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胭脂甫下馬車便對上擁有一雙淺褐色眼眸的主人。
那是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用著專注得彷佛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的眼神,緊盯著她不放。
迎著金風颯颯,她感到一陣寒冷,可他熾熱難解的眸光,卻引起她心湖一陣騷動。
“大小姐!泵缢究兆⒁獾街髯油莻儀表出眾的男人出了神,不疾不徐地出聲提醒。
水胭脂發愣的情況可說是前所未見。
頓了頓,水胭脂掩飾自己的失態,微微福了個身。
“不知公子可否替我們驅趕羊群,好讓我們的馬車過去?”
佟胤玄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上下打量起她。
一身繡著深藍花朵的紫羅面衣,搭配上白色的襯里,一頭烏黑的長發整整齊齊地披在腦后,作工精致的頭飾和身上所佩帶的簡單飾品,無一不顯示出她的出身嬌貴。
這樣粉雕玉琢的人兒怎么會到接近塞外的邊關地帶?她就像株養在深閨的珍貴花兒,嬌軟無力,禁不起風雨的摧殘,到邊關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你們有手有腳的,干嘛要別人幫忙?”耀武直率地問。
“實不相瞞,我們主仆倆是從長安京來的,對這羊群著實苦惱!壁s羊?她一個女人做不到也罷,偏偏那個高傲的苗師傅同樣不肯乖乖聽話,她還能怎樣?
“跟在羊群屁股后催促就好啦!”至少他看牧羊人都是這么做的。耀武再次搶答。
“不方便嗎?”水胭脂直接略過耀武,望著佟胤玄,軟聲請求。
“有何不可?”佟胤玄揚眉,不置可否的看著她。
“少……爺。”在佟胤玄的眼神遏止下,耀武乖乖改掉稱呼,不忘發發牢騷,“您如果亂來,可真是難為屬下了!
要趕羊的話,還是去找牧羊人來幫忙比較好,畢竟佟胤玄可是佟家的新任當家,不能出任何差池。
雖然他也不認為趕個羊會出什么差錯,但就是不希望這個凡事太過自信,也太過自由的好主子有任何意外,畢竟負責佟胤玄的安危是他的責任。
“趕個羊而已!辟∝沸捖,策馬開始趕羊。
沒多久功夫,羊群紛紛朝著別處移動,漸漸離開馬車所在的道路上。
“多謝公子搭救!庇赜指A藗身,水胭脂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回到馬車上。
穩穩坐在馬背上的佟胤玄亦然,居高臨下的望著她,沒有離開的意思。
“那個……”她吶吶地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微笑。
她甚至不懂自己為何還不離開,明明和佟當家約定的時辰已經快來不及,但不知怎么著,她就是不想這么快走。
聽見水胭脂的話,苗司空訝然驚愕。
他從不曾由主子的口中聽見類似“那個”這種不確定的詞匯,通常都是聽見她堅定不移的口吻,發落任何事情。
佟胤玄同樣不知道自己留下是為了什么。
此刻他滿腦子只想著多看她一眼,多停留一些時間,明明該是第一次見到她,偏偏有種熟悉的感覺。
春日,櫻瓣,暖風,和那抹突然躍上心頭的笑容……難以抹滅,彷佛在很久以前已識得她。
“少當家!”遠遠地,等不及的華襄策馬追了過來。
佟胤玄遠游的思緒隨著華襄的叫喚拉回了神智,不待屬下靠近,便掉轉馬頭,用著高深莫測的褐眸睞了她一眼。
“就此別過!
第2章(2)
他們誰也沒料到,會這么快再次相見。
他,是佟家新任的少當家,佟邦雪引以為傲的長子。
她,是艷府水家的下一任當家,是水明月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他們在過多期望的贊譽話語中被相互介紹。
這些都是他們早已習慣加諸于自己的過重壓力,都是用來鞭策他們不斷前進的嚴厲鞭子,聽在耳里總像是提醒他們做得還不夠好,未臻完美,還有努力前進的空間。
但此刻,僅他們心里才明白,那些名號和贊賞皆被拋到腦后,眼里心底注意到的只有對方的存在。
打從未懂世事之前便已被扣在肩上的擔子,雖然稱不上厭惡,倒也壓得他們喘不過氣,可在這一刻,他們由衷的感謝自己的身分,才能再度與對方相見。
原來是他,原來他就是佟胤玄。
原來是她,原來她便是水胭脂。
兩顆同樣悸動的心發出喟嘆,被不知名的暖流給煨燙。
主位上,佟邦雪銳利精明的目光在兒子和老友的女兒身上來回,似乎從中看出了些連當事人都還不了解的端倪。
“胤玄,怎么不請胭脂入座,要讓遠道而來的客人罰站嗎?”大胡子底下抿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朗聲道。
“水姑娘請坐!辟∝沸宦牐@才收回放肆的視線,俊顏波瀾未興,好似剛才的無禮凝視是錯覺,風度翩翩地請她入座。
難怪對著她,他會有股熟悉的感覺,因為他們以前見過。
水胭脂亦察覺自己的失態,忍不住在心里暗罵自己幾句。
她不該看到男人就像掉了三魂七魄死盯著人家,先不說女人家的矜持盡失,就是她該堅持的儀態也沒能把持住。
“佟爺,少當家,客氣了!彼僦⑽⒁恍。
丫鬟們這才端上新茶奉客。
那雙柔和的褐眸又繞回她身上,目不轉睛的望著。
未免再次失態,水胭脂忙不迭地拿起杯子,細細啜飲了一口,回避佟胤玄的目光。
“這茶不知合不合妳的口味?”想起水胭脂的母親余美人是南方的一代茶商,佟邦雪開口問。
“名聲響亮的佟府所喝之茶絕非泛泛之輩。”水胭脂客氣的說,對于杯中的茶水稱不上頂滿意,倒也可入喉。
“哈哈!”了解她的意思,佟邦雪一陣朗笑,“妳和妳母親簡直是如出一轍,和水當家更是像極了!”
擁有余美人的體貼細心和水明月的八面玲瓏,這娃兒將來的作為不容小覷。
“脂兒謝過佟爺的夸獎!彼僦膊贿^分謙虛,自在的收下贊美,態度竟也不令人討厭。
“我想水當家為何要妳前來,妳還不了解吧?”佟邦雪轉了話題。
“脂兒駑鈍,父親只說要脂兒前來拜訪,并未說明所為何事!彼僦槒牡幕卮稹
其實對于父親水明月所撥的算盤,簡直像是他肚里蛔蟲的她怎么會不曉得?
佟邦雪也知道雖然水胭脂看起來年紀尚輕,但那雙慧黠的水眸眼波流轉間,已經可以看出不輸給真正商人的算計,自然不會真如她自己所說的不明就里。
“總之,在明年年終前妳便好生住下,把這兒當自己家,有任何問題盡管說,別客氣。”
“是,謝謝佟爺!彼僦戊`靈地回答。
父親是要她來學習的。
無論再多的巨商傳奇,都是紙上談兵,全都比不上親眼所見,親身體會學習來得直接。
這“佟邊關”可不只是說說而已,在艷府水家眾多有往來的商賈中,最令父親贊譽有加的便是北方大商佟邦雪,是以才會要她不辭千里的來到邊關,仔細觀察別人成功且立于不敗的秘訣,以回去截長補短,讓艷府水家好還要更好!
佟邦雪看出水胭脂的心思,不但不在意,甚至大方的說:“來者是客,妳想怎么看都可以,我會讓胤玄陪著妳。”
聞言,纖細的身軀一震。
讓佟胤玄陪著她?
水胭脂悄悄地瞄了眼褐眸里閃著令人費解光芒的佟胤玄。
他抿薄的唇在迎上她的視線后,隱隱地勾起一抹淺笑,望著她。
霎時小女兒家的嬌羞令她赧紅了粉臉。
她確定由他來作陪自己定是心不在焉,無法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