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紅,蕩漾在水中。水是溫暖的,包裹著肌膚,身體卻是冰涼的,一點一點的冷下來。
沒有疼的感覺,只有流失,生命跟著血液一起慢慢的流出了身體。
手腕泡在溫熱的水中,血液不會凝固,傷口也不會疼痛,神志很清明,口中輕輕的念著一個人的名字,然后,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夜很黑,危希瞳在黑暗中坐起身,右手準確的撫上了左腕上的傷疤。雖然經過了整形手術,已經摸不到凹凸不平痕跡,可危希瞳知道那里有淡淡粉紅色,永遠都除不掉了。
身旁的床是冷的,夜夜擁著自己入睡的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知道自己做了這個夢以后就再也睡不著了,危希瞳拉緊身上的睡袍,下了床,沒有開燈。住了一年的地方到底是熟悉了,危希瞳還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經?牡脚龅阶驳脺喩硎莻K⒉辉谝,可李日喬若是看到了,就會給他搽上藥酒揉上老半天。
李日喬很忙,雖然說不上是日理萬機,可好歹也是“李氏集團”的總裁,一天下來,通常都是疲累的,讓他這樣,危希瞳實在是不好意思,久而久之的,也就漸漸注意了。
危希瞳走到客廳,里面竟然有燭光。
一個男人在鋪著白桌布的桌子上布置著什么,聽見危希瞳的腳步聲后轉過了身子。
男人的長相是俊秀的,不是時下最流行的漂亮,可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感覺,或者說讓人有家的感覺,會讓人無端的想靠近眼前的人。
“日喬……你在做什么?”
聽見危希瞳的問話,李日喬露出了笑容,他有一口很漂亮的牙齒,“希瞳,吵醒你了?”
危希瞳搖搖頭,就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怎么了?又做那個夢了?”李日喬挨著危希瞳坐下,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細細的磨蹭,語氣很擔心。
危希瞳卻嘆了一口氣,把頭靠在情人的肩膀上,“我夢見我在叫一個人的名字,究竟是誰,我卻想不起來。”
李日喬的身子僵了一下,聲音也有些顫抖,“希瞳,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來了過去的事情,你會更愛他嗎?”
危希瞳沒有答話,只是坐直了身體,李日喬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未知的過去,對危希瞳來說永遠是一個沒有愈合的傷疤。就像他手腕上的那個傷疤一樣,不論經過是多少次治療都不可能沒有痕跡。
還有那個詭異的夢,以及在夢中出現的名字,都是禁忌。
李日喬自知失言,于是拉著危希瞳站了起來,“希瞳,本來我是想明天給你一個驚喜的,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也就沒關系了。希瞳,你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危希瞳看了看桌子上的鮮花和蛋糕,再看李日喬期待的眼睛,確定今天不是他們中任何一人的生日,然后,他笑了,“一年前,我們相遇了!
看著危希瞳的笑臉,李日喬的暗自松了一口氣,他真的怕危希瞳想不起來。
危希瞳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他全部的記憶是從醫院開始的,白色的床,白色的窗簾,白色的衣服,還有比衣料更蒼白的人。
他住院的原因是因為割腕自殺,因為送來時已經很晚,深度昏迷,醒來時就失去了記憶。醫生的解釋是他自己不愿意想起來,危希瞳聽了只是笑。
要完全舍棄過去嗎?
那到底需要多少勇氣?
混亂之中,沒人知道是誰把他送進了醫院,那個人在交足了所有的費用后離去,除了錢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是在“手術通知單”上的名字——危希瞳。
還好,至少他還知道自己的名字,危希瞳常常這樣想。
出院以后,他開始到處找工作,由于沒有任何學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工作經驗,事情始終不順利,半年內,竟然換了十五個工作。最后的那個是在一家會員制的餐廳打工,然后,遇到了李日喬。
和李日喬相遇后,危希瞳不得不相信了緣分這種說法。
危希瞳是個典型的冷美人,眉目清秀,表情冷淡,偶爾回眸微微向上挑的鳳眼卻能透出一種嫵媚。
他清楚自己長得如何,在李日喬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騷擾,他常常是炒了老板的魷魚,一走了事,可遇到李日喬之后,他的態度卻發生了變化。
他沒有拒絕。
兩人從約會到接吻,到同居,沒有花上多少時間。
危希瞳問過自己,找出的癥結是李日喬那種讓人安心的氣質。沒有過去的人會不安,而李日喬剛好把它平復。
而同居后的日子也很平靜,危希瞳不再出去工作,沒想到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年。
危希瞳轉過頭,剛好看到李日喬有些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桌上的布置,危希瞳終于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李日喬單腳在他椅邊跪了下去,一手攬過他的腰,一手輕輕的扳過他臉,把自己的唇壓了上去。
這不是一個纏綿的吻,很淡,也沒有什么技巧,只是兩人身體的一部分接觸在一起。
可是,卻溫暖了彼此。
等到李日喬離開危希瞳的嘴唇,他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并沒有起身。原來扳過臉的手卻移到了危希瞳的唇瓣,用大拇指在上面輕輕的來來回回的撫摩。
危希瞳沒有拒絕。
他嘴唇的顏色很淡,卻在此刻,這樣的撫摩下變成了淡淡的粉紅,泛著珍珠色。
在變得誘人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李日喬從懷中討出了一個黑色的布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個鉆戒。
“我們結婚吧,去荷蘭或者比利時,然后在那邊定居!崩钊諉陶f話的時候,危希瞳偏過了頭。
看著那樣式簡潔卻別致的鉆戒的時候,有什么東西似乎一瞬間恍惚的清晰起來……
“我不要那顆鉆戒,太小了,我要那顆大的,最大的!
“……”
“怎么?你買不起?那你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希瞳,你何苦這么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呢?”
“折磨?是嗎?那你對……算不算是折磨?”
忽然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一個人的名字,可在快要抓住的時候卻又迅速的淡去,輕煙一樣散了。
危希瞳緊緊的抱住了腦袋,疼得輕聲呻吟起來。
時而發作的過去,連著頭痛,一直折磨著他。
有時候他也告訴自己,不必沉溺在過去,要懂得往前看,沒有了過去,至少還可以有未來。
可過去卻不放開他。
片段的記憶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攪渾了原本清明的未來。其實,誰又能真正的放得開過去呢?它畢竟是自己的一部分,即使也許并不美好。
“他”究竟是誰呢?
這是一直困繞著危希瞳的問題,要想又想不起來的感覺,像腦袋上被人套上了透明的塑料袋,渾濁的一片,并且,不能呼吸。
一雙手緩緩的在疼痛的地方熟稔的按摩著,指腹很細,按在太陽穴上給你舒服的感覺。
危希瞳向后倒去,偎進一方溫暖的胸膛。李日喬也就著這樣的姿勢吻上了危希瞳的后頸。
危希瞳后頸的肌膚是意料中的敏感,輕顫的身體引燃李日喬心底的火焰。拉開睡袍的帶子,危希瞳的身體就再沒有了遮掩。
他的身材很修長,從皮膚到型體都是無懈可擊的美好。可肩頭卻有著一層薄繭,那是做過如繁重的體力勞動才會留下的,還有手腕上的疤痕,可這并不影響李日喬身體內的渴望。
李日喬的手指順著危希瞳的曲線滑下,來到即將進入的地方,沒有什么潤滑,直接伸進去的手指只在最初的時候遇到了緊致的阻礙,再來,內部慢慢的松開,內壁似乎有生命似的收縮著,熱得幾乎要把手指融化。
這是一具足夠銷魂的身體。
這也是一具熟知著情欲的身體。
抽出手指,李日喬順利的進入了危希瞳的身體,沒有過多的語言,也沒有多余的愛撫,兩個人對于欲望都是直接而忠誠的。
其實在他們第一次的時候,李日喬曾經因為怕危希瞳受傷,做了很嗟淖急腹ぷ鰲4悠盞角跋罰褂腥蠡畝鰨家灰幌氳劍淖急浮?傻貿齙慕峁俏OM揪筒恍枰廡?
無論是在床上的動作還是表情,甚至呻吟,危希瞳都是熟練的,并且對于自己的欲望的表達也沒有修飾,和他的外表大不相同。
從那次以后,他們就采用了更直截了當的方式,來讓彼此追求更原始的快感。
當然,危希瞳沒有在這樣的行為中受傷。
平復著彼此還略微有些急促的喘息,李日喬撐起身拿起桌上的戒指,戴在了危希瞳的手上。
危希瞳沒有說話,只看了一眼戒指,便起身去了浴室。
聽著浴室里傳來的“嘩嘩”的水聲,李日喬看著還沒有動過的蛋糕,露出了一絲苦笑。
危希瞳沒有反對他的求婚,可他也沒有同意。
他一直是這樣,從來不輕易表達自己的意思,看起來是隨和,其實是對什么都無所謂,現在……就連和自己結婚他也無所謂。
危希瞳和他在一起的原因,他比誰都清楚,可是清楚也沒有用,不能做些什么去改變。
李日喬自問已經為他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情,可是……結果……
他告訴自己要耐心,要有毅力,可往往在看到危希瞳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急躁起來。
他不能失去危希瞳,不能再一次的失去他。
來到浴室門外,看著毛玻璃上映出的人影,李日喬倚在了上面,隔著門,他開口了,“希瞳,為了慶祝,我們待會去那個餐廳吧!
等了一會,里面仍然沒有聲音,正當李日喬要再度開口的時候,危希瞳的聲音傳了出來,“好吧,等我一會兒!
得到滿意的答案,李日喬看了看窗外。
夜色初褪,黎明將來。
李日喬所謂的“那個餐廳”,其實是他和危希瞳相遇的地方。所以在他們相遇一周年的今天,他理所當然的選擇了這個地方。
紀念意義當然是足夠了,可也為危希瞳帶來了他意料外的難堪和尷尬。
在這里做事的服務生,也有一年前就在這里工作的,自然認識危希瞳。再他和大名鼎鼎的李總裁一同來。雖然李日喬在舉動方面多有收斂,可是眼角眉梢的事情到底瞞不過別人,自然他們一出現就是議論紛繁。
這也到不是李日喬欠考慮,到底是他多年做多了總裁,也的確是想不到這些服務生之間的種種。
可最尷尬的,還不在這里。
而是他們剛坐下沒一會,甚至還來不及點菜,就有一個人端著酒杯,自以為風流的走了過來,道,“瞳瞳,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再見,距離上次相聚,已經有六年的時間了吧。我很想你,尤其是,你的身體!
聲音不大,可也不小。
剛好讓全餐廳的人都聽到。
剛好把危希瞳炸了個臉色慘白。
聽到這句話,危希瞳的震驚是可想而知的;而更可怕的,是李日喬的怒氣。
幾乎是同時,李日喬拉住了男子沒有端著酒杯的另一只手,向前一帶,跟上一拳打在了男子的下巴上。
等到他重重的倒在地上,危希瞳才看清楚了男子的長相。
很平常,沒有什么特點的臉,只是在衣著上看起來是個頗有錢的人。
危希瞳正待上前,想把一切問個清楚,手卻被李日喬牢牢的抓住。
李日喬跨過躺在地上還不能起身的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張名片扔在地上,“你盡管來找我!
然后,扯著危希瞳出了餐廳。
坐在車上,凝望著窗外不斷向后倒退的線條,危希瞳一直沒有說話。
李日喬則開了車子,轉彎上了高速公路。換了幾檔,車開得越來越快,從車窗擠進的風吹亂了彼此的頭發,壓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李日喬覺得有什么東西集結在自己的胸口,東奔西突的想找一個出口,卻只能悶著更加快速的發酵,脹得他覺得快要發狂。
再看危希瞳的時候,他的表情仍然沒有變過,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微微的上翹,木然的望著窗口。坐在位子上的身體挺得直直的,有些纖細的腰身因為風的緣故,在緊貼的襯衫下更加清晰的勾勒了出來。
李日喬閉了閉被風吹得有些酸澀的眼睛,終于放松了踩著油門的腳,順勢下了高速公路,轉了幾轉,把車停在了河邊的橋下。然后自己開了車門下來,再繞過車身,為危希瞳開了車門。
李日喬伸出手向危希瞳示意,危希瞳猶豫了一下,終于把左手放在李日喬的手心。
握住危希瞳的手,他指根的戒指擦痛了自己的掌心,李日喬還是緊緊的握住,沒有放開。兩人一起沿著河邊行走著。
河水不清也不濁,曖昧不清的顏色淤積在不寬的河床里,緩緩的沿著被導向的方向流動。天空的顏色像是被倒過來的河水,云朵無征兆的聚散著,照應著天空下來去匆匆的人們。
和橋上匆忙的行人相比,李日喬和危希瞳是從容不迫的,又有誰想到他們之間凝滯僵硬的氣氛。
沿著河的延伸兩人默默的走了大約一兩里的路程,重新把危希瞳的手握緊,李日喬的聲音帶著苦的味道,“希瞳,對不起!
危希瞳沒有看他,只是望著綿延的河水。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聽到他那么說,所以才……忍不住。要不,我們現在再去找他,他可能就是你一直想找到的,知道你過去的人!崩钊諉痰恼Z速由快到慢,說到后來,已是下定決心,朝著車的方向走去。
可危希瞳卻沒有動。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他終于開口了,卻沒有感情,甚至夾著一絲寒氣,讓李日喬停下了腳步。
“什么真的?”李日喬皺眉。
危希瞳笑了一下,“你懂的!
李日喬沉默了一陣,然后看著危希瞳的眼睛道,“我愛你!
危希瞳轉開了眼睛,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么,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響了數聲以后,李日喬還是掏出了電話,看了看上面的號碼,說了聲“對不起”后,接通了電話。
談話的內容似乎不怎么愉快,李日喬緊緊的皺著眉頭聽著,說話的時候也是極力壓抑著怒氣。
“我說過不要打過來……你說什么……他們怎么知道的……我不是吩咐過你了嗎……這樣……那好……你……”
李日喬收了線許久,臉色仍然不佳。危希瞳見狀走過來,立在他身邊,被李日喬一回身,用力的抱在了懷里。
他的擁抱是結實而有力的,就是這樣,給了危希瞳所需要的安全感,可現在李日喬卻有些顫抖,“希瞳,你不會離開我,對嗎?我們過幾天就去荷蘭吧。”
他勒得危希瞳有些喘不過氣來,所以,危希瞳沒有回答,只是用相同的力量會擁住了李日喬。
李日喬說了要過幾天,可從那天回去后他就開始了出國的準備。其實在現在“雙瞳”這樣流行的現在,許多人都對出國避之惟恐不及。
從一年前英國發現了第一例“雙瞳”后,所有的歐洲國家就同它斷絕了外交關系,甚至實行了封鎖邊境線的舉動。猶豫措施得當,所以“雙瞳”在歐洲并沒有像在非洲那樣泛濫,可歐洲出現病例的情況,還是讓很多人停止了去歐洲的腳步。
在眾多國家中,只有北美和亞洲大陸沒有發現過病例,可令人覺得諷刺的是——研制出“雙瞳”病毒的葉均汝,就是中國人。
可看著李日喬如此急切的出國舉動,危希瞳仍然沒有反對的表示,而且連疑問的話也沒有。
只是看著李日喬在兩天之內準備完了所有的事情,連在他出國期間,公司、暫時交給誰代理也一并安排妥當。
可李日喬不知道的是,從那天他提出要出國,危希瞳就開始了跟蹤他的舉動,并且很巧妙,巧妙得連危希瞳自己都驚訝。
應該說工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李日喬原定出國的前一天下午,危希瞳等到了他想要聽到的話。
那是在一個茶館的隔間,主人是為了客人能有單獨的環境而這樣設計的,卻不知道,如果隔音效果不夠完美的話,恰恰會達到相反的結果。
談話的人,是李日喬和另一個男子。
“李先生,我們已經查到,你知道危希瞳的下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李先生,讓我們去見危希瞳吧,要知道這不僅僅是你我的事情,這可以說關系著世界上所有人的性命!
“你說得太嚴重了!
“葉均汝臨死的時候,把關于‘雙瞳’的所有一切悉數毀滅,只有以前曾是他助手的危希瞳,才可能知道‘雙瞳’的資料!
…………
……
只聽到這里,可危希瞳卻覺得有千軍萬馬在腦袋里奔騰。
葉均汝,這是一個無人不曉的名字,卻沒想到自己居然和“雙瞳”也有了關系。
這是否真是上帝開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