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今夜他的心情特別煩燥。就連這些因他反復細數而變得光滑的銅錢也無法讓他平靜。一枚枚的銅錢自他手中流過,卻再也喚不回葬于心底的歡樂。那種觸摸金錢時的快感何時溜得無影無蹤?想找都找不回來。為什么會這樣?以他對金錢的熱愛,這種現象本不該、絕不可能出現啊!
他不必再追問,占據心頭的笑靨早已經給了他最清楚的答案。就是再掙扎,再逃避,也掙不斷、逃不脫那緊緊相系的一線紅繩呵!對她的渴望,那樣深切,如渴望他最愛的金錢——不!那種灼人的狂熱早已超出他對金錢的熱愛。
這世上,只有她的笑才可取代金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豈不是他早就想要改變的嗎?
他霍地站起身,手上、衣上的銅錢抖落一地,他卻看都未看。黑暗中,他的雙眼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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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三,京城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小雪霏霏,清寒漫漫,一群鴿子劃過彤云長空,帶著清脆的哨聲,仿佛是孩童輕快的童謠。
“日霽風和試雪翰,盤氣更上五云端。外邊認是宮廷鴿,依約鈴聲揭處看。”往日的小精靈再難討她歡心,只更添許多愁。
那句李商隱的詩是怎么說的?對!什么“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人家仙女居于蓬萊,還有青鳥為其捎書,可那混蛋和她不過只隔了一道宮墻而已,竟連半點音訊也沒有。怎么能不讓人氣呢?
黯然低嘆,回身卻見小英子匆匆而來。臉上那種興奮驚喜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有什么可開心的喜事了!笆裁词聝簶烦赡菢?”她淡淡地問,早已失去從前的明朗心情。
“奴婢可沒什么喜事,有喜事的是公主您。”小英子嘻嘻一笑呈上一只小小的竹笛。
“這是什么?”朱軒煒訝然相問。
“當然是在公主那只小雪鴿腳上取下的了!奴婢昨天放飛了小雪鴿,今個兒一早就發現了這個!
“小雪鴿腳上的不是只銀笛嗎?怎么會變成這個了……”朱軒煒凝目細看,心倏地一緊,忙取了竹笛。果然于笛中發現了一圈小紙條。
“蘇州山水依舊,未知玉人芳心?愿此情依舊,盼相待來春。若到江南趕上春,佳人相會一千年!
寥寥數語,卻令她驀然落淚。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他到底還是沒有讓她失望。終于給了她一個答案?v是此情終成一段悲凄,她亦心滿意足。
拭去眼角的淚,她旋身,臉上重見笑容!按蠊髯騼翰皇钦堅蹅冞^府赴宴嗎?總不能讓大公主失望呵!”大公主想看她的笑話,這次倒是讓她失望了。
雪初晴,天驟寒。賞菊倒是賞不成了,反是應邀而來的千金小姐、貴婦們錦衣華服,滿頭珠翠,香溢滿園,活似百花爭艷一般引人注目,就連平日受管制甚嚴的大駙馬楊春元也不禁引頸相望。
轉目瞧見,榮昌公主朱軒英不覺揚眉。一時也不與眾女談笑,只側了身去看。待楊春元醒覺垂頭,她才笑道:“若要看,何不走近了些看。尤其是我身邊的尚書之女,狀元夫人可更是貌美如花呢!”
“公主說笑了!睏畲涸r著笑臉道:“縱滿園春色亦只有公主這絕世仙葩可入目入心。”
“滿口的甜言蜜語,怕是沒一句真的!
看楊春元椎心泣血,指天發誓,一副情深意重卻被有誤解的委屈樣。朱軒煒只覺得作嘔,偏朱軒英把肉麻當有趣。竟笑道:“過來吧!我累了,也懶得聽你的誓言盟約!
“公主累了,小的為公主捶捶腿,揉揉腰!睏畲涸獫M面堆笑,一臉謅媚,竟真的過來半蹲了身跪在她腳邊為她捶起腿來。
朱軒英一笑,抬腳將他踢倒在地。“死奴才,眾姐妹都瞧著也不怕人笑話。今兒饒了你,滾吧!”看楊春元狗一樣爬起來,居然還是滿臉的笑,朱軒煒倒真是有些佩服了。“沒想到大駙馬竟是這般的好脾氣!
“好脾氣?那就得看對誰了!敝燔幱⒗湫Φ溃骸皸畲涸谕忸^時,誰不得讓他幾分薄面,即便是他有些不對不妥之處,也由得他去耀武揚威。但在這公主府里,他不過是我腳邊的一條狗罷了。我讓他站他不敢坐,讓他走他不敢停,就算惱了他捶他一頓好受的,他也只有忍了!
這樣的夫妻,做來還有什么意思?難道夫妻之間不該是相敬如賓,和睦共濟嗎?在眾女的討好笑容里,朱軒煒只冷冷道:“皇姐不怕大駙馬無法忍受,又跑回老家去嗎?”
朱軒英一愕,轉目看她,也知她是故意拆她的臺。卻撫掌嬌笑:“他又不是沒逃過,還不是照樣乖乖地回來入‘太學’學了半年的禮?皇妹呀!咱們可不比一般人家的女子,這男人嘛,你千萬別太把他放在心上。就把他當成狗、看做貓,甚至是一堆屎好了,要是你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當成人看,最后吃虧傷心的可還是你自己!
聞聽此言,朱軒煒柳眉倒豎,粉面泛怒,卻終是忍下滿腔怒火。正僵持中,不知是誰開腔提議斗牌。一行人前呼后擁,談笑風生地去了,朱軒煒卻獨自留下。
太陽出來,薄薄的一層雪漸漸融了。拾階而下,大紅的斗篷拖在地上,臟了滾邊的白狐毛,也不放在心上。
沿著小徑,穿過抖瑟的花木,遠遠地便瞧見了一身翻毛青襖的小英子正與人說話,不禁喚了一聲。那人回過身來,玉面含笑,一雙大眼灼灼生輝。頭發未曾簪起,只結了一條長辮子,說不出的瀟灑英氣。雖是穿著下人的對襖,但那個氣派卻十足是個千金小姐。
此刻見了她,點點頭,未語先笑!皦蹖幑鞴皇翘焐愘|,美麗無雙。也難怪他日思夜思竟落了相思病呢!”
因她輕佻的言語面上一熱。朱軒煒慍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那人一笑,偏頭道:“我叫樂西兒,這名字想必公主也不曾聽過。但我那位為公主害了相思痛的朋友,公主總不會忘了吧?”
“你、你的朋友是誰?”她追問,不覺帶了幾許醋意。她難道是冉興讓的朋友?不知是什么朋友?瞧她言語輕佻無禮又好像和他很熟的樣子,還不知是什么關系呢?
察顏觀色,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樂西兒邪笑道:“你也不必吃醋,仔細莫氣壞了身子。我和公主害相思病的朋友可是一清二白喲……”
被她說中了心事,不由臉紅,朱軒煒惱道:“你和那個守財奴什么關系不關我的事!就算你立時把他當我的面殺了也和本公主沒半點關系……”
“我還沒說那害相思病的是冉興讓呢,公主倒聰明竟自己猜出來了。”瞧著她遍是紅霞的俏臉,樂西兒嘆道:“不過既然他就是當公主面死了也不關公主的事,那我也就不必費心把他的事告訴公主了,反正公主也不會為了那個不相關之人的死而落淚!
心突地一跳,朱軒煒急問:“你說什么?是不是他出事兒了?”
“誰呀?公主說的是哪個‘他’呀?”樂西兒悠悠道:“小女子孤陋寡聞,不一定知道公主要問的是哪一位呢!”
“我、我是問冉興讓,他到底怎么了?”心里發急,也就顧不得害羞,朱軒煒拉住她的手,只滿懷憂慮。
樂西兒狡黠一笑,連連反問:“你問他做什么?你不是和他什么關系都沒有嗎?干嗎還來問他?”
“放肆!”怒斥她,朱軒煒雖惱卻也看出面前的女子并未將她顯貴的身份放在眼里,即便威逼也得不到她想要知道的。咬唇吸氣,她終于道:“他是我所喜歡的男人!”喜歡他,即便羞于承認卻是無法否認、無法改變的事實。
樂西兒笑了,再問:“你會嫁他嗎?那可是個惹人厭的守財奴呢!”想知道她的真心,其實一多半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朱軒煒苦笑:“如果我可以選擇,我會嫁給他——做他的妻,而不是恩選駙馬!
“好感人喲!”她輕喟,卻難掩眼中的笑意,“冉興讓現在是沒什么,不過過了今夜就不知會怎么樣了!睒肺鲀喊@:“他呀!約了那個顧少偉于今日黃昏在京郊的小樹林里決斗。那個輸的人會自動放棄駙馬之位。”
“決斗?!他瘋了!他根本就不懂武功,與人決斗豈非白白送了性命!”朱軒煒搖著頭,大受打擊。“你是他的朋友,為什么不阻止他?難道你真想看他送死嗎?”
樂西兒看著她,沉聲道:“他不只是我們的朋友,更是我們的恩人。絕對沒有人想讓他死。但我們沒有辦法、沒有資格阻止他作為一個男人去爭取自己所愛的女人……”
一句話入耳,心湖頓起千層浪。她搖著頭,眼神復雜至極,有太多的嗔怒、甜蜜、幽怨、悲凄聚于眼中,匯于心中。許久,她顫著唇哺哺道:“何苦,何苦,何苦呢……”
“你如果少些悲傷的話,這時候趕去還可見他一面!睒肺鲀豪淅涞穆曇糇屗E然回神。
“小英子,快!叫人備車——不,叫他們備馬?祚R……我一定要阻止他!”慌亂地叫著,她無暇細想,只知道自己決不能讓他白白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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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彤云再卷日悄掩。似乎世上所有的殺戮都會帶來陰森冷寂之寒氣。當兩軍對峙時,即使性情再開朗的人亦不會再有笑容。
朱常洵坐在黃楊木雕的大師椅上,把手中的暖爐放在膝上。接過手下人呈上的熱茶卻未啜半口。一雙眼只望著遠處負手而立的白衣人身上,禁不住滿腹狐疑。“大李,你真的確定那人就是英雄城的沐中鈺?”
“錯不了的。王爺,上回小的去英雄城時曾見過他,那躺在樹上的黑衣漢子就是英雄城的五城主楊北端!贝罄顦O肯定,就算是他的眼神不好,也錯看不了他們身上那種迫人的氣勢。
“奇怪,英雄城與冉興讓又有什么關聯?”朱常洵半仰頭,看那半倚半躺在樹杈上的冷面漢子,越想越不對勁。若說有生意來往,這冉興讓也不過是個小商人,不該和北六省最有錢勢的英雄城有什么交往呵!至于朋友,更不可能。他們看來根本就像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世界的人!但若說毫無關系,又怎么會大老遠地跑來為冉興讓助陣呢?好奇怪,真是讓人心煩的奇事。
他深鎖眉頭,再看向那個早已被他認定是蠢不可及、不知死活的窩囊廢。實在是找不出他有什么過人之處,不過話說回來,他會做出明知是送死卻偏為之的蠢行倒也出乎他意料之外。想不到他也會有陽剛的一面,雖然他愚蠢的勇氣是讓他對其稍有改觀,卻不足以讓他可接納這貪財小氣的蠢才為妹婿。倒也不是因為他多討厭,只是其卑微的身份無法帶來他所需要的助力。
有時候想想也覺可笑,但沒辦法,誰叫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現實呢?像冉興讓那樣無用的市井小民也只能認命了……
知道福王正在看他,冉興讓卻只淡淡地笑。小心做人,謹慎行事,一向是他的做人原則。而和顧少偉決斗,是他這輩子決定得最快的一件事。但在決定此事的一剎
那,他知道無論結果怎樣,他永遠都不會后悔。
“冉興讓,你真的是要決斗?”顧少偉冷冷笑著,眼中卻有幾分迷惑。說老實話,收到“戰書”時他真的嚇了一跳,怎么也不想不明白那個為了幾枚錢就在人前折腰的窩囊廢怎么會突然有那么大的勇氣呢?“本公子知道你不會武功,難道你不怕死嗎?”
“這世上哪兒有不怕死的人呢?”冉興讓微笑,仍心平氣靜。
“既然怕死還敢與本公子較量?”顧少偉揚眉冷笑:“現在就滾回去,本公子就饒你一條狗命!”
搖搖頭,冉興讓淡淡道:“在下做事從來都是深思熟慮而后為之,只有這一次不是!币磺粺嵫,滿懷激情,足以使世上任何一個膽小的男人化作出閘的猛虎。“我喜歡公主,自然必須為公主。為自己的未來奮斗。反是顧兄你連公主的面都未見過,如今不過是為了一個尊貴卻無實權的虛銜罷了,又何必那么執著呢?”
顧少偉冷笑;“好利的口齒,可惜卻打動不了我的心。冉興讓,你說的都不錯,我現在是連公主的面都未見過,但這并不表示我以后不會愛上她。而且我的字典里根本就沒有‘失敗’兩個字。”他顧少偉出身官宦世家,自幼一帆風順,從未受過半點挫折。而欽選駙馬競會敗給這么個怯懦無能之輩,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就算是對那素未謀面的公主毫無興趣,他也絕不會后退一步。
打定主意,顧少偉森森冷笑:“與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蠢才決斗簡直是勝之不武!冉興讓,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得到壽寧公主,倒不妨跪地相求,或許本公子還會考慮考慮……”
話一出口,眾人皆色變。就連一向靜如水的沐中鈺也不禁面泛怒意。冉銀更是沖出來怒喝:“顧少偉,你欺人大甚了!”
“欺人太甚?!本公子可是好心才給你提個好建議!鳖櫳賯ヅみ^頭去,連看都不屑看冉銀一眼,“冉興讓,你的奴才倒是護主心切呀!”
沐中鈺揚眉相看,轉身向朱常洵抱拳道:“福王爺,您是本次的仲裁與見證。竟容得人在您面前如此放肆嗎?”
“放肆?哦!不錯,這狗奴才口出狂言,無禮之至……”
“王爺!”沐中鈺強壓了怒火:“王爺,咱們是為看決斗,不是來受人欺辱的。”
朱常洵微微一笑,雖氣他們數度拒絕自己的招攬,卻也不想太過交惡。“我看顧公子也不是存心相辱,何況他又沒以劍相逼,冉公子完全可以不理他的!痹捠沁@樣說,但他的神情顯然是在等著看好戲。
“怎么樣?冉興讓,你到底是跪還是不跪?”顧少偉睨著他,不屑地笑。
冉興讓笑了,好像人家不過是在問他“是否吃飯了”一樣,而他也回了一個極普通的答案:“好!”撩起長袍,他緩緩下拜,眼見就要跪在半融的泥雪上。突聽一聲尖厲的叫聲;“不要!”
他一震,回頭。見她淚眼朦朧,面上俱是悲凄憤怒之色。“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可跪天、跪地、跪父、跪母、跪君、跪師,斷不可為我跪這卑鄙無恥之徒!卑Оu頭,朱軒煒決然道:“興讓,就算你是為了我這樣做,我也不會開心。我絕不要看你為我喪失了做人的尊嚴,請你為我起來……”
冉興讓對他微笑。淡淡道:“尊嚴是什么?摸不著,看不見的,怎及你的笑你的溫暖真實得令我渴求……如果讓我屈膝一次,就可和你在一起,我心甘情愿且不覺絲毫羞恥!
朱軒煒看著他。只是搖頭,只是流淚。
淚眼模糊中,見他徐徐跪下,在泥雪地上屈成一尊塑像。沒有人說話,四下死寂如墓。她的心痛如刀割。
沒想到他真的會屈膝下跪。顧少偉一時無措,隨即大笑:“蠢才!你以為下跪,我就會答應你愚蠢無禮的要求嗎?別傻了,你這輩子都沒那種艷福了……”
“混蛋!”冉銀怒極,正要沖出卻被沐中鈺一把拉住,“顧公子,你剛剛是在耍咱們了?”
“本公子可沒那個閑心耍你們玩,何況我剛才也不過說會考慮考慮而已,又沒說要答應他的要求。是那蠢才自己笨嗎,關我什么事?”迎上朱軒煒斥責的目光,他又道:“現在我已經想過得很清楚了——我是不會把這么美麗的公主讓給他的,因為我已深深地愛上了她!”
只看她一眼就會愛上她?他的話說得可真是輕巧,如果他見到她這外表雍容華貴的公主滿口臟話,潑婦一樣大鬧怕是要嚇暈過去的。
朱軒煒冷冷一笑,從冉興讓背后緊緊抱住他。“這一生,我絕不會負你……”這低低的誓言不只是說給他一個人聽,更要讓天地間的生靈,群仙諸佛作證。對他的愛,絕不是少女的一時狂熱,要與他相伴一生呵!
輕輕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去拂衣上的泥。冉興讓只溫柔地笑:“為什么不笑?最喜歡看你的笑,好像閃亮的黃金,璀燦的珠寶……”
“死性不改!”朱軒煒嬌嗔,唇邊淺笑方現卻又忍不住落淚,“不要再為我做傻事了,你又不懂武功,根本就打不過他的!
拭去她頰上清淚,冉興讓柔聲道:“如果不試試我是不會死心的!彪m然他原不是那種英雄氣概,豪情萬丈的男人,但骨子里仍有不輕言放棄的堅韌與執著。若非如此,又怎能有現在偌大的家產?
深深望他,朱軒煒再也顧不得矜持,無視四下古怪的眼神,只將自己融入他溫暖的懷抱。那令人懷念的溫暖與氣息,仍然是如此讓她眷戀。
“公主,您這樣做未免有失禮數吧?”顧少偉冷笑,眼中輕蔑怨毒之色愈深,“這卑劣的男人只會給你帶來千百倍的恥辱。”
輕揚眉,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朱軒煒冷冷道:“省點兒力氣吧!不管你怎么說、說什么,我所愛的只有他一個人……”
“軒煒!”朱常洵大喝,起身怒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朱軒煒抬頭看他,悲憤之中還帶凄傷,“從前我為自己身為皇室公主有尊貴的血統而自豪自傲。但是現在我只討厭鄙夷你們這群只重利益而無絲毫溫暖親情的人……”誰為她真心考慮了?就連一向疼她的母妃都不再為她的幸福著想。
“你——”朱常洵怒極,卻無法阻止她。
顧少偉已冷冷道:“冉興讓,你的決斗方式不會只是躲在女人身后吧?”
冉興讓緩緩走出道:“我說過只要你肯答應與我決斗,比試什么都由你來決定……當然,我也知道你是絕不會和我比打算盤、做生意的,想比兵器、拳腳盡管來好了!”難得一次的豪邁大話真是讓人舒心。
顧少偉揚聲大笑:“和你這無用的家伙比試刀劍倒是辱沒了神兵利器。只用拳頭,本公子也能了斷你這條留之無用的狗命!”
“你這混蛋……”朱軒煒破口大罵,實在忍不下滿腔怒火,卻硬被趕到的樂西兒攔住!澳恪狈薹迿M她一眼,朱軒煒到底還是忍下了。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冉興讓明知無勝算卻仍含笑上前。未等他站穩,顧少偉已一掌打來,正中左臉。這一掌并未用力,在心里是要羞辱于他。冉興讓卻只側了下臉,轉目看他仍然面帶微笑。
“笑笑笑,你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鳖櫳賯ズ蕹鍪郑说厥浅鍪秩珉,力如風雷。存心要把冉興讓劈于掌下。冉興讓正待躲閃卻突然頓住身形,迎上前……
一個是幼習武藝,功力精湛;一個是不諳功夫,拙劣之至;這是高手與頑童的較量,惟一的結局早已注定。只一眨眼的工夫,冉興讓已被打倒在地,鮮血滿面……
“興讓!”朱軒煒哀叫,正待撲上前,卻被樂西兒牢牢抓住。不禁跺足道:“你左攔右攔到底要攔到什么時候?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冉興讓被人打死嗎?”
定定看她,樂西兒淡淡道:“你現在阻止他,那他方才所受的屈辱豈不都白費了了!”
說話間,冉興讓已撐起身,爬了起來。
“你還要再打嗎?”顧少偉冷哼,不屑地看著搖晃不定的冉興讓。聽他瑟瑟地吐出一個“打”字,立刻一拳揮出,再次將他打倒在地。“好!你想打,我就順了你的心意打死你!”
看他起身,被打倒,再起身,再被打倒……一次又一次地重復。朱軒煒已淚流滿面,不忍相望;樂西兒握緊了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沐中鈺雖未動聲色,眼中卻已暗蓄殺機;就連樹上悠哉的楊北端也坐直了身,目光冷凝如冰。
朱常洵皺眉,看他又一次被打倒,掙扎了幾次都沒站起身。不覺脫口道:“冉興讓,你認輸吧!再打下去毫無意義……”
“你——認輸吧!”朱軒煒終于撲上前,半攙半扶著他,嘶聲喊道:“再打下去你會被打死的!”
她的淚滴在他的臉上,和著他的血流入他的口中。咸咸瑟瑟腥腥的,像他此刻的心情!澳悴皇且恢毕游覜]有男子氣概嗎?現在我像個男人難道不好嗎?”
不好不好,她寧愿他這一輩子都是個窩窩囊囊沒用的男人,也不愿看他如此悲慘地死在她的面前。“認輸吧!我、我不會嫁給你的……”
撫摸她滿是淚的臉,他只有百倍、千倍的憐愛而無絲毫怨言!拔也环艞,請你也不要說這些令我神傷你心痛的話好嗎?”
“不放棄那就死好了!”顧少偉的冷喝響在耳邊。他踉蹌著腳步,搖晃著身子,努力睜大眼,額上的血卻模糊了視線讓他一直找不著顧少偉的方向。朱軒煒忍住心痛,伸手拭去他額上的血。衣袖染作殷紅,手上也俱是他的血,但他額上的血就是止不住——如她的淚。他的血,她的淚,共同見證了他們的愛……
“等我!陛p輕執起她的手,他印下深深一吻,只留了兩個字。
在顧少偉的拳頭打中他時,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搏命擊出最后一拳。仰天倒地,他不知自己的拳頭已揮中目標且讓所有的人驚訝萬狀。顧少偉捂著臉,鼻血猶自指縫滴落。他搖著頭,看那小子暈倒在地,怒火更熾。被這狗雜種打中臉面,是他生平大恥。一雙拳捏得格格響,他徐徐走過,暗存殺心。
“你要做什么?”以身體攔住冉興讓,朱軒煒冰冷的目光似天下最利的劍。斥責威迫之強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身子一僵,立刻覺出數道冷如冰。勁似電的殺氣。殺氣襲身,他但覺手腳冰涼連動都動不得。好一會兒,才勉強退了一步,唇邊笑意半僵。“冉兄傷得不重吧?”
朱軒煒也不理他,只蹲下身抱住冉興讓,半抬起他的頭。“興讓,興讓……”不停地呼喚他的名字,朱軒煒淚流滿面早已失控。
樂西兒上前喝道:“姓顧的,你可敢跟姑奶奶比劃比劃?”
顧少偉一怔,隨即冷笑道:“顧某不會和一個女人動手的!
“女人?女人又怎么了?就憑你這三腳貓功夫未必是姑奶奶的對手!”樂西兒怒罵,顧少偉卻只冷哼一聲,連理都不理。
“你這混蛋,敢瞧不起老娘!”這混蛋不知道上一個瞧不起她的人早在兩年前就被她丟進江里喂魚去了嗎?正要上前好好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卻有一道黑影先她一步!邦櫳賯,我不是女人,你可以和我動手!
顧少偉目光一瞬,雖然看出這一直呆在樹上的黑衣漢子不是等閑之輩,也知自己斷不是他的對手。卻不容許自己稍露怯意!澳闶鞘裁慈?”
“我姓甚名誰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我要殺你就好了。”楊北端冷冷逼近一步。
士可殺不可辱,豈可讓這群草莽無賴看輕?顧少偉一咬牙,正待應戰。朱常洵已開日解圍道:“本王看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楊城主若有雅興,不妨明個兒和本王侍衛比試比劃……”
軟硬兼施的一席話只讓楊北端掀了掀眉,抬眼看他,冷冷道:“福王爺莫要忘了在下并非是王爺的屬下!
聞言色變,朱常洵既不想輕易與“英雄城”結怨,又不能任他殺死顧少偉,一時臉色鐵青無法下臺。
楊北端冷笑,忽聞一聲輕微的呻吟:“北端……”
頓住腳步,他終于還是轉了回去。“冉爺。”看著未軒煒懷里的冉興讓,他再燃怒火。
“北端,我沒事。你不要——”雖然周身劇痛,冉興讓還是緊緊地抓住楊北端的手腕。
楊北端忍了半天,還是叫道:“放手!”
“不——”胸口的劇痛讓他無法開口,卻仍是不撒手。楊北端皺眉,正待掙脫卻被沐中鈺制止。看著沐中鈺緩緩搖頭,楊北端咬牙悶哼,終是平靜下來。
朱常洵吁了一口氣,突然叫道:“來人。∷凸骰貙m。”
冉興讓身子一震,回握朱軒煒輕顫的手。低喃:“愿此情依舊,盼相待來春……”
淚滴在他的手背,朱軒煒低叱:“別碰我,我自己會走!彼γ摾氖绦l,她挺直了背脊,走了幾步猛地旋身,癡癡望著他嘶聲道:“芳心依舊情依舊,相期相盼一千年!”
看她掩面而去,冉興讓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相期相盼一千年……”此情依舊,不管要付出何等代價,都要她重回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