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副平安無事的寧靜景象,眾將心中無不松了一口氣,然而緊接著想起衛昭方才立下的軍令狀,又無一例外地心中一緊,忍不住為他捏了一把汗。
衛昭卻象是完全沒想到這些,看到自己推斷失誤,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接著便輕輕吁了一口氣,眼中浮起一絲的安心與釋然,神情更是明顯地放松了下來。
只有極為親近了解他的人如拾兒,才能夠看得出,他臉上淡淡的笑容后面,已露出難以掩飾的蒼白與疲倦。
“衛統領,”霍炎掃一眼空無一人的寥落戰場,面無表情地沉默了片刻,才轉向衛昭冷冷開口,“偷襲的魏軍在哪里?”
語氣并不特別嚴厲,也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怒色。然而這些天來,眾人已對霍炎頗有了幾分了解,知道他心里越是惱怒,臉上越是不動聲色。這時他語氣如此平靜,顯然是已經動了真怒,想起主帥的雷霆之威,心底都不禁冒出一絲隱隱的寒意,一時之間,竟仿佛連大氣兒都沒有人敢多喘一口。
衛昭微垂著眼,一言不發地翻身下馬,安靜地屈膝跪下,沒有一句分辯與解釋。“屬下判斷失誤,貽誤戰機,任憑大將軍責罰處置!
“……你也當過大將,可知道謊報軍情、貽誤戰機是什么罪嗎?”霍炎連看都沒有看衛昭一眼,揚著頭淡淡問道。
“死罪!
這平平淡淡的兩字出口,人群中頓時一片死寂。
幾乎所有人都屏息地望向了霍炎。
“好!你倒真是痛快得很!”霍炎冷笑,“既然你自己什么都知道,那還用得著我說么?來人!”
還不等霍炎后面的話說出口,四周大大小小的將領已不約而同地紛紛下馬,黑壓壓的跪了一地。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霍炎面沉如水,緩緩掃視馬前眾人,語氣變得越發平靜,卻隱隱含著一絲山雨欲來的危險味道。
“大將軍!”不待眾人出聲,衛昭竟搶在前面率先開口,“衛昭知罪,甘心接受軍法處置,并無怨言。”
神情格外的誠懇與坦然,竟令霍炎也愕然一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人……竟真的一點都不怕死么?
他沉思地打量眼前的衛昭,衛昭也靜靜與他對望,清澈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絲隱約的憂慮與無奈。
只有霍炎自己才知道,在剛剛那一段時間里,衛昭真的是不折不扣地在鬼門關上打了一個轉。
霍炎并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但是在看到青崖關外并無魏軍的那一刻,他卻真的是怒火高漲。一想到自己苦苦支持了數日之久,好容易才抓住扭轉戰局的大好戰機,卻因為相信了衛昭的判斷,竟然導致無功而返,失望、懊惱、后悔與慍怒交織在一處,使得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無可宣泄之下,一時確然動了殺機。
但是經過一番折沖,情緒稍稍冷靜下來,霍炎便已經改變了主意。
現在他并不想殺衛昭。
既不是時候,又有些舍不得。
然而眾將不約而同的下跪求情,卻反將他漸漸平息的怒火又挑了起來。
身為一軍主帥,在軍法上必須擁有絕對的權威,他所做出的任何處置,本就不容屬下置疑,更遑論這樣的公然對抗。
如果不是衛昭反應奇快地攔在前面,沒有容眾人開口求情,他說不定會當場摘掉幾顆求情者的腦袋。
只是……霍炎冷冷一笑,余怒未釋地想:既然衛昭愿意承擔,那么今天自己要發泄的怒氣,就由他一個人承擔了吧。
“來人!”霍炎淡淡下令,“統領衛昭貽誤戰機,論罪當斬,姑念今次立功不小,功過相抵,從寬處分,改為罰俸三年,重責一百軍棍!
這個處分不算輕。不必重責,這一百軍棍挨下來,尋常人不死也要脫層皮。但是比起死罪來,畢竟是已經從寬得多了。
周圍眾將松了口氣,沒有人敢再說話。
衛昭自然更不會說什么,只是頓首行了一禮,便安靜地起身卸去鎧甲,脫下了已被汗水浸透的上衣。
執刑的是霍炎左右的親兵。在自家主帥的威嚴之下,自然不敢手下留情,但因為對衛昭已暗生敬重,也沒有故意加重力道。
盡管如此,粗大的軍棍一下下結結實實地落在背上,所到之處,便是一道青紫的淤痕。不過十幾棍下來,已經有鮮血隨著軍棍的起落點點飛濺。
衛昭臉色蒼白,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卻始終緊抿著嘴唇不出一聲,默然承受著自己的責罰。
四下里安靜得一無聲息,只有木棍擊打在皮肉上沉悶的響聲一下下傳出。聲音不大,聽去卻覺得異常清晰。眾將大多轉過臉去不忍目睹,卻躲不開這刺耳的聲音,只有在心里默默計數,盼著這一百棍早些過去。
拾兒咬著牙,眼中已經滿是淚水,幾次忍耐不住想沖出去,卻被林冀死死拉住,力道之大,竟捏得拾兒手腕生疼,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霍炎坐在馬上,臉上就象是戴了張石頭面具,冰冷堅硬得看不出一絲情緒,目光卻一直注視著衛昭,始終不曾有片刻移開。
時間,似乎從未象此刻般流逝得緩慢。
就連空氣都仿佛已凝固,只剩下兩只木棍一上一下機械地起落。
打到七十幾棍,衛昭背上已無一塊完好的皮肉,看去一片血肉模糊,雖然仍硬挺著不肯出聲,身體卻不住微微顫抖,雙手十指更是深深地陷入了地上的泥土。
那兩名親兵雖不敢停手,但是動作卻越來越慢,不時猶豫地看一眼霍炎,似乎在盼著他開口喊停。
然而霍炎并沒有任何表示,反而將目光轉到了別處。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突然一片驚呼;粞茁劼暬赝,卻只見衛昭的面前一大灘鮮血,身子已軟軟垂到了地上,分明已經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