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梓寧心里,他這個姐姐是天底下最善良、心腸最柔軟,但卻同時擁有堅強、勇敢的特質。她是個很奇妙的小女人,對事業完全沒有野心,對金錢也不在意,她全心全意的把自己貢獻給家庭。雖然只是一個短期的住處,但是她還是喜歡布置得溫馨,尤其是這個花圃,更花去了她不少時間。
車子的聲音停在門口,她站起來,著眼從草帽下望過去,然后一個大大的笑容出現在她臉上。
“艾瑞!”她張開只臂,迎上去擁抱她的弟弟,“好高興見到你!”
方梓寧手里拿著一個到處系著緞帶的嬰兒搖籃,那阻礙了他們的擁抱,在閃了兩三次之后,他決定把禮物放下來,先給他姐姐一個大大的擁抱。
羅拉驚喜交加的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噢,好漂亮呀!”她欣喜的摸著那些緞帶,“你真好!
“太陽這么大,你還在外面?”
“我得把這些草拔一拔,蔣樂昨天買了這些回來,我想早點種上去!
他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排的繡球花等著移種,“讓花匠做就好,你別太辛苦了!
“你別跟跟蔣樂說一樣的話!碧岬秸煞虻拿郑劾镩W著愛的光芒,“我喜歡園藝呀!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進涼爽的屋子里,幫傭的李太太連忙送來冰透的檸檬水,還有羅拉親自做的小餅干。
“真好吃!彼Q贊姐姐的手藝,“都可以拿去賣了。”
“是要賣的呀!崩钐χf:“蔣太太昨天烤了一整天,早上還忙著包裝好,全都送到隔壁街的園游會去義賣了,說是要幫后面的孤兒院募款。”
這個藍眼睛的洋太太心真是好得沒話說,國臺語說得,煮臺灣菜的功力更不差,做人更是沒話說,是每個鄰居都稱贊的。可惜她好像是跟蔣先生來出差幾個月而已,很快就要回美國去了。
“你還是一樣!狈借鲗幙粗莨鉄òl的姐姐,一副沉浸在幸;橐隼锏男∨四。如果這份幸福寧靜被打破了,她會怎么樣呢?
“一樣?一樣開心嗎?”她抿著嘴笑,“艾瑞,你不許再到處亂跑了,瞧瞧我多久沒見到你了?”
自從他幫她說服爸爸接受蔣樂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回家了,就連圣誕節都說有工作而不能回來。她單純的心思里,并沒有把弟弟不回家和她丈夫的加入劃上等號。她知道他們曾是伙伴,是好朋友,卻不知道他們的友情在蔣樂為她套上婚戒的那一刻,就已經蕩然無存了。
“羅拉,你過得好嗎?孩子還好嗎?”
他真正想問的是,蔣樂對她好嗎?她幸福嗎?她快樂嗎?她知道蔣樂回臺灣之后,心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嗎?可是他問不出口,因為羅拉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這是一個完整的家,空氣中飄著烤餅干的味道,女主人有著甜美幸福的笑容,還有即將降臨的新生命。對羅拉來說,她的生活一切完美,他無法粉碎她的幸福。
“我很好呀。”羅拉柔和的說著,一邊輕輕撫著她渾圓的肚子!鞍穑悴恢,我覺得這一切太美好,美好得讓我有時候會感到害怕!
方梓寧一驚,“害怕?”
“是呀,怕這一切不是真的,說不定是我在作夢,隨時都會醒過來!
“你真是傻氣!
“我知道嘛!”她有些稚氣的一吐舌頭,“昨天我去做產檢,在螢幕上看到寶寶的心跳,我就忍不住哭了,醫生還以為是因為他弄痛我呢!
方梓寧帶著微笑聽她說話,雖然她說的都是生活瑣事,但他卻聽得津津有味。直到他的手機打斷了她的話。“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她笑著搖頭,表示沒關系!芭嬲x,是你?怎么了?你慢慢說呀……”方梓寧一開始臉上還帶著笑容,但隨即變得凝重。
他臉色越來越鐵青,使得羅拉也開始擔心,“怎么了嗎?”
將手機放回口袋里,他勉強一笑,“沒什么,羅拉,我有點事,先走了!
羅拉也站起身來,“真的沒事嗎?我看你好像不舒服。”
“真的沒事,大概是天氣太熱了!
他快步的往玄關走去,羅拉跟著出來送他還一邊慰留,“你不多等一會嗎?蔣樂快回來了,你們也很久沒見了,一起喝下午茶嘛,不能再多陪陪我嗎?”
聽到蔣樂的名字,他忍不住心頭火起,直覺的就想叫羅拉別再說了,可是一轉頭,看見她那充滿期盼的臉,心里卻又軟了下來。他不應該把對蔣樂的憤怒,發泄在毫不知情的羅拉身上!案奶彀桑椰F在有很重要的事。”他抱了抱她,“你要保重,隨時保持聯絡好嗎?”
“我會的!绷_拉也反手抱他,“要再來看我喔!
“嗯!彼觳阶叩杰嚺,揮揮手就上了車,急駛離開。
方梓寧才一離開,蔣樂的車就回來了。他帶著一大束白玫瑰,手里還拿著一瓶紅酒,一看見羅拉站在草坪上,興高采烈的說:“這么好,特地來迎接我?”
他親昵的用手環住她的脖子,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才離開四個小時又三十二分鐘,你已經開始想我了?”
羅拉臉一紅,噗哧笑了,“才沒有呢!是艾瑞,他剛剛走了。”
蔣樂心里一緊,“他跟你說了什么?”
“沒有呀,是我跟他說了什么吧,都是我在說話。呵呵,他一定開始覺得我像個長舌婦了。”
他放心了,如果方梓寧來搬弄是非的話,羅拉不可能毫無異樣才對。
“你要是長舌婦,也是個聲音最動人的長舌婦!彼谒樕弦晃,“來,這送你,放心,刺我都叫人弄掉了,你不會再扎到了!
羅拉將那束白玫瑰抱在懷里,“你真細心,還記得我被扎到的事!
蔣樂嘆了口氣,“我當然記得,只是有點可惜就是了!
“可惜?”她歪著頭,有點疑惑,表情帶著些天真。
“是呀,玫瑰沒刺,扎不到你的手指,我就親不到你啦。”
羅拉臉一紅,想到他親吻著自己手指上的傷口,從此讓她芳心淪陷的往事,忍不住一陣甜蜜。她把臉埋在他胸膛,“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對不對?”
一陣隱約的香味撲鼻而來,那是淡淡的花香,很淡,淡得幾乎要讓人察覺不出來。是她的香水嗎?
“你當然是。”他用手將她的頭壓在胸前,低頭吻著她的頭頂,“毫無疑問的。”
是錯覺吧?羅拉這樣想著,因為蔣樂給她的愛,所以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蔣樂輕輕的嘆了口氣。他想到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里寫著:振保的生命里有兩個女人,他說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圣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他并不是第一個如此貪心的男人吧。
羅拉幸福的握著他的手,拉到唇邊一吻,“咦?你的戒指呢?”
“送給別的女人了!
“討厭!”她笑著拍打他的手一下。
蔣樂從胸口拉出一條細煉,上面掛著的正是見證他們婚姻的戒于!白罱ぷ魈,怕弄掉了,先戴著!
羅拉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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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的感覺一直跟著陶舞楓。她一整個下午幾乎都不能正常上班,因為她滿腦子都是蔣樂的那一席話。
他變了。
在她記憶之中,他并不是那種能輕易將感情說出口的人,否則她以前也不會常為了他的不解風情而生悶氣了。以前他不說那么多,但她還是可以從他占有欲十足的行為里,發現他有多愛她。他的感情是狂熱而粗野的,像沒有修飾的原木,一不小心就會被木刺弄傷。
陶舞楓現在想想,或許她會那么愛他,是因為太年輕了。年輕得以為只有激起火花、狂烈的煎熬才是愛,只有爭吵過后的和好才是擁抱。
她悶悶的搭著公車,覺得所有的力氣和精神,都被蔣樂的那一吻給耗盡了。那種觸感似乎還留在她臉上,不斷的提醒著她。她覺得生氣憤怒,可是又同時感到軟弱。
“怎么辦?該怎么辦?”
她該抗拒他對她的吸引,還是再愛他一次?但他是一個已經結了婚,而且曾經狠狠傷害過她的男人。她怎么能有再愛他一次的想法?
陶舞楓有點失魂落魄的進了電梯,連鞋都沒脫就進門。她直接把身體丟在沙發里,用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感覺似乎有些發燒。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睡著了,直到電話聲將她吵醒。
她在一堆稿子里找到電話,“喂?”
“舞楓,有空嗎?”
“方?”一聽見他的聲音,她那緊繃的神經陡然的放松。松到她覺得心里空蕩得好難受,不知不覺就對著電話哭了起來。
“為什么哭呢?”他輕輕的嘆著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跟往常一樣。他的憤怒就像對她的愛一樣,永遠都在最深沉的心海里。
“方……梓寧!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哭著、喊著,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壓抑了一整個下午的情緒,終于在這個時候全部爆發出來。
“我知道。”他輕嘆一口氣,“我都知道!
“你在哪里?!”她抹著眼淚,踉蹌的跑到陽臺去,朝下張望。
“我一直都在這里!彼麖臉窍碌碾娫捦ぷ叱鰜。
她看得到他、聽得到他,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坐在路口的小公園里,用掉了方梓寧車上所有的面紙,吃掉了三盒巧克力。陶舞楓臉上的淚痕總算干了。
“好像要下雨了。”坐在地上,方梓寧抬頭看著逐漸陰暗的天空。
“我還不想回去!彼咧紫碌纳匙樱瑦瀽灥恼f。
她不想在回家的時候,發現蔣樂在她家樓下,那會讓她的心防變得松懈。在方梓寧身邊,她總能重新生出勇氣,覺得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對抗蔣樂催眠似的款款情深。她并不是不知道,蔣樂表現出的后悔和依然深情,可能是包裹在毒藥外的糖衣,想要誘騙她吃下。靠著方梓寧,她覺得說“不”容易多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原本在聽見沛誼說的情況時,他是滿腔怒火,他既恨舞楓的軟弱,又心疼她的掙扎?墒蔷驮谒龘湓谒厍按罂薜臅r候,他完全沒有辦法怪她的意志不堅。他只恨蔣樂在她心中,依然是最重要的一個人。
但是方梓寧并沒有了解,他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那就是,不但他自己這樣以為,他也讓陶舞楓以為,她還愛著蔣樂。他謹慎和內斂到退縮的想法,才是讓他痛苦的根源。
“我……”她輕輕咬著嘴唇,“我不知道。方,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我怎么告訴你該怎么辦?就算我說了,難道你就做得到嗎?”他突然覺得生氣,“舞楓,你不要問我意見,我已經失去了該有的客觀!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麻煩你。”看他突然動怒,陶舞楓有些歉咎。自己似乎太任性了,她明明答應過他,會努力的把蔣樂忘掉,不到一天的時間,卻又讓蔣樂吻了她的臉,而且還讓沛誼看見了。雖然說那并不是出自她的意愿,但她也深深覺得自己錯得很羞愧。
他嘆了口氣,“算了。舞楓,很多事情旁人是不能幫你做決定的。”
方梓寧抬頭看著天空,細雨已經紛紛的落了下來。“你要跟隨著自己的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我……”陶舞楓輕聲說:“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她很理所當然的尋求他的保護,希望他告訴她,該怎么做。但方梓寧這次卻不站在她身邊,告訴她怎么做才好。
“舞楓!
雨越下越大了,水珠沿著他的頭發、臉龐不斷的滴落,冰冷的雨水刺激他做了一個決定。他的手伸進褲袋中,用力的握住了那個戒盒,仿佛只要用力握緊就能將幸福牢牢抓住似的。
“我有話想……”
他話還沒說完,陶舞楓已經把頭靠到他的肩上,“方,我真的覺得我自己很沒用。你說的對,我得自己做決定,可是我怕我的決定是錯的!
“舞楓,別傻了,你不會錯的!彼p聲說;“你要記得,他已經結婚了!
“可是……”她輕輕啜泣著,“你說我還愛他,不是嗎?如果我還愛他,那我又怎么能夠拒絕他?”
她早就習慣聽他的建議,讓他指引她,現在他卻丟下她獨自去面對蔣樂,這怎么公平?
聽她這么說,方梓寧輕嘆了口氣,“我要走了!
他站起來,陶舞楓握著他的手,著急的說:“你生我的氣了嗎?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不能生我的氣的!
為什么他的手那么冰冷?是因為雨的關系嗎?
“我沒有生你的氣。你是我的朋友,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不能認同的事,我們還是朋友!
最重要的朋友?雖然他早就知道這是他的定位,但仍然忍不住心痛。
“真的?”她又哭了,“那你不能……不能多待一會嗎?”
“很抱歉,我不能!彼紫聛,把手放在她的臉頰上,“舞楓,我明天得到紐西蘭去取景,那是我的工作,記得嗎?”
她哽咽著,“對、對不起,我一定害你耽誤很多時間了!
“不要緊。”看著她臉上充滿雨水與淚水,他心如刀割。那些淚水,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的深情所流的,或許在她心中,自己永遠也不值得她流這么多淚。
他突然說道:“不用等到四十歲,舞楓,你現在嫁給我吧!
“嗯?什么?”她呆了半晌,這才會意他說了什么。他跟她求婚?
“如果你怕抗拒不了蔣樂,就嫁給我吧。”方梓寧說道:“你不用急著做決定,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再給我答覆吧。”
“可是……你不需要這么做!”陶舞楓急道:“我怎么能把你拖下水?”
是,她是需要他的建議、他的幫助,但她完全沒有想到過,他居然會跟她求婚?為了幫她擺脫蔣樂,他這個朋友,未免也太犧牲了吧?
“誰我是你的朋友呢?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你來決定用不用。”
她被動的點點頭,始終握住他的手慢慢的松開了,他跟她求婚,是為了要幫她擺脫蔣樂的夢魘,她應該感激的,可是為什么她一點都不覺得輕松。為什么要覺得沉重、酸楚?他不是因為愛跟她求婚,而是因為她這個“朋友”有需要?她無法克制的感到痛苦而無法呼吸。
“來吧,你該回去了!
“嗯!
他們安靜的并肩而行,似乎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直沉默到陶舞楓家樓下。
方梓寧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等一下!”
跟著他又跑入雨中,沖入便利商店,過了一會又跑回來!皠e感冒了!彼I了一整袋的暖包,提到她面前,“我走了,你快點上去洗個澡吧!
陶舞楓沒伸手去接,鼻一酸,眼淚就掉:“我……我不能跟你結婚!
她不能讓他拿他的終身來賭她能不能擺脫蔣樂。她也不能讓他為了幫自己解圍,而做出這么重大的犧牲。她不能,也不忍。他的溫柔應該留給他真正愛的人,他的戒指,更應該套在他最愛的女人手上。
方梓寧一呆,袋子掉落,雨水不斷的打在暖暖包上面,滴滴答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