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芷君看著我一臉輕快,笑問:“旭,你在想著什么開心的事情?”
我看著她:“開心的事?哪有什么開心的事?”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樣說!
“知足常樂,人要適當地保持良好的心情,工作才會事半功倍。”這可是某人教的。
“原來如此。”苗芷君笑笑。
“最近你似乎很忙!泵畿凭抗饪聪虼巴,有意無意地說著:“每次打電話過去,都說晨老板與凌老板一同外出了呢!
我不語。
“想必是為了最近貸款的事宜吧。”她說。
“是的!蔽艺萌缢,隨便地附和著,也不作太多解釋。
“那么晨老板與凌老板商量得如何了呢?”
“應該是沒有問題吧。”我說:“我看過凌曉為恒星所作的計劃書,的確是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并且回報率高,值得投資。”
“如果連你也這樣說,那我就好辦事了!泵畿凭郎\淺一笑:“合同已經草擬好,遲些我會差人送過去給兩位老板過目!
“有勞了!
“旭,有件事我不得不問。”
“什么事?”
她欲言又止,一雙眼睛看著我似有千言萬語。
到底是什么事讓她這樣為難?我心中暗自揣測,有幾分預感,但又怕真會發生。
“旭,我們相處這些時日,可是我一個人獨自在誤會?”
“我不明白苗小姐所指何事。”我態度有點勉強。
“晨旭,我對你如何,你多少有點知覺吧。我們也不必再這樣拖纏著不明不白,你若是沒有那個意思,干脆給我一個答復,斷了我的心思!
苗芷君的確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不單在事業上獨當一面,即使是私人感情,也不拖泥帶水,敢作敢為。
我想如果我不給她一個結果,實在是辜負她的一番錯愛。
“苗小姐言重了,”我說:“晨某何德何能可得小姐垂憐,承蒙小姐美意,是我沒有這個福氣而已!
苗芷君當然也是個明白人,聽我話已說到這邊份上,也就是水落石出了。
她很有風度,只說:“我都曉得了。當初僅為晨老板一束玫瑰而生了錯覺,實在是我想得太多!
“我說過,美麗的女孩合該用美麗的鮮花贊美,請相信我每次都謹以致誠把花送到苗小姐的手上,并無他意!
“真正是!彼Γ骸罢堅徫医裉斓氖x!
“是晨某處理失當,禮待不周才真!
“怎么我們越走越回去,越說越客套了。”苗芷君笑了起來:“一切維持原狀可好?”
“那是自然!蔽艺f:“苗小姐仍然是晨某不可多得的朋友!
她微一頷首,不語。把界線劃得那么清楚,她也不好再說什么。
回去的時候看見凌曉與小湯。
小湯自是沒有好臉色給凌曉看,但凌曉也不在乎,當他透明。
小湯說:“凌少爺真是日理萬機,事務干到名都來了!
凌曉說:“你少跟我廢話,晨旭在哪里?”
小湯不屑:“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凌曉也不甘示弱:“你是堂堂名都副將,你怎么做人家的助理?”
小湯氣極,拍案而起:“凌曉你這是什么態度?!闖到別人的地方撒野簡直有失你恒星總裁的身份!”
凌曉呵呵地恥笑:“小湯你真是老土!
這個兩個人孩子氣十足地爭得互不相讓,目光糾纏,戰火連天。
我忍不住要笑,凌曉說得對,人無時無刻得保持一點童真,直到八十歲,這一生便也就過去了,多么快樂。
愉快的時候就暢快地笑,痛苦的時候就盡情地哭,淋漓盡致,何需裝模作樣。
小湯本就心有不忿,仍記著當日被凌曉辱沒過那一場,平日不見還可以當沒事,深明大義勸我如此這般,千萬別把凌曉放在心上。豈料一到自己見到仇人,又分外眼紅,說過什么都拋到上世紀去了。
正欲開口還擊,一見我站在門外,小湯整個氣勢低落下來,意興闌珊,不高興地轉過頭去,也不想說話了。
凌曉知機地轉過頭來,看見我,馬上啉聲,也是一句話也不說。
“你們真熱鬧。”我說:“不是又在交換什么不得了的情報吧!
小湯一震,他很敏感,直覺這句話是沖他而去,面色發白。
凌曉在一旁也有點訝異,曉與小湯不約而同對看一眼,沉默的信息在兩人眼中迅速流轉,都懷疑是對方泄露了機密。
他們并不知道,那一天我也是這樣站在門外,窺視了一切。
小湯有點怨恨地瞪了瞪凌曉,曉有點無辜,卻無從辯白。
我欣賞著兩人精彩的表情變幻,突然說:“曉,我今天見過苗芷君了!
曉驀地回過神來,他看著我,卻又不知該如何接續。
“諾迪臣要求先看一看你的計劃!蔽艺f:“你把你的計劃書整理好交給我!边@項要求是我加的。
曉有點莫名所以,呆呆地看著我,好象不能接受事情突然有所進展般。
今天星期幾?他想著,為什么晨旭變得那么好溝通?
“這個自然。”他想了想,總覺得不妥:“晨旭你不是與我開玩笑吧?”
“你覺得好笑嗎?”我冷哼一聲。
之前為了這事擾攘不休,費盡心機,出盡法寶,現在看到轉機又疑神疑鬼起來,得來如何輕易,不費功夫,是不是尚暗藏了殺機?
曉心事重重,將信將疑。這可好,現在輪到他來擔心,我或會背叛他。
“你的計劃書幾時送過來?我很忙,怕沒時間看清楚,誤了你的大事!蔽乙桓辈辉诤醯谋砬,說:“還有,白天我自顧名都不暇,沒空管你恒星的家事,你哪天晚上做好了親自送來我家!
曉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他的心思早不知飄到哪里去了。失魂落魄,憂心忡忡。似有事發生。
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曉一直等一直等。
他的家族,他的親人,他的仇人,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曉無路可尋,為過這一關,他不得不依附我借出的力量。
他明白,他首先得過的,是我。
是夜,他帶著完整的計劃書及設計圖,敲響我家的門。
我拉開大門,凌曉緩緩抬頭,燈光從屋內靜靜透出,那一剎那我竟生了錯覺,似看見當日那個無依無靠的清雅少年,清澈如水的眼,里面沒有一絲內容。
那時的曉柔順卻帶幾分凜冽,氣質沉寂。喜歡低低地喚我一聲晨老板。
凌曉的表情很認真,也很緊張。
憑他的見識,不應覺得不安,無論面對任何場面,他都視作等閑,為什么今天卻像個怯場的學生。
他恐懼著什么?我很疑惑。我的視線自他懷中抱得死緊的一大堆圖紙及文件中移開,看見曉略顯蒼白的臉色。
凌嘉賢的話閃過,他說你不會明白,晨旭,你不會明白。
曉其實很害怕。他害怕失敗,害怕被拒絕,害怕不被承認。他一直都那么努力,在證明自己,請你給他一個機會。
我看著凌曉,曉心神不定,目光游離,卻又默不作聲。
他隨我走進大廳,我把所有光線調高,為他倒了一杯酒。
曉下意識地接過,匆匆喝得見底,仍無一點血色。
“從哪里開始?”我問,從中抽出一份,翻開細看。
其實這些我之前都見過,凌嘉賢曾把全部影印本拿來,逼我承認凌曉的心血,絕對值得全力投資。
那時我說什么?我說要我承認凌曉,叫他自己拿來給我看。
如今坐在我面前的,已是凌曉本人。
曉安靜地坐在一旁,沒有了平日的凌厲和尖銳,沒有了平日的自負和倨傲,他突然變得沒有信心起來。
他還太年輕,我想著,我看不見他所承受的,我一直以為他無所不能,無所不通。
但他也不過是不得不面對。只好全身戒備,假裝刀槍不入。
“曉。”我叫他一聲。
曉眼光一直流連窗外,回過頭來看著我時,他靈魂閃動,突然露出一抹熟悉的笑意,往日的凌曉一下子回來了。
他說:“剛才想些事情,晨老板,我們開始吧!
我不作聲,打量他,曉并無異樣,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曉遞給我一份文件:“這是恒星即將開展的投資項目及計劃,我們打算以層進的方式擬定本年度恒星的方向……”
凌曉侃侃而談,把他的設想說得十分透徹,并且完美。
他的計劃看來毫無漏洞,可行度很高,又極具創意。我點了點頭,凌曉繼續把細節一一說明,滴水不漏。
凌曉的確不簡單,這個計劃不是一時三刻可得完成。想必是很久以前,就已經定了雛形,我突然想起凌曉當初潛伏名都時,所聽所說所想,都曾隱隱泄露出他的設想。
原來早在一開始,凌曉就有必不可輸的打算。
他有他非得完成的目標與愿望。
“凌曉,”我說:“你的計劃不錯,名都一定全力支持!
“這么簡單?”凌曉不相信。
“是沒這么簡單,我有條件!
“什么條件?”
“這次的計劃,名都很有興趣參與!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名都會支持恒星發展此次計劃,但相對地,名都對此計劃擁有一定程度的控制權,以及其收益所得!
“晨老板最喜歡趁火打劫!
“商戰之中,只有贏與輸,沒有所謂對與錯,一切不過是依隨規則,參加的人只需遵守,結局與人無尤!蔽倚Γ骸皶裕易阅闾,也學到不少!
“晨旭,你不怕?”
“怕什么?”
“只要有機會,我或會再擺你一道!
“呵呵,”這凌曉真是江山不改,品性難移:“我們如今共坐一條船,大不了一起沉下去,我怕什么!
凌曉淡淡地笑了笑,突然問:“晨旭,你聽過生死門嗎?”
“生死門?那是什么?”
“古老的童話中,曾有這樣一個傳說。頻臨絕境的人,會在他生命最后的時光看見一扇門,這是一扇審判之門,如果他生前作了好事,那么他可以跨過生門獲得重生,如果他生前敗了風德,那么只有進入死門,得到清算。”
“聽起來只不過是個寓意顯淺的童話,”我說:“它教人向善,宣揚因果報應,但是善與惡底線為何,誰有標準來正確劃分?”
“問題就在這里。”凌曉看著我:“這個世上,沒有真正的惡人,也沒有真正的善人,一生中所作的好事與壞事,無法計算,那么最后這個人是進入生門還是死門?”
“童話變成智力問答!蔽野櫭迹骸傲钑阅阆胝f什么?”
“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是絕對的,任何看似絕境的時候皆有生機,愚者坐以待斃,智者會尋找機會,化不可能為可能!
“曉,我聽來聽去,不過是聽見你繞了一個大圈子在贊美你自己!蔽艺f。
曉笑了起來。
“晨旭,其實生和死都不可怕。”曉說:“我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機會,我相信我可以看見我的未來!
凌曉對自己太有自信。他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
這一點,我比誰都更有體會,經驗慘痛。
如果他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我,那么是他太過異想天開了。
他一旦進入狀態,會比任何人認真,而且執著。
這一次,他的目標,是我。
“你可以考慮要不要和我合作!蔽艺f:“不過你也沒有多少選擇了!
凌曉根本不作他想,他說:“晨旭,一切就依你的條件進行。我沒有異議!
我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快辦妥此事,希望你的計劃可以如期進行!
凌曉沉默,他不惜把心血賣與他人,也是為了要證明自己?
我似乎看見自凌曉身上投下的重重暗影,曉也不如外表看來那般如意而已。
一切已成定局,曉接過我敬過去的酒,一杯接著一杯。
窗外夜色迷蒙,曉目光精閃,神色倦疲,漸漸已有醉意。
你會是我的生門。晨旭。曉說。
他只能這樣相信,因為除此以外,他已無退路。
夜還在繼續。
我把半醉的曉送返家中。他已經有點含糊不清,抓著我以尋一點依靠。
屋內亮起微弱的燈光,空氣有點異常,寬敞的室內氣氛曖昧。
我把凌曉放倒在床上,用冰涼的毛巾敷上他的額。
曉并不至于人事不醒,他安靜地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不知在想著什么。
“曉,你還好吧?”我問。
“晨旭,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
“要讓一個人開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嗎?”
“這個難說!
“你開不開心?”
“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他轉過頭來:“你說過,我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要努力讓你開心。”
我笑,沒想到凌曉在這種時候竟還想著這些事,那不過是我一時起意,要尋他高興的籍口而已。
“不要再想了,快睡吧。”我說。
聽了我的話,凌曉驀地把臉埋進枕頭里,笑得雙肩顫抖,不可抑止。
“晨旭,你知道女人最愛問的問題是什么嗎,她們缺乏安全感,每隔三分鐘都忍不住要問她的情人,你愛我嗎?然后男人最妙回答的是,親愛的,不要再想了,我們上床睡覺吧。哈哈哈……”
我皺眉,這凌曉一喝醉了,就馬上變得語無倫次。
“晨旭,你還等什么呢?”凌曉轉過身來,他的眼睛淺淺地蒙上一層亮光:“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蒙朧的光線底下,曉顯得迷離而不真實,他說:“晨旭,你說過你想要我,天時地利人和,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呵,”曉并不以為意,他說:“我以為這也是契約要求的一部份!
“你喝醉了。”
“那是你以為我喝醉了。”
“曉,夠了,停止這個話題!
“為什么?”
我俯視著睡在床上的人,我說:“曉,你別以為我不敢,我是喜歡你沒錯,但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時候起碼得保持著一定的清醒!
曉滿不在乎,他說:“晨旭,你這個假道學!
“隨你怎樣說!
曉又習慣性地把臉埋進枕頭里面,不知在想著什么。
我站起來走到門邊,在我拉開大門的時候,我聽見曉自枕頭深處傳來的聲音。他說:“晨旭,你不要后悔!
我停了一停,準備離開。剛要把燈關上,只聽見凌曉在那邊急急地說:“不要關掉!
遲疑的手留在半空,曉用手掩住眼睛,訥訥地說:“我不喜歡太黑的地方,會做夢!
我站在門邊,看他這樣又有點擔心,進退也不是。
“我沒事。明天自會去簽你的不平等條約,哈哈哈……”凌曉猶自笑出聲來。
我重新把門關上。決定不走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凌曉看著我的一舉一動,也不聞不問。
夜已深,街上悄然無聲,沒有月亮。只得室內壁燈上的微弱光線。
凌曉繼續看著天花板,并不睡覺,一味地沉默。
我看著他。
時鐘指向凌晨兩點,昏暗的室內輪廓模糊。凌曉的心已經不知飄往何處,眼內一片迷茫。
我坐得離曉很近,他閉了閉眼,十分疲倦。
“曉,你在想著什么?”我低低地問。用手輕輕掠起他落在額前的發。
曉微弱的呼吸著,他突然對我說:“晨旭,你知道嗎?在七歲之前,我并不是凌曉!
我有點莫名所以,“曉,你在說什么?”
曉睜開眼睛,看著我,他說:“在我七歲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這或許就是個玩笑吧。”凌曉有點輕蔑地說:“直到那一天,有人來到我面前,對我說,曉,我們回家吧——”
曉停住了。
我不語。
曉的思緒飛得老遠。
我在那個地方等了七年。曉說。
晨旭,你永遠不會想象得到那里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孩子們都活不長,要不就被領走,要不就是病死,你聽過普通的感冒也可以死人嗎。
藥不夠,飯不夠,被不夠,床不夠,就連收容的孩子地方也快要沒有了。
曉迷糊地笑了笑。
當他來接我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跟他走。他說他是我的父親,我就相信,有什么關系,誰也可以,只要帶我離開那個地方,無論是誰,對我來說,沒有分別。
“這不是真的,曉!蔽艺f。
凌曉哈哈大笑,轉過身去又把臉埋進枕里。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穩:“是報應。凌氏意外不育,后繼無人,于是他才想起那個被他遺棄了的女人。”
她曾經用孩子威脅他娶她入門,可惜她身份太低。凌氏根本瞧她不起。她輕易就被錢給打發了。
她連孩子也沒要。
她恨那個男人,也恨他的孩子。
凌氏不知是用了什么樣的方法,終于查到孩子的下落,隨便辦個手續,隨便地領回家去。
家族里面,沒有人相信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孩,因為關系到家族的聲譽,還有繼承問題。
當初那個女人那樣地愛他,但到了最后,他還是不得不懷疑,這真的是他的孩子嗎?
凌曉的聲音變得冰冷:“那一天,他帶孩子到醫院,驗血驗身份驗DNA,他對孩子說,你有沒有福份做凌家的人,就看你的運氣了!
運氣。
孩子想也沒想,全部照辦。
——因為他希望他的的確確是凌家的兒子。那樣他便不用再回到以前的那個地方。
他不想要尊嚴,也不想要骨氣。
他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晨旭,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貧窮是一件多么可恥以及可怕的事。
家族里面的人并不愿意承認他,因為他是一個威脅。
他們都在等,只要他走錯一步,便萬劫不復。
曉神經質地笑著,他說:
“我不能輸。晨旭,我那么努力,得到今天,我不能輸!
因為我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