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面帶微笑,決口不提剛才遇到的事。
吃過飯后,小小女傭進了廚房收拾東西,而我,叫住她的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問她。
她答,“菁菁!
“菁菁,可是你見到我母親最后一面?”
她正在將桌面上杯子整理到一起,聽我這樣問,手一顫,一只杯子落到地上,跌到粉碎。
我微微笑著,等待她的答案。
“少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不明白么?
其實她懂,我知道她懂。
“是亦平告訴我,蘇靜燁小姐是我的母親,生身母親。”
“先生告訴你?”她抬起頭來,滿眼的不置信。
“自然是。要不然我怎么會知道這樣秘密的事!
然后我冷眼看她,果然見她似乎輕輕松一口氣,“先生,先生竟連這個都告訴了你……”
“亦平,喜歡我的母親!
我用的,是陳述句。
她笑了,放下手中的杯子。
“是,先生喜歡小姐。他明明知道小姐不會接受他,還是一心一意喜歡她!
我道,“可是不論如何,母親都算是他的繼母……”
菁菁轉了頭看我,她的眼中有很奇異的神色。
“少爺,若你知道小姐和先生間發生的事,你就不會這樣說!
我的心狂跳起來,是真相么?她指的,可是真相?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哦,他們之間發生過什么呢?”
菁菁一笑,不再說話。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而且嘴很緊。
可是我也很聰明,于是我緘口不語。從飯廳出來后,坐到了客廳中的沙發上,靜靜喝水。
女傭端了咖啡出來。
我問她,“你知道這里曾經住了些什么人么?”
她笑,“知道一些,不過姐姐最清楚呢。”
“其實就是些先生喜歡的女孩子……”她壓低聲音,“少爺肯定是知道的,先生以前很花心呢?墒乾F在有了少爺,這個地方就空下來了!
“你姐姐,她從那邊過來以后,就一直在這邊工作?”
她點頭,“是,先生很信任她。第一個女孩住進來的時候,姐姐就在這里了!
那即是說,蘇靜燁失蹤后,亦平開始了在花叢中的生活。
他果然愛她么?
我想我是信的,要不然,那個時候,我不會在他的眼中,看到漫漫的溫柔。
可是之后的事呢?
她為何失蹤,還有舞兒,她去了哪里?
我叫住剛要走開的女傭,“那么那些女孩呢?她們都去了哪里?”
“姐姐說,先生每次看到一個新的,便會讓舊的那個離開!
“走了?你知道她們在什么地方?”
她搖頭,“姐姐沒說過!
菁菁走了過來,“你怎么還在這里?可不要覺得少爺寵你就偷懶!
女傭吐吐舌頭,笑瞇瞇的走開了。
“少爺,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問她了!陛驾嫉f道。
我微笑。
“那么你呢?你知道多少?”
“先生真的很疼少爺,所以少爺……您不用知道太多!
說到“疼”這個字眼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中,有微微一絲痛楚閃過。
她愛他。
我立刻明白為何她情愿為他保守一切秘密,因為她愛他。
我忽然很想笑。
然后,心疼。
有那么多的人愛上亦平,可他的心呢?他的心里,裝的是誰?
我轉過身去,再不看菁菁。
或者我只要乖乖做亦平身邊的寵物就好,等著他來愛我,等著他來寵我,其他的事,我不用知道。
手放進衣袋,卻觸到了一樣東西。
是剛才那枚白金紐扣。
下午我們離開這里。
出門時,我回頭看花園里大簇的繡球花。
真是很美麗的鮮花呢,就這樣無憂無慮的綻放著,仿佛它們面對的,只有快樂和幸福。
菁菁和我們道了再見。
我的眼中,滿是她看過來時默然的視線。
“少爺,先生是真的喜歡你……希望你,一樣喜歡他!
她輕聲道,“不要想,離開他!
我想問她是什么意思,卻在遲疑之后,看她轉身進去。
女傭輕輕拉我,“少爺,走吧!
我們上了車。
我默默嘆氣,閉上眼睛。
眼瞼處閃過一道陰影,很熟悉的影子。
猛然睜開眼,我愣住了。
車頭上,有只小小的雪白的贏佇立著,展翅欲飛一般。
和紐扣上的那只鷹,竟是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問話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司機答我,“林氏家族的族徽!
“只要是林家人,是不是人人身上都有這個標記?”
這回是女傭搖頭,“不,只有林氏主人或者指定繼承人身上才有,一般說來,是他們衣服上紐扣,特制白金紐扣,紐扣上,便是這只鷹。”
亦平,是亦平衣服上的紐扣。
為何靜燁和那只黑色貓兒要讓我看這個?
他和她們的失蹤,果然有關?
女傭轉過頭去,似乎在對司機說話。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呢,我好象很久不見Angel穿那件有白金紐扣的襯衫了。”
司機答,“不想穿吧!
“可我覺得Angel穿那件襯衫很好看呢。”
我一把抓住女傭的手,“你說什么?”
她嚇一跳,“什么?”
“有白金紐扣的襯衫,是亦安的?”
女傭先是一愣,然后笑,她道,“少爺果然弄錯了呢!
“其實林家指定的繼承人,是Angel,不是先生。先生現在不過是代管家族產業。所以,有鷹的白金紐扣,是Angel的!
我愣愣的看她。
其實她說的話并不難懂,其實我完全明白話里的意思,其實……
若是可以把這個當作一件物證,那嫌疑人,不就是亦安?
“少爺?”女傭有些緊張的看我,“您沒事吧!
我搖頭,“沒事。”
她笑,“似乎大家都以為林家繼承人應該是先生呢!
我道,“是,我便是這樣認為?墒,為何不是他?”
“是他自動放棄繼承權!
女傭答我,“老先生原本是想把財產對半分開,可是,先生說他放棄繼承權,于是所有財產都給了Angel。不過,給誰其實都一樣,先生和Angel兩兄弟的關系好得不得了!
好。
當然是好得不得了。
可是他們知道的好,和我知道的好,不一樣。
我松開手,我想,為什么亦平會放棄繼承權呢?
我看得出,他對林氏公司非常認真,可是那公司不屬于他?那么他這樣做是為了誰?
靜燁?
亦安?
我捏緊衣袋中的紐扣,我不想知道真相,真相于我,也許沒多大意義,我只想知道,亦平的真愛,到底是誰。
我對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回去時沒有見到亦平和亦安。
可是見到了慕容。他靜靜依在門邊,看著遠處將要落下的太陽。
“嗨!
我想他打招呼。
他沒有回頭,只輕聲說,“你知道么?黃昏時,即是魔鬼出巡時!
我先是一愣,然后微笑。
“你指的,可是陰陽交替時?”
慕容回頭看我,“你去了哪里?我在這里等了一天!
女傭開門,我們走進去。
“一天?你不用工作了?亦安呢?你不用看著他?陪著他?”
“林在他的身邊。”他淡淡說道。
我笑。
“所以你想到我?”
怎么,在亦平身邊做了某個人的替身還不夠,還要在他身邊做亦安的替身?
慕容靜靜看我。
而后他說,“啟文……林說得對,你果然特別!
我討厭聽到這句話。
女傭端了咖啡上來。
“我們去了林家另一處別墅!
“另一處別墅?”
“是,菁菁在那個地方管理別墅。”我喝著咖啡,卻不露痕跡的打量慕容。
他果然變了臉色。
“舞兒在那個地方住過,還有其他人是不是?她們,便是在那里失蹤是不是?”
慕容恢復常態。
“我說過,我不知道!
我笑,“你只說過你不知道她們現在身在何處,你沒有說過你不知道其他!
他看我,然后微笑。
“啟文,你真是個令人驚訝的男子!
“過獎過獎!
“可是在這里,太聰明的人……”
我打斷他的話,“你想說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沒有說話。
我站起,轉身向樓上書房走去。
慕容果然跟在我的后邊。
“嘩”,紅色絨布拉開,露出靜燁微笑的面孔。
“亦平說她是我的母親……”
慕容眼中驚訝滿滿溢出。
“我的生身母親,在這個地方失蹤,而之后,又有其他人失蹤。難道我不該知道真相?難道我真要閉上眼睛,完全做只寵物?”
“啟文……”
慕容走上前來。
我后退一步,“亦平說蘇靜燁是我的母親,亦安是我的弟弟,而你說你喜歡亦安,亦平和亦安呢,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還有我的家人,把我從六歲養到現在的家人,就因為亦平說他要找我便拋下我?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你們在幾天之內,就把一部電影中所有煽情片段都拿出給我看,還要我裝做什么都不知道?”
“告訴我,若你是我,你會怎么做?”
嘶吼過后,臉頰處似乎一片濕潤。
“啟文……”慕容再上前,我后退?墒撬话炎プ∥,擁我入懷。
“啟文……”
他的聲音里,為何滿滿的哀傷?
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可是我卻掙脫不開他的懷抱。
我終于放棄,任他緊緊抱住我。而我的淚,沾濕他的外套。
亦平,你在何處?
若是我說,其實我現在最想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個微笑,一句話,你會做何感想?
可是我忽然不愿再想,我只想閉上眼睛,任身邊某個人帶我沉淪,無論他是誰。
慕容抱我抱得很緊。
于是胸前一陣微微的痛,我忽然想起,在那個地方,有我生身母親留給我的一件東西,一塊小小玉墜。
后來我似乎哭得累了,于是睡了過去。
在迷朦中,慕容將我半抱著送進臥室。
然后他坐在床邊,靜靜看我。
我醒過來,卻沒有睜眼。就在睫毛微微動彈之時,他俯下身,親吻我的唇。
有一滴淚,自他眼中流出,落在我的頰上。
我聽到他輕聲說,“安安……”
我又在夢中見到靜燁。
而夢中,我是她,她便是我。
我依舊站在那條滿是繡球花的路中,然后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靜燁,你竟不知我愛你!
我轉過身去。
霧中,有個人站在不遠的地方。
他伸出手來,“靜燁……”
我也伸出手去,卻在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間,放了開去。
可是他是誰……
可是我為何要放開他的手……
可是我的臉上,為何滿滿濕潤……
“靜燁,你竟不知我愛你……”
男子的聲音,忽然變得凄厲。
我捂住耳朵,看著鮮花枯萎,花瓣落滿一地。
“靜燁……”
我似乎聽到他說,“你讓我墜入地獄,可是你的承諾呢……”
我的承諾?我承諾過什么?
為何你要苦苦糾纏于我?
“靜燁……若不是你,我們怎會死去……”
地底忽然伸出手來,抓住我的腳。
不是我,不是我。
我做錯什么,為何你們也要苦苦糾纏我?
“靜燁……你給我的承諾呢?靜燁,我們的命……靜燁……”
我終于崩潰,“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我……
我猛然睜開眼睛,面前,站了一個人。
是亦平。
他面無表情看我,眼中,也似乎沒有任何感情。
“亦平……”
我忽然覺得害怕。
他忽然微笑,“啟文,你做了噩夢?你看你,滿頭是汗!
我做了噩夢?
是,我做了噩夢……
在夢中說話的男子,是不是你。
亦平在床邊坐下,他掏出亞麻布手絹,輕輕擦拭我額上汗水。
“熱的話,讓女傭拿冰進來,或者,現在你要不要喝點什么?”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
“你不要走開!”
他一愣,然后微笑,“誰說我要走開?”
我不說一句話,只緊緊擁抱他,把臉埋進他的懷中。
從沒有什么時候比得過這一刻,我如此需要他,愛他的這一刻……
他似乎遲疑一下,可是也伸出手來,抱住我,緊緊的抱住我。
我想哭。
于是我咬住他的衣服,很用力的咬住,咽下淚水。
管他什么真相,管他愛不愛我,管他和亦安是否有什么關系,管他愛過誰沒有愛過誰,管他……
我只要他,只要他一個。
有人說愛人的心是海。
而海,深到最深的地方是深藍色。
其實深藍色就是黑色,因為大海深處,你永遠看不到方向,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我閉上了眼睛。
亦平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他的舌,舔去我終于涌出眼眶的淚水。
“啟文……”
我聽到他喊我的名字,“你會后悔么?”
后悔?
后悔什么?
我還有什么可以后悔?
你早已經斷去我的后路,拿走我的心,我還有什么,可以用做后悔的借口?
聽我沒有回答,亦平抬頭看我。
然后他微笑。
“啟文……”
我喜歡聽他喊我的名字,喊到地老天荒我都愛聽。
“承諾,不可以隨便說出,不可以隨便讓別人聽到!
“你不同!蔽业吐曊f。你不同,為何我那時愿意和你走,也許就是因為我知道,你不同。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和他,我們對視。
“你知道,”他笑,“我最愛聽甜言蜜語!
我也笑。
“你愛聽么?那我說一輩子給你聽好不好?”用一輩子的時間,說同一句甜言蜜語。
“好……”
亦平的輕聲呢喃,封進膠著的唇中。
門忽然被推開來。
亦平沒有看到,可是我看到——
門邊,站著滿面蒼白的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