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聽他們說‘一入江湖無盡期’,江湖上爭權奪利,狐假虎威,道貌岸然的表相之下盡是狼子野心,不論正派反派!彼f著瞥了那溫和的男子一眼。
長流明了般一笑置之,原本西樓的表情像是針對了他,如今他一笑,就仿佛西樓只是隨口對他坦言。
西樓因著他的笑轉身,安然郁凈,剎那間就被這一瞬間的笑意驚艷到,咬牙撤開了一步。
他眼睛里的仁然十年前至如今從來都是那么刺眼,西樓終是“嚯”的甩開,側身便步去。
那瞬,身后一聲馬嘶,幾匹棗紅駿馬直沖而來,揚起滿街的粉塵,眼看著駿馬已拉喝不住,西樓亦收勢不及!
突然,她的手被人一拉,幾乎是用扯的,她驚嚇之下,整個人跌進了后方的懷里,烈馬嘶叫一聲,終于停在了西樓的面前,馬蹄下的勁風好像正刮過臉蛋。
她一震仿佛還未從剛才的驚變中回過神來,若不是長流拉住她,恐怕她要命喪黃泉,她的臉色也比原本的病態要更蒼白三分。
長流松開她,她畢竟只是個稚氣的女子,就好像受了驚還是會害怕的,他抬頭去看馬上的人,話卻還是對西樓說的,不快不慢,溫溫雅雅:“我該護你的!
西樓眉頭微蹙,也抬頭去看馬上之人。
“抱歉!”當首之人是個年約五十的中年人,聲音低沉,乍一看很是藹和德高,他也忙抱拳一揖,“這位姑娘……”是否有傷到?他一句話哽在了嗓子里,眼神在西樓和長流之間來來回回,身體突然不自主的有些顫動。
“莊主?”身后幾名護衛見自家主子突然語閉,也望了過來,卻在瞥見西樓時臉色一變,出口驚聲:“藥奴?”璇覆藥奴,女子眉間四葉點紗無人不知,話語間多了幾分鄙薄。
西樓聞言,反而眼睛一瞪,直瞪向那幾個驚疑的護衛,原本眉眼的顧盼嬌宜全化成另一種倔傲的神情,縱使臉色蒼然,也偏是得理不饒人的盯著他們。
當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妖女吶。
長流搖搖頭,倒是對著高頭大馬上那“莊主”一笑,那“莊主”猛然怔住。
“妖人!”莫說那莊主一愣,連身側的那些護衛也著實愣了一把,那女子雖然非妖非艷卻實實在在妖異的很,而她身后那男子淺眸輕言,溫儒到如何都無法讓人聯想到璇覆那樣的魔教上去的,咽了下口水,倒是一護衛最先回神低言以叱,“看你們能得意到幾時!”
“住口!”那莊主突然呵住身后的護衛,“人既無過,何必逼人太甚?”對方不過是兩個藥奴,何必如此大動干戈?他帶頭下馬,看了下身側的客棧,低低道了聲:“進去歇息,還要趕路,莫耽擱了時辰!”
眾人不再言語,進去前還極鄙夷的瞪了西樓一眼,那莊主也已沒有要對西樓賠禮之意,許是對一個藥奴賠禮著實是低了身份,他倒是恭敬的對著長流一揖。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禮尚往來’嗎?”西樓看著那幾抹進了客棧的身影,以長流禮而禮,以她無理而不理,哈,好個禮尚往來!
長流輕斂眼眸,頷首置之。
“那我,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一下?”西樓微哼了一聲,眼神瞬間變得俏然無比,有些作惡的妖膩在里邊。
她哼笑一聲,手就被后方的人抓住,還未來得及轉身,長流已經到了她跟前,伸手將她額前的發撥了撥,恰好擋住了眉間的點紗。
西樓哈的笑出了聲:“怎么,你怕別人知道我們是藥奴,你怕別人看不起你?”話語間多是嘲諷的意味,雖然眼前這個人無論何時好似都是坦蕩無痕的樣子,她終是忍不住想要親手揭掉那十年來的沉靜,偽裝也好,本性也好,看不慣的偏是看不慣。
長流垂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半分不變,只是輕輕道:“我怕你看不起你自己!
西樓一愣,有些咬牙切齒,她有看不起自己嗎,即使有,她需要別人來為她做讓別人看得起的事嗎?!
伸手胡亂的將額前的發大咧咧的撩開,眉間的點紗顯而易見,她就是個人人摒棄的妖女,她就是個中原武林人人見不得的妖女,那是事實,不需要隱瞞,不需要改變,不需要。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那個自以為是的人說的話、做的事,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那個人時時刻刻所散發出的那種——慈悲。
那種,好像什么都可以救贖的,什么都可以點化的,慈悲。
這兩人一瞪一望,皆像是誰也不饒人,長流只是微微嘆息,嘆息隨風就逝,仿佛沒有出現。
“妖女!”客棧里突然沖了人出來,正是方才的侍從,他立刻拔劍相向,沖著西樓揚劍便指,“死性不改,你下的什么毒?”
“不得胡鬧!”那莊主正扶著一人忙不迭的忙跟了出來,低喝一聲,許是怕事實還未分清,手下的人就已耐不住火氣,如此斷言實在有失公道。他扶著的人臉色半青半紫,嗓子無法發出聲響,只是拼命的掐住了喉嚨,顯然是中了毒,倒是那莊主沉著不改,扣下那人手腕,探手直點三穴,穩住毒性先。
長流抬眼,這等境地有能力且有理由下毒的唯有這個妖女,也難怪對方首先懷疑就是她。他想著不由有些皺眉偏過頭,卻不知是為了什么。那女子好整以暇,沒有一點自責和詫異,分明是曉得那客棧里發生了什么,就好像,所謂的毒,就是她下的。
“分明就是她動的手腳!”
“璇覆妖女有何可信?”身邊的幾名護衛也叫嚷起來,頗是對自家主子要與本就不可理喻的妖女講理不滿,定是妖女懷恨在心,故意下毒謀害。
西樓果是笑了個滿懷,訕笑起來:“是我下的毒又如何?”她也不慌不忙,紫裳輕垂,大大方方承認。
眾人反而被她這一毫不掩飾的坦誠給塞住了話語。
“妖女!還不快交出解藥!”其中一人已經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砍上來。
“長流,有人做錯了事該如何?”西樓好整以暇垂首低問,絲毫沒將眼前那條人命和那些急怒攻心的人放在眼里。
“……”長流沒有回答。
“那我來告訴你,”西樓瞥了他一眼,“就算知錯能改,也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的。這個人,我不救!彼f的時候還笑的燦爛無比,死死盯著那莊主微有抽搐的臉,覺得很是快意。
她本就不是個好人,沒有什么善心。
話完時分,裙擺飄然,轉身便要離去,那瞬,身后猛一道勁風劈來,有人大喝一聲“妖女該死”,顯然是那名忍無可忍的護衛撲了上來,沒有刀光,沒有劍影,只有一道輕緩的暖風,以柔克剛的化解了背后凌厲的劍勢,那個人就已像這道風般滑過了身側,漾起了塵土,長流。
沒有兵器,無需兵器,他挽袖一斂,輕寒如故,直擊上那護衛的手肘,“哐啷”,寒劍無預警的掉落在滴。
“你……”那護衛一愣,再而臉色蒼白起來,仿佛見了鬼一般,連連后退,“莊、莊主——”他似要說什么。
“住口!”那莊主一喝,“不關他們的事,讓他們走!”他倒是顯得極為大度,“莫要丟臉了!”
無人阻止,夕陽已經落下了山頭,眼前的路有些昏暗。
她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身后輕淺的步伐也停了下來,那個人的性子就跟這步伐一樣,永遠都不會變的溫綿。
她想了想,輕輕道:“那毒,要不了人命。”區區“醉竹”而已。
“恩!遍L流應聲。
她轉身去看他,朦朧中只看得到一個輪廓,“我不是好人,也不想當好人,”她頓了頓,“我不在乎多幾條罪名。”
“我知道的!彼,雖然沒有柔情,但他說著“我知道的”的時候,總有一種很柔的感情在里面,好像一種寬恕對待的感覺。
“你不知道!”西樓突然叫了起來,她就是討厭這個人那么穩練的氣質氣度,他不冷不傲,甚至是平易近人,卻偏是叫人不敢貿然觸近,眉眼間亂世不危的淡然,與生俱來的溫慈,那是一個旁人永遠無法觸摸的境界——
讓人恍然間,仿佛落進了一個神之國度,她與他,或者說,這人世與他距離的太遙遠。
他看著你的時候,溫柔的象一個澤彼蒼生的神祗。
“你不知道!”她咬牙,“醉竹出于西域,并非璇覆善用之毒!毖韵轮猓闶欠讲诺亩静⒎撬,而是另有其人。
長流眼睛一亮,西樓沒有看到,卻不是沒有猜到,她竟然有些挫敗的嘆息:“我不在乎做壞人,你在乎。”所以哪怕是真的冤枉了她,她也從來懶得去解釋,她不像這個人——
這個人做事總是恰到好處,誰也不會得罪,并非刻意迎合,而是他的本性,溫淺到任何人都不能、不敢、甚至不愿去與他為敵的地步。
像,一個神。
“神?”哈哈,西樓笑出了聲,真是個可笑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