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瘋了,否則不會像個偷窺狂似地跟蹤她,昨天跟蹤她到賓館還不夠,今日又來到她的店附近,坐在車里,遠遠地注視店門口的動靜。
她在店里嗎?或者不在?有個方法能讓他迅速確認這一點,只要他走進店里問那個店員就可以。
但他做不到。
高晉風,一向于情場上瀟灑縱橫,將女人當成飯后點心的花花浪子,竟然會怯于面對一個女人。
他怕她。
說是怕也不盡然,該說在她面前,在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前,他總覺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了,有點莫名的自慚形穢。
他不喜歡那雙眸子,不喜歡她看他的眼神,卻又自虐地想再看到她,想分辨清楚她注視他的眼神到底隱含著什么……
不對,她的眼睛不是重點,眼神如何也與他不相干,他是為哥哥來的,只想證明這女人不值得哥哥的犧牲。
他是來引誘她的,引誘她摘下淑女的面具,讓爸媽與哥哥認清她的真面目。
他想證明,她跟一般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并沒什么不同,她們都是眼高于頂的,只懂得批評別人,自己卻是膚淺沒內涵。
這種表里不一的名媛淑女,他見多了,她也不會是個例外。
不該是例外……
高晉風陰郁地尋思,將近半個小時后,店門口有了動靜。
一輛休旅車駛過來,停在門口,接著一個男人下車,進店里幫忙抬了幾個紙箱上車,然后,是她娉婷的身影。
他看著她與那個男人一同上了車。
那家伙是誰?他們要上哪兒去?
他擰眉,發動引擎,悄悄尾隨于后。
善雅來到朋友經營的賓館。
于承歡,她的高中同學,兩人情同姐妹,一年前承歡接下家里的事業,決定成為這間汽車賓館的老板娘時,老實說,她很震驚。
汽車賓館,Motel,在臺灣幾乎已成為情侶幽會場所的代名詞,會來這里開房間的情侶基本上都是打算做……那件事,而且更多的情侶是由于不倫或外遇,為了避人耳目,才選擇上賓館。
她曾勸過承歡放棄,但思想比她開明百倍的承歡可不在乎這些外在評價或觀感,誓言將家傳的Motel打造成情侶的天堂樂園。
“我要他們在這里休息的時候,有種賓至如歸的溫馨感,除了華麗的裝潢以外,更重要的是舒適,以及體貼入微的服務!
于承歡一面帶她參觀房間,一面歡快地說道:“所以才需要你幫忙,善雅,你今天帶來的花器都好漂亮,我好喜歡,我在想,能不能也請你設計一些比較特殊的裝飾品,提升一下這里的品味?”
“嗯,我會盡力。”善雅舉起數位相機,將房間每個角落與細節都拍照紀錄,以便回工作室后據此設計玻璃藝品。
“那就謝謝你啦!”于承歡喜悅地拍手,領她參觀過幾間房間后,邀她在休息室喝茶!袄哿税?這花茶我請人特別為你泡的。”
“謝謝。”善雅端起茶杯,淺啜一口,一面專注地審視方才拍下的照片。
“怎樣,我這些房間裝潢得很有品味吧?”
“嗯,很不錯!
見好友也同意,于承歡滿意了,她知道善雅不擅長說謊,說不錯就是不錯,絕非違心之論。
她也端起咖啡,啜飲幾口,忽然想起什么,笑著揚嗓!皩α,昨天你到我這兒來,不是遇見一個帥哥嗎?你說你認識他。”
善雅聞言,怔了怔,遲疑地望向好友。
“就那個長得很性格的帥哥!你應該沒忘記吧?”
“……嗯,我記得!
“他不是跟女朋友一起來嗎?”
“嗯。”
“他女朋友開了房間后,兩人好像吵了一架耶!庇诔袣g好笑地爆料。
“什么?”善雅一愣!盀槭裁矗俊
“天曉得?”于承歡聳聳肩。“聽說那男的搶過鑰匙,馬上到柜臺辦退房,那女的很生氣,罵他存心玩弄,結果兩人就不歡而散了。”
有這種事?善雅愕然。
“喂!庇诔袣g忽地靠過來,分享秘密地眨眨眼!澳愀悄腥酥g該不會有什么吧?為什么他一看到你連女朋友都不顧了?”
善雅心跳漏一拍。“他只是我店里的客人!
“真的只是客人而已嗎?”
“真的!
“好吧,你既然這么說那就是這樣嘍!庇诔袣g放棄追問,喝口咖啡,轉了個話題!皩α,你什么時候要介紹我認識你的未婚夫?”
善雅聞言,低眉斂眸。“改天吧。”
于承歡凝視她無表情的側顏,心弦一扯!澳愦_定真的要嫁給那個人嗎?你又不愛——”
“我們繼續參觀房間吧!”善雅笑著揚眸,打斷好友關切的問話。
于承歡看她兩秒,只能嘆息。
當善雅決定沉默時,誰也沒法由她口中套出一句話。
善雅離開賓館時,高晉風正在接一通國際電話。
是他在美國的責任編輯打來的,追問他對于下本新書的計劃,之前聽說他在南美蠻荒地帶旅行,希望有冒險故事分享。
“抱歉,新書的事可能要再等一等了!
“嗄?為什么?”聽得出編輯的口氣很失望。
“我家里有點事,現在人在臺灣!彼χ忉。
“你回臺灣了?”
“是啊。”
“有什么事?別告訴我浪蕩子終于要定下心來結婚了喔!”編輯顯然很清楚他荒唐的情史,話里滿是揶揄之意。
他自嘲道:“我?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編輯笑道。“別說要你成家了,就連定下來跟一個女人交往都很難啦,你老實說,這些年來你跟女人交往有超過半年的嗎?”
“哈!彼S笑!皠e說半年了,連超過三個月的都數不出來。”
“我就說吧!不管你忙些什么,拜托你,至少先把新書大綱交給我總可以吧?”
編輯在遙遠的另一端碎碎念,高晉風漫不經心地聽著,眼睛直盯著賓館門口。
終于,他看見她了,踏著輕盈的步履走出來,午后慵懶的陽光灑落她身上,她揚臉,望向蔚藍天空,似是覺得天氣很好,微微地笑,他怔忡地望著她的笑顏,那么清恬,那么自然,他找不到一絲做作。
她沿著紅磚人行道,慢慢地散步,他趕忙掛電話,下車跟在她后頭。
她前進,他便前進,她停下來,他也停下,她進書店里買書,他也隔著一排排書架,偷窺她清秀的容顏。
她拿了一本小說,一本精裝插畫書,一本設計得別出心裁的手帳,當她來到外文書柜前時,他的心跳微促。
不曉得她會不會注意到,在她面前,正好有幾本書是他寫的?但他想,她應該不會對冒險小說或旅游札記有興趣。
他錯了。
她取下一本旅游攝影集,主題是南極,她翻閱著那一頁頁精致的彩色圖片,一只肥胖逗趣的企鵝引出她唇畔的笑紋。
他的心怦怦跳。
她喜歡企鵝嗎?想去南極嗎?那么,他有一天一定要去一趟南極,記錄旅程的點點滴滴,到時候希望她翻閱的,能是他用心寫就的作品。
離開書店時,她提了一袋書,他也提了一袋,跟她買同樣的四本書。
穿越馬路后,她停在一座公車亭下。
千金小姐也搭公車嗎?他訝異。
公車來了,她排隊上了車,他也偷偷擠在最后面,她刷了悠游卡,他卻是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零錢。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視線,坐在她斜后方一排的座位。
在公車上,她一直看著窗外,招牌、路人、電話亭,似乎不論什么都能引起她的興趣,但也只是遠遠地旁觀。
他凝望她的側顏,看著她悠遠的神情,他忍不住要想,她心里有沒有喜怒哀樂,有沒有一點點熱情?
為什么她縱然笑著,卻是笑得那么淡、那么輕?一顰一笑都讓人抓不住。
他無法想像她開懷大笑的畫面,也本能想像她痛哭失聲,她好似總是這么平靜,心如止水。
到站了,有人下車,卻有更多人擠上車,車廂鬧哄哄的,她仿佛充耳不聞,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忽地,有個年約六十多歲的老人摔出座位,趴倒于中間通道上。
“有人暈倒了!”
眾人慌亂,司機停車趕過來瞧。
“老爺爺、老爺爺,你沒事吧?”他拍拍老人的臉,對方毫無反應!霸愀猓孟裢V购粑!”
眾人更驚駭了,有人馬上打手機叫救護車,高晉風見情況不一妙,排開人群,擠到老爺爺身邊。
他先命人幫忙將老爺爺身體放平,檢查呼吸,確定失去意識,他俐落地解開老爺爺上衣。
“你要做什么?”司機焦急地問。
“做CPR!彼喍痰貞,跪在老爺爺身側,雙手用力按壓老爺爺胸口。
他動作很確實,速度很快,搭配人工呼吸,數分鐘后,老爺爺已能正常呼吸,又過幾分鐘,救護車也來了,救護人員將老爺爺抬上擔架送上車。
一場騷亂這才平息。
眾人給予高晉風贊賞的掌聲,司機也謝謝他見義勇為,他笑了笑,只覺得身上熱得冒汗,好想痛快抹一抹。
一條手帕體貼地遞過來。
他接過手帕!爸x謝!
“不客氣!睖厝岬纳ひ粽饎铀靥。
他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借他手帕的人正是善雅,她凝睇他,唇畔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