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我大受打擊,潛意識里不愿意接受他不負責任的批評。
但是短短的一年,我嚴重的感受到自己所學不足而陷入工作臺上的困頓,那時候的我為了畫不出更完美的設計而痛苦不堪了一陣。
我想他是對的,更深信他對美學有獨到的見解,所以在一九九六年冬天,我支身飛往米蘭,只因為陌生的他的一句話,我毅然的從待了六年的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然后去到那個陌生的城市。
十二月的米蘭依然略冷了些,比起家鄉,令人感覺到無端的冷冽。
冷冷的寒冬,我呆呆的走訪米蘭各大名牌服飾,專注的想要拜師求藝。
但卻碰了不少釘子,大部分的名師都給我一個答案,“要有名師的推薦信函”,而那正是我缺乏的。
事實上,一開始就有人笑我傻,我的理想根本上就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在臺北我可以衣食無缺,在臺北我有份人人羨慕的工作,但是我卻因為一個陌生人的話,放棄了人人認為大好前程。
在飛往米蘭之前,朋友一再勸我,“不要為了理想而丟棄面包,現在后悔還來得及,T省的服飾業還站不上世界舞臺,理想不能當飯吃!
但是我還是來了,憑著一股傻勁,飛越了半個地球,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受著一個人的孤單。
一個人遇到挫折的時候,愈是容易被那種情緒包圍住,以前只聽說異鄉游子倍思親根本感受不到游子們的心情,而當我親身經歷,我才發覺,想家真的可以令一個人痛哭流涕。
第一個星期我興致高昂的四處奔走,卻沒想到第二個星期我竟然躲在被窩里哭泣,直到再見到他,我竟然感動得不有自己,而他只是個陌生的人。至少對他而言,我的確是個陌生的女人。
我的熱絡并未得到回應,他望著我的表情有些錯愕不已,“我認識你嗎?”
“應該不認識,但是我卻因為你來到這里!蔽耶敃r想這么說,但是又想著說了似乎有些丟臉,所以我否認了,我搖著頭對他說:“不認識!
可是潛意識里,我還是希望他記得我,雖然我長得有些平凡,但是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里,他是我唯一熟悉的臉孔,那種感覺很令人感動,不知道他和我有沒有同樣的感受?我很想問,但是最終還是保持了緘默。
“你叫住我有什么事情嗎?”
“我叫羅雅嵐,來自T省,我想請你幫我個忙,當然我的要求可能有點冒失。”
“即然知道冒失,為什么還要那么做?”
“因為我非得這么做不可。”一個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面子是不能果腹的,更何況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必須在盤纏用盡之前,找到一份足以維生的工作,而我不想選擇本行之外的工作。
他看了看我,表情很困惑,我知道自己做了件很令人為難的事情,但是似乎是我的堅持讓他略讓了步,“我能幫上你什么忙呢?”
“我想請你幫我寫一封推薦函。”
“推薦函?我不懂?”
我早就猜測想到他會有那樣的反應,因為任誰在碰上那樣的事情都會有那種反應,一個陌生的女人,誰會愿意去為她擔保?我想我做了件很可笑的事情,這輩子大概也只有那么一回了。
“我想學服裝設計,想請你幫我寫封推薦函!
“你要我幫你寫推薦函?”他的表情更困惑了,而我知道我的要求讓他非常為難,那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一個大難題。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冒失,但是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你是我在這里唯一見過的一個人!
“你見過我?”
“是的!蔽掖饛偷目跉馐墙^對的肯定。
“什么時候?”
“一九九五年夏天!蹦鞘侨松囊淮筠D折點,我想忘也忘不了。
“在哪里?”
“T省”
我以為他至少會想起一點點,但是他卻說:“我根本沒有去過T省!
意思是我認錯人了,但是,我真的認錯人了嗎?我并不那么以為。
外國人長得都一個樣?還是我的記憶力有問題?我不知道,但是他堅持說我認錯人,那么我也只能想念我認錯人,爾后給他一個道歉。
但是我其實對自己的記憶力滿有把握的,我不曾認錯人過,所以在我的心底還是認定他就是我所見過的那個人。
而他并沒有馬上離開,反而問我!澳隳敲聪胍獙W服裝設計?”
“是的。
“為什么?”
我直覺的回答:“興趣,理想!
“理想不能當飯吃,你如果沒有才能,很快就會被那個行業淘汰遺棄的!
“我為了要來到這里學習服裝設計,已經辭去了我本來的工作,現在我已別無選擇!蔽抑雷砸巡皇莻勇敢的女人,所以才會毅然的阻斷了所有的退路,惟有那樣,我才會義無反顧,也許這又是個錯誤的決定,但是我并不后悔作那樣的決定。
“你認為自己有那個才能?”他問的一針見血。
“我想我還在努力當中,我相信我只要有毅力,一定可以出人頭地的。”
“你想學服裝設計的動機是什么?成名?還是只是想圓一個夢想?”
被他這么一問,我思索著說:“我想讓所有想變得更美麗的女人圓一個美麗的夢。”
“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最后你仍選擇成名當成目標!
我不能否認,因為人都有那點虛榮心,我無力反駁。
“你為什么不反駁?”
“因為你說得有理!
他望著我,笑了笑,好像我說了傻話,但是他卻說:“你很坦白嘛!但是你這樣子更難在服裝界立足,太單純了!
“服裝界有那么復雜嗎?”
“至少比你想象的復雜得多,尤其是米蘭這個地方,實在不適合你居住,這里比你想象的復雜!
他看我一副定會適應不良的眼神。
“我想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包括受到排擠?包括任何失敗的打擊?”
我想我還是想成名的,為了達成心愿,必然的磨練是正常的,而這依然是現實的社會,運氣與實力比例各占一半。
而我,傻勁比勇氣的比例來得高,而那向來是成功的另一個元素。
我成功的說服了他,也如愿的拿到了他的推薦函。
其實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只是一味的認定他和服裝界脫不了關系,卻從來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和服裝界沾得上邊?那一點我真的是傻得過火,所以他才會說我單純!
拿著他的推薦函,我輕輕松松的過關斬將,卻沒料到自己會因此和他成為勁敵,他竟然把我推薦給他的對手,直到我知道,為時已晚。
“卡爾很少把一個女人當對手,你一定有你特殊的地方,我可以用你,不過在你能獨當一面之前。你還是得從基層學起!
我有些受寵若驚,對方的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邊際,我什么時候說過自己要獨當一面?那其實是有點遙不可及的,T省的設計依然不受西方所接受,更何況找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
“我并沒有要獨當一面的意思,我只是想請你們讓我在這里學習,當然我更沒有要和卡爾當對手的意思,他也是設計師嗎?”
“你不知道卡爾是設計師?”
我搖頭是表示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卡爾是個設計師,我大概會直接拜他為師,不過我想我的眼光還是不差,一開始認定了他懂美學,而現在正好證明我的見地是正確的。
“在意大利很少人不知道卡爾的,他少年時期就被稱之為服裝界的天才,他的設計贏過無數的比賽,可是就是不愿意替他自己的父親賣命。”
“他那么有名氣嗎?”
對他的一切我知道的少之又少,但是對他的好感與日具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卻發現自己對卡爾好像看了迷似的?也許那就是魔力,他對我有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魔力。從見到他第一眼開始。我想我就不對勁了,所以我才會到意大利來,那是除了服裝設計之外的另一個因素,我想理解他所說的真正的創意。
“他是服裝界的寵兒,更是各大服飾公司爭相邀請的對象,同時他也是所有服裝設計師的勁敵!
“你知道的還真多,那你知道他為什么不替他父親工作嗎?”
“他嫌棄他父親的作風不夠光明,但是他似乎忘記了他自己身上流著的就是他父親的血!
我不知道眼前這中年人為什么提到卡爾的神情那么復雜,好像又愛又恨,我忍不住好奇的想要知道他與卡爾的關系。
“你為什么知道這么多?你和卡爾很熟嗎?”
“真意外,我以為你知道我是誰呢!
“不知道你和卡爾的關系有那么奇怪嗎?”那么他究竟是卡爾的什么人呢?
“幾乎所有米蘭的人都知道我和卡爾的關系,尤其是服裝界,這早就不是個新聞,你又是卡爾介紹來的,我自然以為你知道我與他之間的關系。”
“事實上我和卡爾只有兩面之緣,可是他不承認他曾經見過我,所以嚴格說起來,我和他只見過一次面。”說起來,自己對卡爾的了解就像一張空白紙般。
“他竟然會替一個稱不上認識的人寫推薦函?真是太令人感到意外了!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我想知道!
“魔力?我嗎?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闭媸情_玩笑,我哪有什么魔力?
“不,你一定有你特殊的地方,否則卡爾不可能對你特別禮遇的!
“有嗎?我只不過是請他替我寫了封推薦函…
…”請他寫封信而已,有這么特別嗎?
“那已經不得了,人人都知道卡爾有著孤僻的個性,他和許多人都不和,讓他有反應的只有兩種人。”
我有點好奇地問:“哪兩種人?”
“他所愛的,以及他所恨的!
我就在這不知情之中,跌入了一場戰爭,一對父子的戰爭,也是服裝界的一個戰爭,更是愛情的一場戰爭?墒俏覅s單純的以為,自己是個受到上天眷顧的幸運寵兒,無知的沉溺在自己的單純世界之中!
“他所愛的,以及他所恨的!
我想那一定是一句魔咒,否則不會深深的震撼著我,聽到那一句話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竟然搖晃著身體,微微的顫抖著。
那句話始終在我的腦海里盤旋不去,不管日夜、每分每秒,我不斷的想著,他愛著什么?又恨著什么?
再見到他時,他似乎又忘記了我,害得我難過了半天。
“難道我真的那么微不足道嗎?”
“什么意思?”
“你似乎總是會忘記我是誰?”
“我是忘了你是誰!笨柪涞幕卮鹬。
我有點下不了臺地問:“你有健忘癥?”
“我從不刻意去記得某個人!
“記得某個人有那么困難嗎?”
他說:“不是困難,而是沒有意義。”
“為什么會沒有意義?人總不可能離群索居而獨自生活,否則你為什么要活躍于舞臺之上?”每個人的存在必有他的意義與價值的,不是嗎?”
“我只是要讓一個人知道,沒有她我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誰?”是誰影響他這般深?
“我不認為你有知道的必要,而且知道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不明白卡爾為什么會那么孤僻?連和我講話都顯得沒什么耐性,是嫌我太吵、太冒失?
但是我想起了愛菲爾服飾董事長的話,他說我是特別的,至少對卡爾來說,我具有著特殊的一股影響力。
可是卡爾的反應卻讓我自問,“我是特殊的嗎?”實在讓人有些懷疑,他對我和對待那些路人并無兩樣,只除了他正在和我對話。
“我還有事情,如果你沒其他的事情……”
我想他真的是嫌我太煩太吵,連和我對話都顯得很不耐煩,可是他愈是表現出冷漠,我就對他愈是好奇,愈是好奇,就愈想探究他內心所想的世界,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使然還是我的勇氣可嘉,我竟然當眾對他說著——“下一回,請你不要忘記我是誰。”
進入愛菲爾服飾,要不聽到有關卡爾的消息很難,而一但人在同一塊土地上,我才知道自己對服裝設計這個世界知道太少,卡爾的名氣比我想象的還要大,而我真的如自己所說的,只是名小卒子,微不足道的。
能得到卡爾的推薦函似乎是件了不得的事情,這消息很快的便在愛菲爾服飾傳了開來。常常我就發現,有些陌生的臉孔擠到我學習的部門,然后對著我品頭論足、指指點點,說些我聽不懂的意大利語。
如卡爾所說的,這是個復雜的世界,許多人各執著敵意每個人都怕自己出不了頭而努力著,而我對他們而言,就像是冒失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是不受歡迎的。
“我的存在很奇怪嗎?我不過是想在這里學習設計,為什么他們要用那種充滿敵意眼神看我?”
同樣和我是實習生的日本女人,用比較溫柔的語氣對我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靠關系進來,他們會排擠你是很正常的!
“我不懂?我和你們一樣是實習生,他們不也是拿推薦函進來的嗎?”
“你似乎對這里的世界完全不了解,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恥下問著,“那又是怎樣?我真的不了解,可否請你告訴我”
“你真的不懂?”
“我真的不懂!
“你不是拿卡爾的推薦函進來的?”日本女實習生提醒道。
“我是拿卡爾的推薦函進來的沒錯,但是我并沒有受到什么特別待遇!”
“可是這里每個人幾乎都是經過嚴格考試進來的,就算是來自不同國度,要進愛菲爾服飾也是要經過一番考驗方可能被接受,你卻靠關系進來,對于毫不費力氣的你,他們當然不可能會喜歡!
“可是很多公司都要我拿出推薦函證明,我以為每個人都是那樣的。”就是因為需要推薦函,所以我才找卡爾呀!
“你太單純了,每個人都想在服裝設計界占有一席之地,而成為愛菲爾服飾首席設計師,更是許多設計者的夢想,可是即使他們奮斗不懈,依然不可能比得過董事長的繼承人,你的存在對這里的每個人而言是個極大的威脅!
“那和卡爾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卡爾的推薦函會引起軒然大波?
“你別說笑了好不好?”
“我是很認真的!蔽也徽J為自己哪一點在說笑了,那根本一點都不好笑,一堆人用不屑的眼神盯著我望,我想我真的不覺得好笑。
“你拿卡爾的推薦函進來,可能不知道卡爾就是愛菲爾服飾董事長的兒子吧!”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終于明白自己被人排擠的原因,也終于明白卡爾當初為什么會講那些話。
我想知道卡爾給我推薦函的用意,所以我問了許多人卡爾的住處,然后沿著別人寫給我的住址,沿路找著卡爾的個人工作室。
沿著石附,我一步步地對照著地址,也漸漸地融入了意大利的生活。車輛不易進入的小巷子,映照著中古世紀的幽情,這里還有著遠古時代的氣息,仿佛不知不覺的就會掉入一種超越時空的情境。
很難想象,為什么卡爾不去過那大少爺的富裕生活,卻情愿窩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小巷之中?我想我不懂卡爾,這輩子要弄懂他,可能不是那么容易。
連門鈴都沒有,我敲了幾回墻上的中古世紀用來控馬的鐵圈,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最后我主動推了推大門,卻意外地推開了那厚重的門板,眼前是狹窄的階梯。
沿著階梯,我上了二樓,卻意外地聽到一連串的呻吟。
我笨得以為有人病了,我真的是太笨了,才會做出那樣的聯想,直到推開了另一道厚重的大門,看到了赤裸著上半身的一對男女,我才發覺我笨得無可救藥。
“對不起!”我一面道歉,一面拉上門板,等著心跳恢復正常。
些許時間過去,卡爾以一派慵懶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問:“你又來干什么?”
這一回可以肯定的,他記得我了,只是場面有些尷尬,而我有些生氣,卻不知道自己有生什么氣的權力?
但是我依然指責著他,“你不應該在神圣的工作地點做那種事情的!
“神圣?你以為工作地點是教堂嗎?”他以一種很不屑的語氣說著。
之后女主角也套上衣服出現,她靠向卡爾結實的胸膛,哆嗲地問著:“她是誰?”
“一個不速之客!笨栃χ卮鹚
“既然是不速之客,就請她回去嘛!干嘛讓她打擾我們呢?”
“是,我是個不速之客,我根本不該出現的,對不起,打擾了!”
我想我受傷了,在卡爾眼中,我就如他所說的,是個不速之客,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著迷似的追逐著他的身影。
我轉身想逃,卻被卡爾一把扯住。
“卡爾,你干嘛又不讓她走?你不是說她是不速之客嗎?”
“你先回去!笨枦]有回答女人的問題,只是冷淡地對她說著。
女人氣憤地問:“有沒有搞錯。吭撟叩氖撬?”
“我說你先回去,我和她有事情要談。”
“可是……”
“你若不聽話,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那大概就是卡爾對待女人的一貫作風吧?我有些同情那個女人,但是同時也同情卡爾,也許他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可是他的感情世界卻是貧瘠得讓人同情。
女人走了,我留了下來,站在狹窄的梯口,我面對著他竟然微微的發抖著。
而直到他問:‘’你怕我?”我才發覺他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我的手。
我搖著頭回答他,“沒有!
我怕的是自己的感情,怕的是控制不了自己狂擊亂調的心跳。
隨著他吹送的氣息,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而忍不住要想,女人哪!是不是當面對愛情的時候,都那么喜歡飛蛾撲火?
卡爾在接近我,熱熱的氣息就吹呼在我的臉上,直至他溫熱的唇貼上我的。我其實都有機會拒絕,但是我沒有推開他。
我依然不明白,卡爾為什么要吻我?
但是有一點我絕對可以打包票,他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