司?”陳嫂問道。
“嗯,休息五天了,一堆事等著我處理!彼压掳砗,走到餐桌旁坐下,攤開報紙。
大大的報紙正好擋住他的臉。
童煦和看得出他不想和她說話,也不希望她打擾他,于是輕輕放下面包,起身道:“我吃飽了,你慢用。”
陳嫂看著桌上完好得像是沒碰過的早餐,立刻低呼:“你又沒吃了,小姐,這兩天你早餐都不吃,這樣不行。
唐則安放下報紙,瞪著她,“為什么不吃早餐?”
“我……不餓……”她低下頭,細聲道。
“不餓?怎么可能會不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正視她的臉,才發覺她看起來有點憔悴。
怎么?明明叫陳嫂留下來照顧他,就是為了讓她多休息,為什么她反而疲憊成這樣?
“沒有!闭嬉f哪里不舒服,應該是心里吧!她想。
“那帶點早餐去學校好了……”陳嫂建議。
“不用了,在學校如果餓了,我會去福利社買東西吃的,而且同學有時也會請我吃餅干點心……”為了讓陳嫂安心,她只好隨口說說。
唐則安突然臉一沉,冒出一句:“會請你吃點心的,是那位謝同學吧?”
“?”她呆了呆,這關謝祥毅什么事?
“你不吃早餐,是為了去學校好吃他替你準備的點心嗎?”他冷哼。
“不是的……”她愣愣地搖頭。
“算了,也許外人送的早餐比較可口,隨她去吧,陳嫂。”他寒著臉譏諷,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有多酸。
童煦和氣得紅了眼眶,她什么都沒做,卻惹來一頓責難,他到底對她哪里不滿意?
壓抑著怒火,她賭氣地坐回餐桌,抓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塞進嘴里,塞到整個嘴里爆滿了仍不停手。
“啊?小姐!”陳嫂驚呼。
他將報紙一丟,探身過去抓住她的手喝斥:“你這是干什么?”
她甩開他,繼續猛塞,直到梗住喉嚨,一張小臉漲成了紫色。
“快吐出來!”他大驚厲吼,抓起她沖向垃圾桶,壓低她的頭,猛拍她的背。
“咳咳咳……”直到將嘴里一大團的面包全吐掉了,她才拚命咳嗽喘氣。
“你瘋了!簡直在胡鬧!”他又氣又急,揉著她的背仍止不住大罵。
她趴在垃圾桶上不起來,肩膀微微抽動。
“有沒有怎樣?我看看……”他抬起她的下巴,想確認她是否沒事了,卻發現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整個人一呆,心抽得好緊好緊。
她委屈地瞪著他,什么話都不說。
不自覺的,他將她的臉按進胸前,低聲道歉,“好了,是我錯了,別哭了!眲偛潘前l什么神經才會說那些幼稚的話?他擰著眉,對自己心里頭莫名的煩躁感到下解?桃獗苤恋砹藘商,怎么心還是一樣紊亂?
她靜靜地靠著他,聽著他沉沉的心跳聲,這兩天來那份不舒服的感覺瞬間消逸。
“來,擦個臉,該去學校了!彼鹚槌雒婕,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陳嫂在一旁看著,好氣又好笑地喃喃自語:“真是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小倆口在吵架斗氣呢!”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打開,一身亮麗的李瑞蕓拎著鑰匙和早餐,直接走了進來。
“則安,我來看你了,你的病有沒有……”她輕嚷著,但聲音在見到客廳里的狀況時便詫異得戛然而止。
獨居的唐則安,屋里竟有個女孩和一位中年婦人,而他,正攬著女孩的肩為她拭淚……
童煦和和陳嫂都呆住了!
但她們很快就明白,眼前這個像在走自家家門一樣的女人,肯定就是唐則安的女友……
“瑞蕓,你怎么來了?”唐則安也是滿臉驚愕。
他原本想過一陣子把原委告訴李瑞蕓之后,再讓她和童煦和見面的,沒想到她卻直接跑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則安。”李瑞蕓瞪著屋子里的童煦和以及陳嫂,最后,把疑惑且生氣的目光移向她的男友。
那天他匆匆離去,她有點不太高興,故意不打電話,心想他總會主動聯擊才對。豈料一連五天沒任何消息。她氣不過,決定直接到公司向他抗議,可是去到公司,遇上了江秘書,她才知道他生病請假在家,當下心疼又擔憂,忙不迭地買了早餐就直奔而來。
但眼前這是什么情況?為什么他的家里有兩個陌生的女人?而……他和其中一個還狀似親密?
唐則安強做冷靜,道:“這個我等一下再向你解釋……”
他說著又轉向陳嫂道:“陳嫂,你送煦和下樓,她該上學了。”
“是。”陳嫂點點頭,拉起童煦和往大門走去。
“站!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她們是誰?”李瑞蕓攔住她們,俏臉結霜。她怎會看不出他想支開這兩個女人?
“讓她去上課,她快遲到了!碧苿t安不想當著童煦和的面討論這件事。
“她?上課?看樣子她就住在這里……”李瑞蕓走向童煦和,盯著她,敏銳地發現屋里到處都有她的氣息,因此板起嬌顏,不客氣地質問:“你是誰?”
她很快就分析出來,陳嫂是個管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纖細婉約、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
童煦和沒有回答,她的心從李瑞蕓闖進門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抽緊,不斷地往下沉墜。
唐則安的女朋友,原來是這么一個成熟美麗的女子……
“瑞蕓!”唐則安低喊一聲。
“說啊,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會‘住’在這里?”她拉高音量。
“她是我收養的女孩。”他直接說了。
李瑞蕓一怔,霍地回頭瞪著他,以為她聽錯了。“收養?”
孤僻冷漠的唐則安,不太喜歡與人往來的唐則安,居然收養一個這么……這么大的女孩?
“沒錯,我四個月前收養了她,現在我是她的監護人。”他走到童煦和身邊,輕輕將她拉到身后。
這保護的小動作惹毛了李瑞蕓,她驚疑不定,心里冒起了一小簇詭異的妒火!盀槭裁矗坷碛墒鞘裁?”
他沒理會她,逕自拉著童煦和走向大門,推她出去!澳闳ド险n,快走。”
“把話說清楚之前不準離開!”李瑞蕓沖過去。
“瑞蕓!”他擋住她,低斥。
“你說你收養她?我看你是想收藏她吧?你到底把她當成什么?這么大的女孩已經可以當情婦了……”李瑞蕓指著童煦和,只覺得荒謬。
“夠了!我把她當成妹妹!只是妹妹!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他怒吼地打斷她羞辱的指控。
妹妹……
這個回答沒有說服李瑞蕓,卻讓童煦和的臉整個刷白。
唐則安……只把她當妹妹……原來,她只是個……妹妹……
“陳嫂,帶煦和下去,司機在等了!彼D頭暍令。
陳嫂以為童煦和嚇壞了,于是帶著怔忡的她匆忙出門下樓。
李瑞蕓瞪著她們離去,沉吟了幾秒,恍然地轉頭看向唐則安,“原來你變得精神奕奕,是因為她?”
唐則安走向餐桌,淡淡地道:“既然來了,就過來一起吃早餐吧!
“你那天急著離開,也是因為她?”她又追問。
“先坐下來再談吧!彼是不正面回應。
“唐則安!不要敷衍我!我要你把話說清楚!你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嗎?”她忍無可忍地怒嚷著。
“我當然知道!”他轉身大喊回去。
“你知道?你莫名其妙地去收養一個大女孩,你存的是什么心?難道你喜歡她?”她沖到他面前,咄咄逼問。
“你別再瞎猜了!我怎么可能喜歡她?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太多太多了!”他沉著臉。
“欠她?你欠她什么?錢嗎?人情嗎?”她冷笑,直覺認定他在撒謊。
“都不是……”
“哼,這該不會是你的借口吧?用來掩飾你變心的爛借口?”她為他的背叛而心痛。
“你能不能冷靜點聽我說?”他抓住她的手臂。
“這叫我怎么冷靜?出國一陣子,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男友窩藏了一個女孩,如果是你,你能心平氣和嗎?能嗎?”她愈來愈激動,到后來幾乎失控尖叫。
“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兩條命!因為我殺了她的父母!”他嘶啞地厲吼。
她驚呆瞠目。
他……他在說什么?
“是我毀了她家!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失去一切的兇手,就是我……”他歇斯底里的狂嚎,回蕩在整個寬敞的屋內。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急速回涌,回到他十七歲的那一年夏天,那個令他的心靈淌血凍結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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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涼,夜很靜,山林的夜色很美……
他閉上眼睛,享受著馳騁的快感,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灌滿他年輕猖狂的細胞……
好不容易瞞著家人獨自出來旅行,新買的進口機車性能超棒,簡直像要飛上天似的,車速愈來愈快,他的興奮愈強烈,他大笑,瘋狂地吼叫。
轉過一個又一個彎道,他沒減速,在婉蜒的山路上玩命似地挑戰自己的膽量——
突然,兩道光閃進他眼中——
他來不及閃躲,急剎、打滑,摔車……
巨大的撞擊聲之后,緊接著是一陣爆炸,火光化為厲鬼,燒竄向他——
他的衣服著火了,他的頭發著火了,他的皮膚著火了——
“不……不……不要!”
他驚喊狂奔,全身是火,熄不掉,撲不滅,彷佛要把他連人帶骨燒成灰……
“不———”
唐則安狂嚎地坐起,驚恐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七年來不曾再做過的夢,如今向李瑞蕓說出了秘密之后,心靈黑洞里住的那個鬼就掙脫了束縛,再度將他捕捉,就要將他吞噬。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在微微發顫。
深埋了十年,刻意用遺忘來麻醉自己,讓大腦以為什么事都不曾發生,刻意把它當成一場噩夢,只要醒來,夢就消失,不曾存在。
但,它確實發生了,也確實存在,即使他的大腦忘了,他的心也會幫他牢牢記住。
重重地吐一口氣,他臉色發白地下了床,打開書柜,從上鎖的抽屜里翻出一張泛黃的剪報,報上刊登著一張燒得面目全非的小小照片,照片旁的標題也不大,寫著:夜半山腰斷魂,疑似酒駕撞山。
記者對偏僻山腰的火燒車事件交代得很簡扼,彷佛是一則為了填補地方新聞版面而登上的小文章,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不過,這則小新聞對唐則安來說,卻大到足以將他的人生摧毀,大到影響了他往后的整個性情和人生。
他的目光定在文章中提到;“童姓一家三口兩死一重傷”,以及“警方不排除車主為了閃避對面飆速的來車而出事,懷疑可能有機車飆車族在山腰橫行,肇事后逃逸無蹤……”這些字樣,身體忍不住顫抖,胸口又是一陣窒悶抽搐。
“呼……呼……呼……”他拚命呼吸喘氣,以緩和在心底翻攪撕扯的那股強烈力道。
他,就是嚇得倉皇逃走的肇事者,是殺了一對夫婦的兇手,是闖了禍卻見死不救的罪犯!
是他!就是他啊!
那時,如果他立刻上前搶救,童家一家人也許……也許不會這么慘,但他卻沒種地逃了,嚇得逃走了……
事后,他沒膽向嚴峻的父親或其他家人坦承自己的罪行,更怕事件曝光會敗壞唐家的顏面,損及集團形象,所以只能縫緊嘴巴,硬是吞下那抹恐懼不安,獨自忍受著良心的譴責和啃蝕。
這秘密,一埋就整整十年……
前幾年,他總是過得提心吊膽,深怕誰會挖出他這個丑陋的污點;它就像個定時炸彈,時時威脅著他,令他寢食難安。
但隨著時間消逝,小新聞很快就被更新的新聞掩蓋,一開始就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之后更不會有人記得,即使是他,也慢慢淡忘這件事,慢慢從罪惡感中走出來,他以為他終于可以解脫……
可是誰料得到,他卻陰錯陽差地為了選地蓋溫泉會館,而回到了迎曦村,然后,再度遇上了童家唯一的幸存者。
從抽屜里再拿出一份調查資料,上頭詳細地寫著童煦和的一切,包括她的出生年月和過去十七年的生長狀態。
童煦和,當他看到她的臉,聽見她的遭遇,他就開始調查她的背景,終于確認當年重傷的童家小女孩,就是她。他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卻活了下來,活下來,等著將他制裁……
他才明白,他以為他的秘密已是過去式了,沒想到事情根本還沒過去……
永遠過不去……
“所以,你是為了贖罪而收養童煦和?”李瑞蕓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仍一副難以置信。
“是的,我欠她太多了。這十年,她過得太苦,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一切力量幫她找回幸福……”他坦言。
“幸福?你打算怎么讓她幸福?難道你想照顧她一輩子?”李瑞蕓驚疑地瞪著他。
“不,我沒有臉一直照顧她,等她成年了,我會給她一大筆錢,給她一棟房子,再幫她找個可靠的好丈夫……”這是他的計劃。
“是嗎?原來你是這么想的……”李瑞蕓松了一口氣。
“她有權利過更好的生活,而我,只是要把一切屬于她的,都還給她!
“我懂了,如果這是你的心愿,我會幫你的!彼J真地道。
“你要幫我?”他愣了一下。
“對啊,只要她過得幸福,你心里的罪惡感才會消失,對吧?所以你放心,我也會好好對待她,也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認真地承諾。
“謝謝你……”他很感激她不但不去揭發他,反而還接受了他過去犯下的罪過。
“謝什么?我很高興你把深藏多年的心事告訴了我,以前我總覺得你心事重重,現在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了……”她說著主動擁抱住他。
“瑞蕓……”他機械似地反手摟住她。
“你知道嗎?交往這么久,這是第一次我覺得能貼近你的心,也比較了解你了……”她在他懷中微笑著。
他怔然著,不知為何,聽她這么說,心底卻有點沉快。
“可是,則安,你要答應我,再怎么覺得歉然,也不可以對童煦和太好,雖然她才十七歲,可是終究是個女人,這會讓我嫉妒……”她突然提出要求。
“嫉妒?”
“對啊,我怕你會不小心愛上她,或者……她會愛上你……”她低哼著。
“你在胡說什么?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的!”他僵硬地駁斥她可笑的臆測。
“不可能嗎?這世上很多事都很難說……”她盯著他,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不,我和她之間,絕不可能!彼裨诰孀约核频,說得斬釘截鐵。
絕不可能……
早上和李瑞蕓的對話,此刻回想起來,那四個字卻虛得像是謊言。
他是怎么了?胸口為什么會因為自己的這句話而如此沉重?
他對童煦和,只是愧疚的情緒吧?應該……只是這樣吧?
怔怔地望著手中童煦和的個人資料,心想:讓李瑞蕓知道反而好,她會幫著提醒他,別越過了界。
可是,他又難免擔心她會不會在童煦和面前說溜了嘴?
他不想讓童煦和知道太多,說他自私也好,說他膽小也罷,總之,他不希望她再受一次傷害,更怕她會受不了這個真相帶來的刺激。現在的她,好不容易才敢踏出黑暗,正要走上光明的坦途,他不要過去的陰影干擾她,也不許任何人絆住她,尤其是他自己……
將剪報和資料放回抽屜,同時,他也將自己的心放進去,一起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