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船,在杭州的每個渡口都能雇到,船很大,一次可以容下很多人。船上的人,有商賈,有百姓,一條船就像是一座茶社,什么人都有。
古香坐在樓湘閣身邊,低著頭,什么也沒說,因為她發現樓湘閣今天心情很不好。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招惹他。但古香的耳朵卻并沒有閑下來,她聽著船上人們的談話。
這世上的事,本來就是沒有秘密的。
一個商人打扮的胖子,對旁邊一人說:“你知道現在什么寶貝最值錢嗎?”
那人搖了搖頭。
那胖子得意地說:“是博古齋卜易師傅的畫卷!
那人很不以為意,“江湖人都知道他的畫值錢,這有什么稀奇的!
那胖子聽了這話更是得意,故意抬高了聲調說:“昨晚卜易師傅死在博古齋,現在他的畫是價值連城。”
這消息無疑很吸引人,船上很多人都向胖子那邊看,還有一些好事的人在打聽著。
古香也聽到了那人的話,她吃驚地抬起頭,看看胖子,而后看著樓湘閣。
樓湘閣并沒有什么反應,眼睛依然看著遠處的山。
古香似乎明白了什么,低聲對樓湘閣說:“他說的,是真話?”
樓湘閣轉過臉來,默默地看著古香,依然沒有說話。
古香突然感覺心里很壓抑,雖然自己和卜易師傅只有一面之緣,但是知道死了人,心里還是不好受。
“你——”古香想對樓湘閣說些什么,但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因而低聲支吾著。
樓湘閣低聲說:“我二十歲就認識了他,我昨晚看見他的時候,他的身子還沒涼掉。”他的眼圈有些泛紅。
古香從側面抱住了樓湘閣,她覺得這個時候什么安慰的話,都是沒有用的。
樓湘閣也沒有說話,雖然他比古香高很多,但還是彎下了腰,將頭靠在了古香的肩膀。他突然覺得很溫暖,覺得這一刻,古香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古香突然推開了樓湘閣,急促地對他說:“會不會是跟選金帖有關,若是這樣,綾羅坊的老板娘豈不是很危險。”
樓湘閣搖頭,“應該不會,我昨晚到博古齋的時候,卜易剛死不久,若是與選金帖有關,殺他的人會趕在我們之前,而不是我們走后那么長時間。”
“這就好!惫畔阆袷撬闪丝跉狻
樓湘閣卻抱住了古香,將頭枕在她肩膀,“讓我靠一下吧!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有了魔力,古香竟然忘記了躲開,就這樣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肩膀。
江月照人。
船行江上。
有小小的浪,船有些搖晃。
古香站在船頭,抬頭看著月亮,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江風吹在臉上,像情人的手,溫柔而多情。不知何時,樓湘閣站在她身邊,他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一邊。
兩個人都不知要說什么,古香想到了早上樓湘閣將頭枕在自己肩上,心里不覺有些不自在,肩頭也有些熱熱的感覺。
最后,還是樓湘閣開口:“出個對聯,你對對試試?”
古香覺得很有意思,“好呀,但對上來要有獎勵。”
樓湘閣笑著說:“日在東,月在西,天上生成明字!
古香低頭想了想,說道:“女居左,子居右,世間配成好人!
“對得很好呀!睒窍骈w稱贊道。
古香洋洋得意地說:“那是自然!
月就照在古香的臉上,襯出柔和的光芒,古香明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看著古香的眼睛,樓湘閣笑了。
“你笑什么?”古香問道。
“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樓湘閣道,“你娘一定是偷了天上最亮的星星,放到了你的眼睛里!
古香開心地說:“那是當然!倍螅B皮地湊到樓湘閣面前,神秘兮兮地說,“可是你用這話,究竟騙了多少女孩子?”“這話,我只對你說過。”樓湘閣道。
但凡女孩子都是喜歡虛榮的,自己總是希望會做第一個人。
古香又追問道:“真的?”
“是!睒窍骈w的臉上顯出平和的光彩,似乎天上的月亮也不及他眼中的柔情。
兩個人靠得那樣的近,近到樓湘閣溫柔的眼睛可以印進古香的心里。
古香不知為什么,覺得很開心,便說:“對了,我的獎勵呢?”
樓湘閣從衣袋里摸出個精致的藥瓶,遞給古香,“每隔六個時辰吃一顆!
古香接過藥瓶,看了看,說:“這是戒掉寒食散的藥?”
樓湘閣點頭,“是!
古香又遞給了他,“我不要!
樓湘閣并沒有接古香遞來的藥瓶,堅定地說:“不行!
“你——”古香有些生氣。
“若是戒不掉它,你一輩子都得被它支配!睒窍骈w道。
古香低下了頭,但并沒有收回拿著藥瓶的手,“這事我知道!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戒掉它?”樓湘閣問道。
“因為我需要它,它可以給我一種幻象,讓我知道我離自己的夢想很近!惫畔愕。
“再美的幻象,也是假的。”樓湘閣道。
“這我也知道,但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自己的夢想,我才能知道自己在為什么努力著。”古香道。
“你的夢想是什么?你就這樣不相信自己能夠實現它?”樓湘閣很不解。
你若是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應該不會在這里勸我了吧,古香想。
“吃了這藥吧,把寒食散戒掉,就算你每次都看到你的夢想,那也是幻象,這點連你自己都知道!睒窍骈w繼續勸道。
古香看著他,還是沒有說話。
樓湘閣還在說著:“你若是每次都在幻象中實現你的夢想,日子久了,你對于夢想就模糊了,因為你每日見到,你便不再覺得珍惜!
古香慢慢抬起頭,對樓湘閣說:“可是,我害怕自己沒辦法實現這夢想,所以我寧愿每日見到它。”
樓湘閣搖頭,“你制造了這夢想,說明在你心里是愿意有朝一日實現它的!
“可是我現在越來越不知道,我為了這夢想做的是不是對的!惫畔愕。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的夢想是在藏邊過一輩子?”樓湘閣道。
古香點頭。
“在藏邊的時候,你有沒有見過那里的雪山?”樓湘閣問道。
古香道:“見過!
“那也見過轉山的藏民了?”樓湘閣問道。
“是!惫畔慊卮穑拔乙哺麄冝D過山!
“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會轉嗎?”樓湘閣問道。
古香回答:“為了祈求平安!
樓湘閣搖了搖頭,對她說:“因為山在那里!
“因為山在那里?”古香重復道。
“實現夢想也是一樣,因為夢想就在那里,轉山的路很多,就像實現夢想,并不只有一種辦法!睒窍骈w此時已經握住了古香的手,那只拿著藥瓶的手,“若發現一條路是錯的,就再找一條吧!
“再找一條?”古香看著樓湘閣。
樓湘閣點頭,他很堅定,古香從自己被握住的手中,感到一種堅定的包容。
“答應我,戒掉寒食散!睒窍骈w將古香的手舉到眼前。
古香想了很久,最后點了點頭。
“也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樓湘閣又說。
“我在想,應該找一條其他的路了。”古香道。
“古香,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樓湘閣問道。
古香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在想,我該怎樣做才能幫你實現你的夢想。”樓湘閣輕輕地說。
古香看著樓湘閣,不知要說什么。江月照人,不知是誰照見了誰。古香在樓湘閣身邊,迎著月光,看著船在江中劃出的波線。
江月是溫柔的,把人的心都照得很溫柔。
蘇州城外。
高家老店。
門外有風,高家老店的招牌被風吹得有些搖晃。
“今晚我們就住在這里,明日進城!睒窍骈w對古香說。
古香點頭。
來到店中,樓湘閣找了一張干凈的桌子坐下。
時近夜晚,高家老店顯得很冷清。
店小二可能覺得天色晚了,因而不很殷勤,“客官吃些什么?”他問。
樓湘閣看了看古香,古香也在看著他,一副你做主的表情。
“要兩碗牛肉面吧!睒窍骈w對店小二說。
“牛肉面兩碗——”店小二拉長了聲音喊道,隨后他又問,“客官,您還有什么吩咐?”
“要兩間上房。”樓湘閣回答。
“好的,您稍等。”店小二說著走開了。
店小二已經走開,而牛肉面湯還沒有上,古香借著這個機會,四下打量著。
高家老店不是很大,和品香樓一比應該是天壤之別,但是在這樣的郊外,有這樣的一家店,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零星的幾張桌子,稀稀拉拉地坐著三個人?看坝幸粡堊雷,對面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一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小姑娘。那老太太穿著很講究,一看便知道是江南最講究的絲綢。對面的姑娘羞羞答答的,一直沒有抬頭,和那老太太默默地吃著桌上的菜。
在古香的桌子不遠的地方,坐著一個人,那人戴著玄色的斗篷,寬大的斗篷罩住了他的臉,但還可以看出他是個男人,應該不過三十歲。那男人桌上只擺著很簡單的酒菜,只有一盤醬牛肉,但卻有一個大大的酒壇,那人在不停地喝著酒。
這時店小二已經端著兩碗牛肉面走了過來,突然一支筷子從坐在窗邊的姑娘手中打出,店小二只覺得手一下子酥麻,端著面的手下意識地一抖,托盤中的牛肉面跟著潑向了古香。
古香嚇得睜大了眼睛,樓湘閣想要拉開古香,但同一時間,一支筷子再次從窗口那姑娘手中打出。
樓湘閣伸出手,拍了那裝著牛肉面的托盤,托盤旋轉著打向飛來的筷子。這一切發生得很快,但是卻結束在碗盤打碎的聲音中,那聲音很刺耳。
鄰桌的男人也被驚動了,抬起眼看了看,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走上了樓,就像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不過這事情好像真的與他無關,因為那老太太已經說話了。
“功夫不錯呀,年輕人!崩咸f道。
“若不是為了保命,我也不會如此的!睒窍骈w說。
老太太笑了,笑得就像是幾歲的孩子得到了糖果。
“沒關系,不論怎樣,你若是想保住命,都很難!彼龑窍骈w說。
“這點我知道,只有鬼才能從奪命婆婆那里討到便宜!睒窍骈w道。
“知道就好,只是為什么總有些事情,知道得總是太晚!崩咸朴频卣f。
“不晚不晚,什么事情只要知道了,總還會有轉機的!睒窍骈w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似乎這種攸關生死的事情,與他無關一樣。
老太太又笑了,這次笑得很陰森,古香聽了,覺得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你還期待什么轉機?”她語氣里盡是譏諷。
樓湘閣也回以輕蔑,“我這人很喜歡我的命,不論什么時候,我都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