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炎沉默,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本奏折的邊緣,臉上烏云密布,陰沉得幾乎有些嚇人。
他不相信衛昭會做出這樣的事,那不象衛昭為人的風格——在他的印象中,衛昭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正直男子,有操守有原則,有氣節有風骨,盡管心思細密機謀過人,卻只會用在戰場上克敵制勝,而不屑于在背地里搞什么不明不白的鬼花樣。
然而不管霍炎是否情愿,事實卻清清楚楚地擺在他面前這本對自己大加指控的奏折,如果不是出自衛昭的授意,怎么可能不聲不響地說動武衛軍中的全部重要將領聯名上奏,并且公然越過自己,用主帥才了解的秘密渠道不為人知地遞到宮中;而其中指責自己誤判敵情、險失要隘、獨攬大功、隱瞞真相的那幾款,寫得如此條理分明、清楚準確,更絕不可能出自別人的手筆——因為驕傲,也因為怕失了主帥的威信,發現北魏伏兵和沒給衛昭奏報戰功這兩件事,自己并沒跟別人說起過,只告訴了衛昭一個人。
沒想到自己對衛昭坦誠相見,把不為人知的秘密都告訴了他,他卻在背地里偷偷告狀,毫不客氣地出賣了自己!
想到這一點,霍炎只覺得心痛如絞,象是有無數根細針在橫戳直刺,又象被無數條毒蛇在肆意撕咬,絲絲縷縷,深入骨髓。
而那痛,最終又全部化成了恨與怒。
“這折子,怎么到的你手里?”霍炎咬著牙,一字字道。
“你也猜也猜得出,這些人用的是專折密奏,否則也不可能繞過兵部,直接送到皇上面前。”馮均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不是這樣,在兵部就給我截下了。不過皇后的耳目靈通,當晚就把折子抄了一份送到公府,令尊看了以后,只當不知道有這回事,立刻以你的名義擬了道密折上奏,指控衛昭不守軍法、結黨營私、勾結外敵等幾款罪名;噬弦娔銈兿群笊献啵ハ喙,一時也難分是非曲直,便下旨命我借勞軍的機會查辦此事……至于怎么辦,那就要看你的了!
霍炎輕輕冷哼一聲,“你也會聽我的話?”
“這里是你的地方,我想不聽也不成啊!瘪T均不急不火地微笑道,“就算我想砍衛昭的腦袋,可如果你要護著他,我還能動得了他一根汗毛?自然是全聽你的意思。”
霍炎不出聲,閉眼靠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出神良久,才睜開眼睛看向馮均,緩緩問道:“照你的意思……是想怎么樣?”
馮均搖頭失笑,“我哪里有什么主意?說來都是令尊的意思。這一次對付丁延之,要遠比預想中來得棘手,他始終硬挺著不肯認罪,再加上周相國那一派明里暗里也沒少阻撓,直拖到現在還是一個僵局;艏疫@幾年雖然勢力擴張得極快,但是畢竟根基還淺,不如周家的根深蒂固。如果不趕快扳倒丁延之,徹底掌控北疆的軍權,只怕會有很多支持咱們的人會退出陣營轉為觀望,甚至倒向周相國那一邊……”
“這些我知道。”霍炎不耐煩地打斷了馮均的話,“有話直說,不必繞這么大個圈子!
“好,那我就直說了。令尊的意思是,借這個機會,正好徹底鏟除丁延之在北疆的勢力,又可著落在衛昭身上挖出丁延之的罪狀,一舉兩得,事半功倍,只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他想我怎么做?”霍炎沉著臉道。
馮均不慌不忙地從懷中又摸出一只封袋,打開,然后推到霍炎面前。
“只要你照發這一道折子,剩下的事,一切交給我就好!
霍炎掃了一眼馮均,取出折子看了一遍,便冷笑著往桌上一丟!拔疫@里的事,你們倒是清楚得很。”
馮均面不改色地笑道:“不過是令尊對你的關心。”
這樣的關心不要也罷!一想到自己在北疆的一舉一動,京城竟全部了如指掌,霍炎便覺得后背一陣隱隱發麻,仿佛被人時時刻刻地緊緊盯著,再也沒有半分自由、半點隱私。
他無法忍受這樣的監視,就算是自己的父親也不行!
“回去告訴他,以后別再盯著我!被粞邹D過身,冷冷地盯著馮均的眼睛,一字字道。
被霍炎冰冷凌厲的氣勢所懾,馮均也不禁打了個寒顫,連連應聲。
可是仍沒忘了問:“這折子……”
霍炎沒有馬上回答,凝視著桌上的兩份奏折,眼中的神情瞬息變幻,復雜莫測,盡管臉色仍陰沉如水,卻遲遲沒有作出答復。
直到此刻,他心底的本能仍不愿相信,那個氣度高華、胸襟寬廣、仿佛什么都不計較、心中只有家國百姓的人,會使出這種兩面三刀暗箭傷人的手段。
衛昭啊衛昭,我是否應再給你一次機會呢?
一向習慣于當機立斷,霍炎還是第一次如此躊躇。
“怎么?霍世侄,看來你還是不大相信衛昭會背著你暗地搗鬼?”冷眼旁觀了一刻功夫,馮均突然打破了沉默,“抄來的折子或許不可靠,親筆的書信總不會有假吧?如果你還有疑問的話,不妨再看看這兩封信,是不是他跟別人商量怎么解救丁延之,還有怎么對付你的!
即使再不情愿,霍炎也不得不承認,信上那清秀挺拔的字跡確然是衛昭的親筆。
至此心中再無疑問。
咬一咬牙,霍炎終于作出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