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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誰的親愛的 第四章 作者:唐純
    老天為什么不肯多給她一點時間呢?

    凌晨四點才入睡,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八點,再怎么趕,遲到已是無可避免的了。不知道今天,嘉璇會不會先幫她抄好筆記?

    樂小米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抱起昨晚整理好的筆記本,沖下樓梯。

    “我送你!蓖蝗粡纳嘲l上站起來的人影,嚇了她一跳。

    反應慢半拍,才消化掉耳朵里剛剛聽到的字眼。

    他說什么?送她?

    可是——

    “走吧!辟R意隨拿起汽車鑰匙,沒有多余的廢話。

    好吧好吧,算她叨擾他一次。管他發什么神經?

    動作遲緩地坐進跑車,賀意隨睇她一眼,雙眉習慣性地蹙起,突然傾身過來。

    她再嚇一跳,瞠目瞪他。

    他虎著臉,從她僵直的手臂上接過大小不同,顏色各異的一疊筆記,轉身擱在后座。

    她眨眨眼,覺得方才一度停止運轉的腦子有些不好使。

    然而,車子并未就此開動。她看到賀意隨向她低過頭來,先是唇,后是眼,再是眉,一點一滴,一分一寸,如泰山壓頂,而且,絕對是電影里的慢鏡頭。她渾身一緊,肩膀往后縮,再縮,直至背脊牢牢抵著椅背。他身上濃濃的煙草氣息叫她膝蓋發軟。

    他的手環過她的腰,她的眼直視著前方的擋風玻璃,連眼皮都不敢動一下。天氣仍然還是太熱,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溫度在急劇上升。

    不要抱她吧!他不會抱她吧?

    她呼吸遲滯,腦子發脹。

    短短一秒,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在她以為自己幾乎就要在抱或不抱的幻覺里緊張得死去的時候,賀意隨突然放開她,坐了回去。

    揪緊了的心陡然松落下來,她覺得身子有些抖。沒有辦法控制。似乎是冷,卻絕不是冷。

    她只得很夸張地搓了搓手臂,笑,“拿走了筆記本,還真不習慣!

    他發動汽車,橫她一眼,“安全第一,那東西放在后面又不會長腳!

    呃?她愕然,低頭,才發現那條橫過自己身前的安全帶。

    哂然失笑。

    瞧,她剛剛有多傻。居然以為……這個男人……

    呵,怎么可能?

    她開始偷眼覷他,想從他專心嚴肅的面容底下猜出他究竟覺察了她幾分心思?

    他低下頭來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她鼓點般的心跳?他的手從她腰間環過的時候,有沒有感受到她衣衫下火熱的溫度?

    有沒有?

    樂小米心中忐忑,越想越窘,連雙頰皮膚下血脈涌動的方向都清晰可辨。

    車內流動的空氣因這突來的沉默而變得緩慢、凝滯,仿佛連大口呼吸都會成為引人注目的靶子。

    “小米。”

    “嗄?”她差點驚跳起來。

    他側頭看她愣愣的表情,搖了搖頭,一種陌生的,鈍鈍的疼在他心頭流轉,逐漸擴散為漣漪。

    “別把眼睛瞪那么大,累了,就睡會兒吧!

    像做壞事被人逮到,樂小米趕緊別過頭去,滿臉通紅。

    “放心,我不會把車開到人販子那里去的。”

    小米仍然望著窗外,“我是不怕你開錯方向,就怕你把四個輪子當成兩個輪子開!

    有沒有搞錯?怎么還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這不比搭公車還要慢嗎?

    賀意隨也不以為意,慢吞吞地說:“既然你那么在乎會不會遲到,以后還是早點睡吧。”

    什么意思?他這是存心整她來了?難怪那么好心,在平日里睡得雷打不動的時候,居然主動要送她上學?

    樂小米轉過頭來,瞇起眼睛看他,“真想不到噯,原來你是這么小氣的一個人!

    “什么?”

    “你時間很多是不是?老是看你晝夜顛倒,游手好閑的,你的日子一定過得很閑吧?有那么多閑功夫不會繼續去網上吊美眉?像我這等又丑又笨的人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會讓你那么嫉恨?傷了你大少爺哪點自尊?戲弄我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看人著急你覺得很享受了,是不是?”樂小米沖口而出。

    一節課,她會少抄多少筆記,會損失多少錢?像他這種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大少爺,哪里能體會得到爾等升斗小民的辛苦?

    “我不是……我沒有……”賀意隨有些發怔。樂小米過激的反應一下子將他打懵了。他沒有想到,一節課的分量在她的心目中居然如此之高!

    他原本以為,遲到對于她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問題。

    他其實,只是想——

    “對不起!

    他誠心誠意的道歉一下子把她的火氣壓沒了。她甩甩手,“算了。”

    二人都不再開口。

    跑車沿著公路飛馳,眨眼,便將這三分之一的路程遠遠拋在身后。

    ☆☆☆

    “你好!我是替美珠來應工的,我叫樂小米!毙∶坠ЧЬ淳吹卣驹诎膳_前。

    “什么?又是替工?”一位二十六七歲,主管模樣的女子嫌惡地皺了皺眉,“你告訴鄧美珠,如果她不想做了,就趁早滾蛋,我們這里多的是大學生想來打工,不需要她給我們塞些莫名其妙的人來!

    “是!北M管不情愿,她還是向女子鞠了一躬。

    “算了算了,我忙得要命,你就先頂著吧。”女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沖著她離開的背影,吧臺后面那位年輕的男孩子做了個鬼臉,然后對樂小米友善地笑了笑。

    “你好!

    “你好,需要我幫忙嗎?”

    “太需要了,你的雙手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萬能的救世主——耶酥!”男孩子夸張地對著天花板伸開兩臂,惹來小米“撲哧”一笑。

    “好了好了,笑了就好。”男孩說著,動作麻利地端出一個托盤,里面放著一杯鮮橙汁,一塊烤好的奶油土司,然后指給她看,“端到那里,十九桌!

    “沒問題!惫ぷ鏖_始。

    剛才那位主管說得沒有錯,到這里來打工的大學生還真多。因為這里離學校近,工作輕松,再加上服務的對象又是和自己一樣的年輕人,不會有太多的刁難,是以,在這里工作的服務生基本上都是一些笑容甜美、模樣俏麗的女學生。

    像美珠,就是她們植物系的系花。

    今天,也是因為她要去一個廣告公司試鏡,所以才央小米來替她頂工的。

    不過,若不是這樣,小米也絕對不會走進學校對面這家“意隨己心”網吧。

    “真沒見過這么挑剔的人。”身穿淺灰色職業套裝的網吧經理,面容扭曲、神情激憤地走過來,將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擱到吧臺上。

    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一瞬間都以吧臺為中心,向四周作鳥獸散,惟獨留下不明狀況的小米和吧臺內逃無可逃的男孩——李四。

    李四不姓李,也不是排行第四。

    而是,在人人都以為吧臺是個信息共享、交流八卦的好地方時,他總是面對著一張張極為渴望的臉孔,那么隨意、不負責任地說:“管她誰誰誰,總不是張三就是李四!

    于是,“張三李四”之名如隨風飄散的油麻菜籽一般,飄哪長哪,落地生根,發芽壯大。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倒無人再提。

    后來,因四字之名太過拗口,而慢慢改為“李四”二字,卻從不見他對人提出過任何異議。

    “你!就是你了!迸浝眚湴寥琰c將臺上的將軍,玉指一伸,號令已出,“你去沖杯咖啡,給總經理端進去。”

    話音剛落,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同情的目光如九個太陽,同時落在樂小米的脊背之上。

    “好的。”她答應一聲,拐進吧臺。

    估量好一個人的咖啡分量,將咖啡豆倒入小巧的手動研磨機里,慢慢地推著——

    “喂,”面前的料理臺被人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小米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對面跟自己穿著同樣制服的女生,“有事嗎?”

    “你叫樂小米是吧?咖啡沖好一點,不然我們大家今天的日子都難過了!迸⒄f完,端起李四送出去的托盤,走掉了。

    “那個……”小米詢問身旁的李四,“總經理喜歡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不知道!崩钏穆柭柤纭

    “哎呀,你不要問他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蹦桥⑺屯觑嬃现,又折返回來,“你不是來替美珠的班的嗎?那就對了,往常總經理都喝美珠沖的咖啡!迸⑦疫业匦。

    小米看一眼李四,見他沒什么表情,知道女孩說的話沒錯了。

    “可惜,我可能沒她那么好的手藝!毙∶茁負u動著研磨機。

    女孩不屑地撇撇嘴,“什么手藝不手藝啊,我說總經理就是怪人一個。美珠沖的咖啡,哪比得上我們經理?只不過是因為總經理第一次來這里喝咖啡的時候是美珠端進去的,所以才一直喝同一個口味。也因此,我們經理一直都不喜歡美珠,不過又沒膽子解雇她就是了!

    吧臺果然是一個是非之地。

    樂小米端下咖啡壺,想了一想,從吧臺里取了一塊巧克力,“這個算我的!

    “其實你不用費那么大的心思!钡鹊脚⒃俅坞x開吧臺的時候,李四突然說。

    “什么?”

    “等一會兒進去你就知道了!闭f完之后,他繼續將鼻子埋進一排排整齊干凈的玻璃杯后面。

    看樣子,他是不打算繼續再說什么了,樂小米搖搖頭,端起搪瓷的咖啡杯。

    “叩叩叩。”禮貌地敲了三下。

    一道低沉溫緩的嗓音穿透緊閉的房門傳了出來,“請進。”

    小米怔了一下,這聲音給人的感覺絕對稱不上粗暴,可是,為什么大家都那么害怕呢?

    吸一口氣,“喀噠”一聲,擰開門鎖。

    呈現在眼前的是四四方方小小一間,與她心目中寬敞豪華的總經理辦公室截然不同。沒有應有的檔案柜,除了一張檜木辦公桌,一組黑色皮沙發之外,別無長物。這里,與其說是一間辦公室,不如說是網吧的貴賓房。

    因為,坐在辦公桌后面的那個男人與外頭所有埋首電腦游戲的客人一樣,在計算機屏幕之后玩得不亦樂乎。

    總經理沒有抬頭,依然只是用那一把如煦春風般的嗓音吩咐她:“擱下吧!

    “喔!彼饝宦,規規矩矩地將咖啡杯放在辦公桌上,甚至沒有探頭去瞧桌后的男人一眼。

    ☆☆☆

    “怎么樣?怎么樣?總經理沒有對你發脾氣吧?”先前警告過她的那位女孩興致勃勃地湊過來。

    “還好。”小米禮貌地笑一笑。

    對于并不是很了解的人或事,她通常都不會發表猜測的言論。

    “什么叫還好?他到底喝沒喝你的咖啡?”女孩噘著嘴,顯然對她的回答不很滿意。

    “還不快去?第九桌的客人在叫你呢!崩钏臎]好氣地插進話來。

    女孩慌忙跑了開去。

    小米微微一笑,沒說什么。

    李四睇她一眼,一邊擦著手上的玻璃杯,一邊訕訕然地說:“你現在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小米愕然。

    “你沒見到總經理?”

    “沒有。”她老老實實地搖頭。

    “難怪了!崩钏姆畔卤,換另一只,“如果你見過總經理,就會明白為什么這里所有女人的話題都圍著他打轉了。”

    “為什么要見過才明白?這與他的長相有關嗎?呵——”小米笑起來,“他不會長得像某種稀有動物吧?”

    李四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半晌,搖搖嘆息,“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小米瞪他一眼,“難不成你以為我是男的?”

    “是男的才正常。”李四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難道你不知道女人的話題通常都是圍繞著男人打轉的嗎?而且還是那種帥得冒泡的男人!

    總經理帥得冒泡?

    不清楚。

    樂小米聳聳肩。別說她剛才看到的只是計算機屏幕的背面,就算她看到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她也分不清什么是帥什么才是不帥。

    美與丑的定義是按大多數人的目光來分的,而她的評測標準,大概還在及格線以下徘徊。

    “奇怪了!睒沸∶子猛瑯右苫蟮哪抗獯蛄坷钏模吹盟貌蛔匀,“怎么?”

    “你不是從不跟人說長論短的嗎?”

    李四怔了一下,又沒所謂地笑笑,說:“大概是因為我覺得你跟我一樣,不會把我說的話當廣播一樣四處傳播!

    “是嗎?那真該謝謝你的抬愛了!毙∶纂p手抱拳,夸張地對他拱了拱手。

    “樂小米!”突然一聲斷喝,打斷了他們的話語。

    小米慌忙回頭,正撞上女經理充滿殺氣的眉眼。

    然后,“砰”的一聲,陶瓷咖啡杯錘上大理石的料理臺,下一句,讓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總經理要見你。”

    小米下意識地看了李四一眼,后者低垂著頭,這一次,連同情的目光都免于奉送。

    再一次站在玻璃門外,她才開始覺得緊張。

    雖然只是代人打工,但,如果做不好,因此而連累美珠,她終究會良心不安,更何況,這種失誤還會影響到她日后的生計。

    “總經理!蓖崎_玻璃門,恭恭敬敬地站在門邊,像個待宰的羔羊。

    “剛才的咖啡是你……咦?你怎么在這里?”語峰急轉直下,似驚似疑似喜。

    她疑惑地抬抬眼,頓時愣住。

    “剛才的咖啡是你沖的?你在這里打工?什么時候來的?我怎么不知道?沒聽你說過噯!

    一連串的問題讓樂小米理不清頭緒,“等等,等一等,賀意隨,難道你就是這家網吧的總經理?他們說的總經理就是你?”

    “她們說的?她們說我什么了?”賀意隨的表情看起來居然不像是在生氣,而是——尷尬?

    怎么可能?一個上司在聽到員工在背后議論自己的時候,一般情況下都會很威嚴地逼問出結果,然后做出一副寬容的樣子,其實心里介意得要命。當然,這些話要是在絕沒有阿諛奉承,完完全全背地里的時候說出來的。

    比如現在。

    “他們說你……”對了,李四說他帥得冒泡,她以前怎么沒覺得?小米一手捏住下巴,另一只手撐在胳膊下面,瞇眼打量著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袖襯衫,黑西裝褲,正對著她微笑。他的臉部線條干凈明朗,濃密黑亮的發線下是溫和明澈得沒有雜質的眼眸,五官端正,削薄的嘴唇勾著一抹淺笑,而有力的下巴則顯示了他的膽識和果決。

    應該算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吧?小米在心里估量。

    真沒想到她的運氣居然這么好噯,在網上隨便撞撞就被她撞見一個不是青蛙的男人。只可惜,她雖不肯承認自己是恐龍,卻也絕非什么美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他給她的感覺才會那么曖昧不清、恩怨不明吧?

    樂小米昂揚亢奮的一顆心,一點一滴地暗淡下去。

    這一瞬間,她居然開始介意起自己的容顏。

    “他們說我固執、變態,是世界上最最難纏的上司,是不是?”賀意隨挑起一眉,語帶嘲弄。

    小米避開他的目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叫我來,是不是我沖的咖啡不合你的口味?”

    賀意隨恍然失笑,憶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恰好相反,”他站起來,繞過辦公桌,站到她面前,“原本,我對喝咖啡一點也不講究,最好是那種速溶的,開水一泡就可以喝。可是,喝了你沖的咖啡,我才知道原來咖啡的味道也可以有那么大的差別!

    她聽了后挑挑眉,覺得詫異,“可是,你不是點著要喝美珠沖的咖啡嗎?”

    一個不講究的人為什么那么挑剔?

    “那是因為——”賀意隨揉揉鼻子,緩緩笑了,看她那么好奇的樣子,他覺得有趣,“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話,每天光是為了幫我沖咖啡,下面的員工就會打一場架!

    “什么?”

    “我不想她們來煩我!

    “嘁!睒沸∶壮泽@又憤怒,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大、驕傲、目中無人!“沙豬!

    “什么?”

    小米瞪著他,“我說你是個大男人沙文主義的豬!”

    賀意隨愕然,瞠眸。

    他沒想到平日里斯文隨和,仿佛很好說話的樂小米居然也會有咬牙切齒的時候。

    但是,他真有那么可惡嗎?

    “我從沒覺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我只是實話實說!彼緛硎窍胝f得嚴肅一點的,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真是坦白得可愛。

    “呃?”樂小米被他弄得好困惑。她罵他,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過,現在好了,你來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賀意隨瞇起眼來,故意頓了頓,看著她漸漸蹙眉,露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他愉快地笑了,“以后幫我沖咖啡的任務就交給你!

    “我是很想接下這個艱巨的任務啊,”小米沖他做個鬼臉,舉起右手手腕,將腕表的表殼對準他,“不過很可惜,我今天是替人上班,而且,已經下班了。”

    什么?賀意隨愣住了。

    “再見!彼蛩麛[了擺手,轉身拉開門。

    “等等!彼醋¢T把,語聲急切:“我送你!

    “不用送了。”她笑笑,出門。

    他追出來,“不是要打工嗎?在這里上班多好?離學校近,工作輕松,人員熟悉,老板又帥又好說話……”

    “你?”她回頭,瞄他一眼。

    “對呀,就是我,不收錢讓你白看不說,還包送你回家!

    送她回家?可以考慮噯。

    “讓我想想!彼D住腳步。

    他看著她,目光殷切。沒發現四周跌破一地的眼鏡。

    ☆☆☆

    就這樣,因為一杯口味獨特的咖啡,樂小米找到了生平第一份比較長遠的工作。

    不再是今天東家,明天西家,也不再是今天有,明天無,而是有固定的時間,固定的收入,最重要的是,還有了固定的專車。

    每一天,不管她工作到什么時候,賀意隨總是會準時出現在她面前。哪怕那一天,他并沒有待在網吧。

    不過,最近這幾天有些奇怪。

    他總是匆匆而來,神情疲憊。平日里雖然稱不上服帖但齊整的頭發,如今,也總是亂糟糟地頂在頭上,讓他看起來,幾乎有些落魄了。

    樂小米的心隱隱地有些作痛。

    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負擔,但他又是那么信守承諾的一個人,他給她的感覺越來越迷惑了。

    網上的輕佻幽默、熱情如火;網下的淡漠無情、隱隱推拒;一直到再度相逢之后的隨和無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看看時間,離下班還有六分多鐘,想著他的車正匯聚在下班的車潮里,從城市的某一個方向,向自己馳來,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覺察的淺笑。

    “看她美的,哼。”譏誚的聲音毫不避諱地從身旁響起。

    她沒有抬頭。

    并不是她習慣了這樣的冷嘲熱諷,而是,她不想給賀意隨再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就是啊,你看她,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上衣是PRADA的,牛仔褲是范思哲的,就連鞋子,你看到沒有,也是GUCCI的,像我們這樣的打工妹,誰穿得起她身上的一樣東西?”

    “真的嗎?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噯,那些牌子的衣服,我還只在雜志上看過!蹦俏慌⒄f著,竟伸手碰了碰小米的上衣下擺。

    樂小米不動聲色地將洗碗漕里的杯子撈起來,轉身,“請讓一讓!

    女孩慌忙跳開,怕杯子上濕漉漉的水淋到自己身上。跳開了,心有不甘,“哼,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哪個倒霉的男人買給你的!

    “最可憐是我們總經理了,聽說她現在就住在總經理家里。”

    “就是嘛,你看見我們總經理最近的模樣了嗎?多憔悴哪。而且,他最近也不常來網吧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真搞不懂,她哪點好了,長得又不美,性格又古怪,比不上我們經理一根手指頭。”

    “經理哪能跟她比,她手段高著呢。經理回回送咖啡,總經理都不屑一顧,這丫頭送了一回,就登堂入室了,你說,哪一個更高竿?”

    樂小米幾乎不可見地撇了撇嘴。沒想到,大家眼里一致厭憎的造作傲慢的女經理,這會倒成了值得同情的小綿羊了。

    “聽說啊,她家里窮得要命。在學校里,就靠給同學抄筆記賺生活費,像這樣的女孩子還有什么羞恥心可言?”就連美珠也加入了唇誅舌伐的行列。

    小米將干凈的玻璃杯擺放整齊后,抬起頭來,白皙的臉上漾著恬適從容的微笑,“錯了。”

    錯了?什么錯了?眾人愕然,面面相覷。

    “你們說錯了!毙∶兹匀辉谛,云淡風輕的口吻好似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我跟賀大哥并不是托了你的福才認識的!彼潖澋难鄣仡┝嗣乐橐谎。

    美珠心頭一震,看著她,看著她和從前一樣恬淡好似無爭的笑容,卻分明感覺到她并非是自己以為的那么軟弱天真。

    “我和賀大哥本來就是相識的,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叫做‘親愛的’!

    “噗!”有什么人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他怎么會叫那么惡心的名字?”

    “當然喏,如果是你叫,當然惡心!毙∶椎拿济珦P了起來。她以為自己早已脫離了這種相互譏諷、誓死打壓的環境?墒,沒有,即便她一無所有,即便她學著謙卑軟弱,即便她以為自己再也沒有能力對他人造成威脅。那些妒忌、猜疑、排擠,仍然還是像噩夢一樣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降臨。

    “真是不要臉。難道,是總經理授權你那么叫的嗎?怕不是你自己一廂情愿、自作多情吧?”

    是什么在不斷地騷擾攻擊,讓她無法像烏龜一樣縮起頭來?是什么讓她退無可退,不得不像刺猬一樣豎起防備?

    “什么人自作多情,大家心里清楚。”半譏半諷的話語一出口,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我認識他六個月又三天,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那么喊他,這是事實。你們相信也罷,懷疑也罷,都不能夠改變什么。還有,滿足你們的好奇,我的確是住在賀家,而且還住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以后,還會繼續住下去……”

    她說著,看著那些女孩子的目光漸漸變得奇怪,閃閃爍爍,或尷尬,或得意,或者——幸災樂禍?

    她驀地轉頭,視線里,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他的臉色好難看,深黑色的眼眸,在充滿陽光的房里,卻恍若凝著一層冰霜。他站在那里,看著她,一動不動,什么也不說,只有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

    她的心掠過一縷針刺般的痛,是被他的目光灼痛了嗎?還是,她必須借由這些不得不說的謊言來捍衛自己的尊嚴,而覺得委屈了呢?

    但,這些,真的只是謊言嗎?

    或許,在他眼里,就是。

    賀意隨的沉默,令小米難過而又沮喪,但她拒絕露出哀傷的表情。她知道那只會令這些看客們得意,她們想要的不就是要讓她痛苦?讓她如喪家之犬般的痛。

    每一個人——她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走吧!辟R意隨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轉身朝外走。

    她抿唇,跟在他身后,如往常一樣,昂著頭。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是不一樣了,她和賀意隨,跟以前不一樣了,跟以前的以前,更不可能一樣。

    ☆☆☆

    “為什么你要跟她們說那些?”

    坐在靜止的跑車里,看著窗外的一切,仿佛連整個世界也是靜止的。

    “哪些?”小米淡淡地問。

    賀意隨皺眉,顯得那么不耐煩,“就是那些什么網啊,親愛的啊!彼詾樗缫淹洠瑳]想到她還深深記著。若是這樣,留她在身邊,怕終究是個麻煩。

    “那些,是說不得的嗎?”

    他一怔,這半生,他自認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只惟獨對這件事,是因為自己不得已做了紀遙的替身?還是,他終究覺得他們兄弟倆對她有失公允,從而感到慚愧?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她,不也是因此而起?

    是不可以提,不能提。

    不是因為那并不是他和她的過去,而是——他有愧于心。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提。對不起!笔軅谋砬橐婚W而過,轉瞬,又恢復了如初的平靜。

    對不起?她居然跟他說對不起?

    她是存心要讓他難堪、難受的嗎?

    賀意隨俊朗的雙眉蹙了又蹙。

    他是知道她生性純良無爭,但,剛剛那個言辭犀利、態度積極的女孩子呢?哪里去了?難道,是被他一手扼殺?

    還是,他始終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她?

    賀意隨忽然很想很想知道,網上那個叫做“蟈蟈”的女孩,究竟是怎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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