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有輕小的木板嘎吱聲,長流抓了下西樓的手。
突然黑暗中突兀起了一道人影,襲來的速度極快,甚至根本沒有聽到那人腳觸上木板的聲音,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鬼影,長流一把推開西樓,伸手接下,竟是發出“呯”一聲,對掌的不是人——不是,一個人。
長流暗驚,若不是人,那是什么東西行動如此迅速又沒有聲音?可是身法又如此與人類似?
暗影憧憧,旁竄出三道身影,直撲向長流,撲勢很快,有些像不要命了一般,西樓睜了睜眼,也只看見黑影來去,她驚叫起來:“長流,小心身后!”有什么東西劈空而來——長流閃身一個急轉后躍,衣袂隨風俱飄,身法倒很是漂亮,那是毓秀山莊一家自成的招式——他屏息,那個東西不是劈空而來,而是——穿過,根本像是細小的針穿過了空氣,硬生生的逼迫而來!
長流傾聽,心神漸寧,他便更能應對自如,黑暗中好像有著什么無形的手操控著那些黑影頻頻襲來,每次對御,都是“呯呯呯”的聲音,就好像打在了木頭上一般,顯然那不是有生命的東西,不會感覺到痛,自然也就不會退縮、不會敗下陣來!
那些穿梭在空氣中的無形操縱的東西好像鋒利無比,割裂了阻礙,變得靈活靈動,瞬息萬變。突然,起勢不知為何,流動的方向有了偏差,竟轉頭刺向了一直躲在一旁的西樓,長流頓感不妙,可糾纏他的那些非人的身影不依不饒阻擋著他,他轉手一點,兩指用力一震,“咚”一聲,點在那東西上,這一點不同于“點蜻蜓”,瞬間“呯”一聲巨響,那東西竟被內力震碎了開去!
長流不管那東西如何,起身撲去了西樓身上,他伸手在她胸口一擋,“呲——”指尖頓來一痛,好像被什么東西穿透了過去,他還未感受完疼痛,“呲”又是一聲,這次是掌心被穿透——那不是針,不是——皮肉還連帶著痛楚,稍稍一動就被牽扯,十指連心——這是,線。
黑暗中,有六根絲線一般的東西穿透了他的五指和掌心,控制了他的手!
血,滴落了下來。
“啪嗒”,濺在地上。
西樓一驚,她聽到了聲音,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長流,受傷了?!
她一把拉住他:“你受傷了?”她急急去摸。
“沒事!遍L流咬牙輕聲。
“沒事?”西樓大叫起來,她摸的滿手的血,“這叫沒事?!”
長流推開她半分,突然五指一緊,抓住了那些絲線,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那一笑輕巧如蝶,又如月旁行云,流過天空,這些線的那一頭——就是那個幕后操縱者了吧!
那瞬,他猛然扣住絲線,另一只手抽出腰間軟劍,“呲”一下堪堪劈斷了線!細小的塵埃在夜里暴出,絲線發出崩斷的聲音,就聞閣頂“哎喲”一聲驚呼,長流身形一動,縱身躍了上去,也不知上面如何一交手,“呯”一聲,就有人狠狠跌回了屋子。
冷劍一晃,已經指上了那人的頸項,那人偏頭一晃,袖口中頓時紅線激射而出,長流暗自吃驚,忙閃身一避。
“商秀!你敢再傷他我立刻叫你賠命!”西樓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大叫起來。
商秀?
長流一愣,莫非來人是西樓舊識?
就聽聞地上那身影爬起了身,怪叫起來:“我沒有傷他,明明是他要去救你才受傷的,才不是我害的,就算是害,也是你害的!”她還振振有辭,這個聲音聽來,不過是個稚氣的小姑娘。
一個不過十五六小姑娘,出手竟然如此狠毒,而且——她控制的手法也太過獨特嫻熟。
西樓忙奔到長流身邊,就著月光查看他的傷口,咬牙道:“你敢擅闖毓秀山莊,就不怕被逮到了沒命回去?”她朝商秀伸手,“拿來!”
商秀皺眉:“什么?”
“藥!你傷到他了,自然要拿出藥來!”
商秀哈哈大笑:“堂堂璇覆藥師在此,還需要我給你送藥?你真是荒天下之大唐,荒唐!”
西樓一愣,倒也被她這么一句給堵了嘴。
商秀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好整以暇的一靠:“聽說你棄惡從善了?”她的話說的很是搞怪,“我特地來看看!
“我棄惡從善?”西樓咬牙,“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真是恩將仇報,”商秀嘟著嘴,“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現在如此對我,可真叫我傷心,我今天這么手下留情,你也不表揚我……”“咚”一聲,她踢了腳邊那些黑影一下。
長流這才發覺,原來那些是木偶,木偶人——這個小姑娘用絲線控制木偶來進攻殺戮別人——極其嫻熟的手法。
“我只是來看看這男人有什么好的,竟然讓你拋棄了我跟墨池。”說著她還上下打量了下長流。
“你現在看了,”西樓繼續咬牙,“滿意了沒有?”
商秀頻頻點頭,“滿意了滿意了!
“滿意了還不快滾?”西樓終于忍受不住的發火了,“你是想等我動手還是自己走?!”
“呀——”商秀怪叫起來,趕緊跑了開去,“嗖”一下就竄上了屋頂,起落幾下,聲音已經遠了,“墨池說你要是真的棄惡從善了,他一定不放過你!”轉而好像還有幾聲笑,“不過我想他大概打不過你邊上那位……額,那位……”她腳步停住了,話語也停住了,好似在苦思冥想,“他打不過你身邊那位神仙公子的呢……”她實在想不出該叫他什么,就冒了個神仙公子出來,是吶是吶,藍衣如天,折素挽云,溫眸淺笑,好似天邊流云而過,醉臥云端的圣人——她說著,沒了聲音。
夜,恢復了寧靜。
西樓重新點了燭火,忙查看長流的傷口。
長流看著她小心翼翼折騰,倒是一笑:“這些不礙事。”
西樓摟摟他,輕聲道:“對不起……商秀愛胡鬧,我不知道——她會找來這里,還會動手……”
長流拉開她,看著地上一堆殘存的木偶:“她是偶師?”他有些驚嘆,不想璇覆偶師竟是個如此的小姑娘。
西樓點點頭,走了過去,將地上的木偶和絲線收到一旁:“商秀只是個孩子,可是……很聰明,她學操縱,一學就會——她——”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她學殺人,也是一學就會……”她說著站到了閣樓邊看著閣外。“她今日已經手下留情,否則來的不該是木偶人,而是——人偶傀儡。”就像十多年前毓秀山莊那場盛宴,來的就是人偶傀儡,那是真實的人,被操縱的真實的人,不過那時,商秀還不是璇覆偶師,如果是她,那年的亂事,定不會如此輕松解決——商秀,是璇覆至今最成功的偶師——這些,西樓并不想說。
月清如水。
長流也步到她身邊,“兩年前,是他們救了你?那時候——他們,已經在山上?在山上,等你?”他問的時候,有些意味深長。
西樓一怔,轉頭去看他,她突然倒退一步:“是……那時候他們在山上,但是——我并不知道——他們會來找我,會來救我——”她咬咬唇,“你——你以為我故意演那場戲,你以為——我知道他們在,所以故意求死,騙你們下山,故意……騙你傷心難過內疚自責?”
長流看著她,眼眸瞇了下:“我——”
西樓一把推開他:“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真的,為了你去死的?你不相信,我是想成全你是不是?你懷疑我騙你?”
長流一皺眉,慌忙拉住她,她卻不肯歇,掐住他的手腕拼了命的掙脫:“我本就該死了,兩年前撿回那條命是不該——我寧可——在那時候就死了!現在再撿回這條命更是不該——更是不該!你不相信,我寧可在那時候就死了——就死了!這樣,你就相信——我是真的會為了成全你去死,是不是?”她咬牙,“你現在才來懷疑我的真心,會不會太晚了!”
長流松開了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我寧可——當初你只是騙了我——也不想去相信,你是為了我而去死的。”他看著她,眼眸里竟然有了些許痛苦的神色,“你不知道……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甚至不敢承認你的犧牲,我痛苦這么久,只因為——不想去相信,你真的會去做——可是我知道,你偏生是那樣的女子。我不懷疑你——從來都不,哪怕,你真的騙了我!彼麚u搖頭!拔覒c幸,他們救了你……真的!彼f“真的”的時候,聲音輕輕,就好像夏日里兩三點小雨打在了新荷之上,激起一片碎玉。
西樓驚恐的拉過他受傷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長流反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你不要緊張,我沒有事的!彼麑⑺诵┰S,笑起!耙院竽阆胍鍪裁,我都陪你,好不好?只要是你想做的——”他眨眨眼,“我和爹打了個賭,你知道我不擅長這個,你幫我贏回來好不好?”
賭?
西樓還未明白,身后就傳來一聲咳嗽,正是毓秀山莊莊主,師遠淮。
長流放開了西樓,側了身子,師遠淮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沉聲道:“姑娘,老夫有幾句話想對姑娘說,請隨老夫出來片刻。”他還是很有禮貌,極有大家風范。
西樓望了長流一眼,長流點點頭,她就跟著師遠淮出了門去。
西樓倒并不怕師遠淮說出什么話,想來她今夜原本就打算走的,若不是商秀胡鬧了一通,大概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師遠淮領著她下了閣樓,穿過花園,竟然入了正廳。
正廳里旁無一人,想來他早就做好了要與她談談的準備了,在毓秀山莊如此大劫后,她也覺得自己有必要與他談談。
師遠淮一坐上位,就拱手:“請坐。”
西樓小退一步:“老莊主有話請說,西樓站著便好!
師遠淮泯了口茶,緩緩道:“姑娘的眼睛如何?”他仿佛是關心她。
西樓眉目俏麗,輕輕一笑,更是月下盛花:“已經不礙事了,多謝老莊主不計前嫌!
師遠淮點頭:“你與長流之事……”他頓了下,眼神望到了門外,欲言又止。
西樓明了一笑:“不知莊主可還記得兩年前的約定?”她偏過頭,望著師遠淮。
師遠淮一愣,西樓接口:“兩年前,老莊主應了西樓,若那日西樓大難不死,那么毓秀山莊絕不干預藥師之事——老莊主還未忘記吧?”
師遠淮點頭,他自不會不承認說過的話,毓秀山莊向來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