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又怎么會不知道?奐伊從小就斂靜自持,比同齡人懂事很多,定是很少會賴在父母懷里撒嬌任性的,反而是長大了才愈加依賴他們——以至于很多時候他都情愿將她當孩子寵著,所以會和她一起在魚缸里養起五彩斑斕的海洋寶寶,所以會在她雅致的臥室里塞滿了很不搭調的卡通熊仔,所以會在她失眠的時候哼著走調的搖籃曲哄她入睡……
“是啊,當時連老師們都這樣評價我——”蘇奐伊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依戀地靠上他的肩,“還不止一次地說要給我做思想動員,怕我小小年紀就變成悲觀主義者!彼瓜卵酆,聲音低柔下來,“小時候我有自閉癥,身體又不好,同齡的孩子都不愿意陪我玩,結果我就習慣了一個人想事情,一不小心就會想很多很多……噯,不騙你,我當時還真有點悲觀——”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所以在父親離開的時候,也曾想到了死……”
鄰安旬的身體陡然繃緊了,只聽她接著娓娓道來:“或者真叫‘哀莫大于心死’吧,我當時,還不知道死亡竟有那么可怕呢……”
蘇奐伊傾身環住他的腰,有些自顧自地說出下面的話:“父親患胃癌去世的那年,我一個人坐在天橋上,看著空中的煙花一朵一朵地寂滅,就在想——”她笑,聲音卻飄忽得不似真的,“我的身體那么差,吃了許多名貴的藥也不見好,沒準過不了幾年我也會生那種病死掉……既然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樣吧……”
第9章(2)
“奐伊——”打斷她的話,鄰安旬急切地要把許多明朗鮮活的觀念塞進她的腦海里,“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嗎?你還有母親,還有弟弟——還有我啊……”
“對啊,我還有你們。還有,你們……”蘇奐伊將側臉埋進他的胸懷,不當心溢出口的嘆息里有著太多太多的自責,“可是當時的我怎么那么偏激?覺得父親一離開,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了……根本想不到還有母親,還有微微……”她搖搖頭,語氣喃喃,“所以當母親在樓頂找到我時,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就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他們了……”
聽她這樣說,鄰安旬也微微松了口氣,“是什么話?”
“她說——”蘇奐伊的臉上綻放出柔媚無比的笑容,“如果你見到言則,替我跟他說聲對不起,因為我沒有照顧好他的女兒。但是也請他放心,我會用余下的生命照顧好他的兒子,因為我像愛他一樣愛著他的兒女們。”
分毫不差的字眼,因為一旦記住了,便是畢生都不會忘卻的啊……
鄰安旬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驟然一縮,然后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抱緊,“奐伊,我們結婚吧!辈煊X到她的身體猛地一顫,他又好溫柔地笑起來,“結了婚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會像愛你一樣愛著你的母親,你的弟弟,好不好?”
喜與悲的轉換往往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意外發生在那個下午,初冬的陽光暖融融地曬遍了整個院子。鄰安旬還在房里午睡,蘇奐伊捧著溫熱的玫瑰花茶獨自坐在藤架下的秋千上,安享著最后一個住在鄉下的午后。
付云阡走到她身后,藏了太久的心事也終于有機會和女兒開口:“奐伊,你和安旬的事,已經告訴微微了吧?”她柔聲問。
蘇奐伊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而后輕笑著開口:“原來媽也知道微微的事啊,我還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呢!陛p描淡寫的語氣,只因不愿將這禁忌的事說得多聲辭激烈——這樣的事,對于任何知情的一方,都只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苦吧……
“我見過那張畫。”付云阡淡淡一笑,卻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前年微微去法國參加業余服裝設計大賽,他設計的那款衣服后來穿在一位男模身上還引起過轟動,是不是那時候就——”
蘇奐伊淡淡地點了點頭,有些逃避般地垂下眼簾。
付云阡嘆了口氣,心疼地將女兒摟進懷里,“奐伊,你和微微都是我的孩子,我也從來沒有偏愛過任何一方。即便是你們為了同一件東西發生爭執,我也不會去評論誰對誰錯。但這一次——是不是太難為你了?”她憐愛地撫著女兒的發,“我知道你是因為微微才去接近安旬,是為了讓微微徹底死心……可如果你不是真心愛著安旬,也不必——”
“媽,我愛安旬,也會和安旬結婚!碧K奐伊急切地打斷了母親的話,“而微微也必須要結婚。所以父親的遺囑一定會生效!別墅是只屬于我們三個人的,誰都不可以將它搶走!”素來輕言輕語的她頭一次說出那樣激烈的句子,“何況——如果微微真不結婚,或許哪一天別墅被誰‘名正言順’地占為己有了也說不定。那些人,可都覬覦那幢別墅很久了啊……”
蘇奐伊將手中的玫瑰花茶放下,不等母親開口便轉身回抱住她,“媽,你現在不要顧慮那么多了好不好?爸留下那個遺囑一定是有理由的……”她柔聲在母親懷里呢喃,“我知道,媽太心軟,而微微就是遺傳了媽的性子。但爸卻是最果斷的,所以他會拿這個遺囑給微微壓力——只有當微微結婚的那天,別墅才正式歸于媽的名下……”
說到這兒,蘇奐伊的聲音又低啞下來:“而我,其實是遺傳了爸的性子——媽,其實我并不心軟,真的,一點都不——我從來就沒有覺得微微的做法是對的。他太偏執,太胡鬧,竟然可以為了自己而忘記了本應該由母親好好珍藏的回憶與幸!
“奐伊……”付云阡的身體顫抖起來。原來這些年女兒竟獨自背負了這么多,這么多……這些東西本不該由她來承受。∷緫摵煤玫亍⒄嫘牡厝垡粋人,而不是為了某個并不單純的目的……
“媽,我是不是很自私呢?”蘇奐伊輕輕地抿起唇角,從眼睛里笑出來的卻是淚水,“媽你還記得嗎?小時候爺爺送給我一個很可愛的瓷娃娃當作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結果微微也喜歡,我就送給他了……但后來我就后悔了,因為微微竟然將它打碎了……”
那一刻,她的眼里流露出分明的怨意,“我當時真的很氣他,換作是我自己,我一定會加倍愛護它,不讓它受半分傷害的啊……”她抬起手來,緩緩拭去眼角的濕潤,“所以我后來就再也不肯將自己喜歡的東西讓給別人了,因為覺得沒有人會比我更珍惜它……”
“但微微,卻是情愿將最心愛的東西讓給你的。”付云阡輕撫著女兒的后背。
“是啊……”蘇奐伊喃喃地點頭,“所以我早就有數,換成是安旬愛上其他任何人,微微都不會輕易放棄的。但如果,安旬選擇的是我,微微就一定會主動退出。我——”
她忽然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見鄰安旬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望著她。頭頂的太陽照得好刺眼,縱橫交錯的斑斑駁駁全部落到他身上,模糊了他所有的表情……
完好的瓷器一旦有了裂紋,哪怕是極細的一條,便再不會是原先的完美無瑕。愛情,是否也是這樣脆弱的東西?
那天早上,蘇奐伊和鄰安旬頭一次有了爭執,而其中的原因簡直微不足道——魚缸里的金魚無故死了一條,蘇奐伊便隨口問了一句:“安旬,你買的海洋寶寶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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