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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 >> 古代,大陸 >> 癡心不改,暗戀成真,至死不渝 >> 娶鬼為妻作者:于佳 | 收藏本站
娶鬼為妻 第11章 作者:于佳
    “讓她繼續睡吧!”李別恨望著手邊的合歡酒,獨飲一杯。

    他臉上從未有過的從容讓日開明白,這一次大局已定,容不得她再有所選擇。撐開紅油紙傘,龔榭的魂魄在飄渺如煙中回到了她的身體,魂魄未定,她倒在床榻上沉睡徐徐。

    紅傘下依舊是日開透明的身形,小小的腳走到床邊,望著龔榭的身軀,她眨巴眨巴眼睛,眨去所有的淚花。

    或許,這是她最后一次強占她的相公了。

    撐著紅油紙傘,她爬上他身邊的圓凳坐定。伸手想要拿剩下的那一杯合歡酒,別恨卻先她一步搶過了杯子。

    難道說他連她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成全嗎?她好想哭,更想在他剩下的一只手臂上留下一排齒痕。

    別恨不去看她眼中的凄涼,從袖中拿出那方刻有“李氏日開之位”的靈牌,他將酒傾倒而下,“拜了堂,進了洞房,喝了合歡酒——日開從今起是我李別恨的鬼妻!

    淚花閃現,他在她的眼中變得模糊,李氏日開——她一直追尋的名分嗎?還有愛呢?

    他忘了給。

    咸咸的淚水混進酒杯,她的合歡酒是苦澀的沉淀。做了十二年的鬼,該到頭了。

    “別恨!彼幌胫酪粋答案,“如果我不是鬼,我是說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十二年后在你去宣州娶親的路上,我們重遇,你會背棄你爹的命令,娶我為妻嗎?”

    別恨手中的酒杯沒能送進口中,停在心的位置上,他茫然地望著跳動的鴛鴦燭,那一對對閃動的火光是為了她嗎?

    不回是默認還是否認,日開尋不著答案,卻告訴自己:是該死心的時候了。

    “如果我不是鬼,那該多好……那該多好……”

    她絕望的聲音脫離了不真實的軀殼,別恨的眼前是十七歲的女子為愛感傷的呼喊!澳憔褪悄,是人是鬼你都是見日開!彼哪肯鄬Γ榈乇Ьo了她透明的軀體,他的手竟然擁住了她。如果有來世,他愿許她三世姻緣。

    豎起三指,他對神起誓,“今生欠下的我李別恨愿意用三世來還!

    她不要三世,在他的懷中,她只要沒有今生的今生,“天亮后,你送我走吧!”回地府,轉世投胎,隨便哪種都好,只要別再見到他,別再見到身邊已有妻室的他。

    終于等到可以送她走的那一刻,別恨心中反倒失落起來。這一路相伴他承認自己放不下她,割舍不掉這段情。他甚至可以娶鬼為妻,卻不能與鬼相伴。

    “你是不是很后悔認識我?”

    她搖頭,怎么會呢?能認識他,是她第二生的開始,即便這一生她只能用鬼的身形活在人世間。

    別恨卻讀不懂她不愿說出的心事,“如果不是我撿到你的畫卷,也許今日你已經以他人鬼妻的身份活在美好的空間里,也不用經歷這么多的磨難。”她不是也說,她之所以會纏著他是因為撿到她畫卷的人是他,若是換了他人,她也一樣會纏嘛!

    “若換了別人,沒有這許多的磨難,也沒了我來這一世的意義!

    她的話太深奧,從這副透明的身形里吐露出來更是多了幾分詭異的力量,是他笨吧!聽不懂,也琢磨不出。

    日開索性將他從困擾中拉出來,她能為他做的也就這么多了,“別去想了,有那個工夫不如想想我未來的生活吧!離開你以后我應該會……先回地府,然后老鬼頭會去接我。他說我的陰氣與一般的鬼不同,也許我可以和他一起去人間收魂魄!

    一年一年,她將會收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帶著每個已死的魂魄飛回陰間。也許某一天,她手上捆著的將是古稀老人,他有個很熟悉的名字——李別恨。

    別恨別恨,前生她不恨,這一世她更不恨。

    帶著恨離開倒不如帶著愛而去,至少前世加今生,十七年的時間里她曾真愛過。

    背靠著背,他們坐在圓凳上,眼前的鴛鴦燭照紅整個新房,艷艷地刺傷他們的眼。

    曾經有個風俗,說新房里的鴛鴦燭預示著新婚夫婦。哪支燭火先燃盡,便是上天預示他們中誰先去世。

    迷離中,左邊正對著別恨的鴛燭跳動兩下,熄了——青煙絳繞。

    ☆☆☆

    天亮了,卻是雨水纏綿。

    清晨,龔府上下一片寂靜的時候,李別恨背著撐著紅油紙傘的娃娃上了山。沒有黎明迎接他們,雨水倒是一陣大過一陣,轟轟地下個不停。

    山路泥濘,別恨負著日開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著,她幾度叫嚷著說要自己下來走,他卻不讓,他能背她的也只有這一段上山的路了。

    下山之時,他將獨自一人,他沒有忘記在新房里有個叫龔榭的新婦正等著他的歸去。

    這一路誰也沒有說話,像是怕破壞了寧靜,更怕最后的離別帶著比雨水還濕的傷感。日開將臉貼緊他寬闊的背,蒼白卻并不因為溫暖而飛散。

    “可以了,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日開掙扎著從他的背上爬卜來,撐著紅油紙傘,她望著傘外的他被雨水打濕。從此以后,這傘下就只會有她孤單的身影。

    我要走了——話梗在喉中,吐不出來。日開閉上眼睛想忘了心底的他,沉淀了十二年是該全部忘記的時候了。

    前生為了他,今生做鬼也是為他,來世呢?來世她該為自己而活了。

    正要開口道別,半空中突然出現拿著鐵鏈的老鬼頭,“你怎么來了?接我回去用不著帶全套家伙吧?”她本來就是鬼,用不著全副鎖魂魄的工具。五歲剛死的時候她被鎖過,不想再有第二遭記憶。

    別恨不自在地撫了撫自己的手臂,是因為老鬼頭出現的緣故嗎?他怎么覺得渾身冷冰冰的?“你們要走了?”

    老鬼頭也不答應,只是沉著臉上下打量著他。

    日開不自在地沖他吼了起來,“看什么看?他來送我離開而已。從今天起,我和他再無干系,我可以陪你一起來人間收魂魄,你不是說我的陰氣很適合做這些嗎?我也想到處走走,等什么時候累了就請閻王開恩,讓我轉世投胎。這次我要跟閻王討價還價,無論如何也不能夭折,一定要生在富貴之家,嫁給如意郎君,最終膝下子孫滿堂,無疾而終。”

    這約莫是每個女子的期盼,閻王肯成全的世間又有幾人?

    不知道是老鬼頭沒聽見她的話,還是怎么了?他依舊動也不動地盯著別恨,日開茫然中突然想起了他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李別恨壽限將至。

    難道說老鬼頭根本不是來接她的,他手上握著的鐵鏈也不是用來帶她回地府的,而是為了……

    日開蒼白的臉轉向別恨,他仍不明所以地回望著她。即使先前還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意外,單看日開的眼神他也明了些許,“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難道跟日開有關,她將被帶回地府受罪?“是不是日開做錯了什么?”

    沒有任何人或鬼做錯,只是有些事情將要發生,攔都攔不住。

    日開的腦中有兩股激流在交戰,若他真的做了鬼,被老鬼頭收了魂魄,他便可以跟她一樣,兩個都是鬼,做不了人世的夫妻,卻可以永不分開。代價是他的命,他活著的權利;若是此刻提醒他,也許她可以逆天而行,救他一命。代價是人鬼永分離,他們再難相見。

    很簡單的選擇,卻讓她徘徊不已;秀遍g,她聽到了一聲悶響,然后是別恨抱住她嬌弱的身軀拼命跑的心跳聲——他又忘了她是鬼,不會再死一次了。

    山下有人高呼:“山塌了!山塌了!”

    巨大的山體順著水流而滾,山石紛紛塌下,一時間真的有山塌了的感覺。老鬼頭始終停在半空中,不言不語,收魂的瞬間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憑天意。

    這種感覺像他對日開的情感,明明愛了,卻無法擁有。因為感動她這兩世的情緣,所以他只能成全。

    一切但憑天意!天意又為何?

    天意就是讓李別恨和見日開隨著山石和雨水掉下山崖,天意就是讓他們生死不離,一如十二年前的楓葉鋪出滿天紅……

    ☆☆☆

    “大少爺!大少爺,您聽我說,那座楓葉樓尚未建好,您不能上去!

    “我說要去就要去,我看你們誰敢攔著我?”李別恨甩開奶娘的雙臂,橫沖直撞地向正在修建中的楓葉樓奔去。

    他娘去世之后,外公為娘修建了這座楓葉樓,后來外公也隨娘去了,今年爹讓小工停止再建。他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外公說過他是臥泉山莊的少莊主,他有權利管理山莊的一切。

    “哥,你去哪兒?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出了回廊他剛要轉身就看見二弟,明明是雙生子,可他們的個性卻是天南地北。二弟懦弱又沒用,連爬樹都不敢,真不像個男人。

    “走開!看到你就討厭!”別恨推開面前的二弟,七歲的他竟然可以將成年人的跋扈學得十成十。

    甩開所有的隨從,他獨自向楓葉樓行去。一路行來他望著四下的風景,滿心都是孤傲的寫照。在下一個轉彎處,他看到了楓葉下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是誰?膽敢縮在楓葉樓的外面,是誰這么膽大包天,難道不知道這是他娘的領地嗎?

    “是誰?出來!快點出來,不準躲在那里!給我出來——”

    磨蹭了半天,約莫是心里斗爭了許久,那月白色的身影終于從楓樹后繞了出來。她的肩上粘了一片火紅的楓葉,映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更是醒目。

    是個女娃,年歲約莫比他小些,圓圓的臉,肉肉的感覺,像南門菜市上賣的白面肉包子,“你是誰?干嗎到我娘的楓葉樓來?”

    “你又是誰?干嗎管我是不是來你娘的楓葉樓?”小丫頭倔強的口氣絲毫不輸別恨,一對圓眼睛瞪啊瞪的,很是機靈。

    別恨好久沒跟同齡孩子相處過了,尤其是像她這樣圓嘟嘟的小女娃,一時間他忘了發脾氣,走近幾步,癡癡地望著她……身上的那片楓葉!拔夷锖芟矚g楓葉的!

    他忽然冒出的話驚住了女娃,揚起小臉,雖然不懂他臉上的悲傷源自何處,卻看得出他不開心?丛谒y過的份上,她就告訴他,“我叫見日開,我娘帶我來這里省親,人家都說這里很美,所以我才跑來的!辈贿^眼見表明,這里一點也不美,完全沒有看頭,不好玩,“你呢?你剛才說這是你娘住的地方,那你娘呢?”

    “死了!彼麆e扭地偏過頭,不讓她看到他臉上傷心的表情。他是臥泉山莊的少莊主,他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軟弱的表情,這是外公說的。

    別恨努力壓抑的情緒被小女娃探出究竟,仰首望著眼前的楓葉樓,她像個小大人,臉上掛著偽裝出的欣賞來,“它真的很美,就跟你娘一樣!

    她的話沒讓別恨心情轉好,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至少他不再是光想著娘去世的事了,“你又沒見過我娘,怎么知道它跟我娘一樣美?”

    “因為你就很美!”她笑,圓嘟嘟的臉染著楓葉的紅色。

    癟著嘴,明明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他還死撐著裝酷,“笨。】淠腥瞬荒苡谩馈!

    不能用嗎?她不知道曖!日開歪著頭倚在他的肩上,“那應該用什么?”

    他伸出手抓了抓腦袋,之后很認真地回答她:“我不知道曖!”

    日開愣了片刻,隨即兩個孩子同時大笑了起來,那笑聲震得楓葉紛紛下落,染紅了他們腳下的土地。

    “我帶你去我娘的楓葉樓看看吧!”別恨拉著日開的手,要帶她上楓葉樓。

    這是他娘的領地,他一直不允許任何人進去,眼見爹已經讓人停工許久,整棟楓葉樓在風雨摧殘下飄零搖曳,他更是涌起想要進去看一看的沖動,總以為在樓的最高處可以見到娘。

    日開向上看著楓葉樓,一直一直地仰頭,樓雖然挺高,但是周遭都沒有扶欄,看上去好可怕,她不太想去,“這樓還沒有建造好,咱們等它造好了再進去不就好了嘛!”

    別恨像是被麥芒刺到似的,整個人從平靜中跳了起來,他沖著楓樹,沖著日開,沖著目光所及的每一處大聲叫喊:“不會了!這樓再也不會造好了,不會了!”

    爹再也不會為這座楓葉樓掏銀子,他總是說娘已死,根本不需要再造楓葉樓。從前外公在的時候,外公會堅持,如今外公不在了,爹干脆讓工人全都撤走。爹不要娘了,他卻要這座楓葉樓。

    不懂他為何如此激動,日開卻不想看到他臉上的悲傷,“好嘛!你要上去,我陪你上去就是了,你不要生氣嘛!”

    她肯陪他上楓葉樓?別恨恢復了一點信心,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愿意和他一同追憶,這感覺真好,“我帶你去!”

    牽起她軟軟的小手,他拉著她向楓葉樓走去。途中坑坑洼洼一處也不少,更有風吹高樓聲搖曳的感覺?墒撬稽c也不怕,滿心只想帶身邊的娃娃去尋找或許藏在楓葉樓某一處的娘。

    “李別恨,咱們能不能不往前面走了?”日開打起了退堂鼓,他們已經來到了楓葉樓的最高處,四周都沒有扶手,地面也不知道是涂了什么,還是沒涂什么.地卜很滑,她有點怕。

    已經來到了這里,不把這里里外外找個遍,別恨是不會罷休的,拉著她的手,幾乎是用拖的,他要走遍這座樓的每一個角落,“再走再走。∫苍S我娘就在前面等著我們呢!你不也說我娘很美嘛!難道你不想見到她真正的樣子嗎?”娘很美,娘很好,娘很愛他,所以娘一定不會離開他,一定不會。

    也許是走得太急,也許是地太滑,別恨在向前走的那一步中腳下一滑,整個身體摔出了楓葉樓,幸好他從小習武,反應力夠快,眼見著將要掉下去,他抓住了從樓的中央伸出來的一處扶手,緊緊地握住自己的命。

    日開就沒有那么好命了,他的力道害苦了她,順著他的使力,她跟著他一起被拋出了楓葉樓,握住他的手,她的身體懸在半空中。

    “李別恨,我好怕!”

    “不用怕,不會有事的。我抓著竹竿呢!只要我用力爬了上去,就一定能救你,不用怕哦!”

    別恨拼命使力想要爬上去,用力再用力,可是僅憑著他的一只手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兩個人的力量。而且他的使力讓日開抓不緊他的手臂,她在往下滑……

    “李別恨,我抓不住了!焙酶甙。∷龖铱盏耐葻o論怎么踩也踩不到地,空落落的感覺讓她覺得好可怕。只要能安全離開這里,從此以后她再也不爬到高處了,連樹她都不爬了,“救我!你快點想想辦法救我!”

    “抓住我的手,千萬別松開,我馬上就能救你下來了!敝灰芟扰郎先ァ

    別恨憑著所有的力氣去往上爬,日開的力道卻不住地將他往下拉,兩股力道交匯,難以找到平衡點,所有的一切在瞬間進發。

    他一蹬腿爬回了樓中,耳邊卻傳來他永世難忘的聲音:

    “啊——”

    她像一片紅色的楓葉,伴隨著風旋轉……旋轉……一直一直地旋轉,她轉到了地上,睡在楓葉的中間,然后遍步四野的紅從她的身體里流出來,染紅了她身下的泥土,她……成了最美的楓葉。

    這之后的十二年里,別恨再也沒有見過那樣美的楓葉。

    ☆☆☆

    十二年前的過往在李別恨墜崖的瞬間全部覺醒——

    他記得,他記得那天他被人找回家以后大病一場,說是高燒不退,醒來以后他性情大變——以往的囂張跋扈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溫吞和無能。反倒是二弟莫愛慢慢成長,有了幾分他的影子。

    外人曾傳聞是他將女娃娃推下了樓,從此爹不許別人提起這件事。不知道高燒的緣故還是刻意的遺忘,他也的確忘了。

    只是那一年,偶爾天上打雷的時候他就會漫無目的地逃跑,像是要擺脫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他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次雷雨交加的時候,他再度甩掉奶娘沒命地跑,直跑到野外躲起來。

    心里好似怕……怕鬼,怕小鬼來捉他,所以他不敢站到高處,只敢蹲著身體匍匐在地上。

    沒看清究競發生了什么,或許是閃電劈倒了大樹又或許……又或許有一個穿著紅衣,撐著紅傘,滿目寫著憤恨的女娃娃站在樹下,是她用仇恨推倒了樹,她是想要他的命嗎?

    如果是他欠她的,他給,他沒有躲開,他任村砸到他的身上。

    粗壯的樹的確倒下了,卻在最后一刻改變了方向,樹干砸在了他的腿卜。他僥幸地撿回一條命,卻終身不能學武,成了臥泉山莊建立以來最無用的少莊主,也是爹和二弟眼中最大的笑柄。

    他無悔,只因心中有愧。

    十二年前的過往在見日開魂魄墜崖的瞬間幕幕交織——

    她記得,她記得那天她從楓葉樓上墜下,她的魂魄離體,她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躺在一片如楓葉一般鮮紅的美麗中。那些紅慢慢向上蒸發,變成一把像傘一樣的東西,她握在手中,本想帶著紅色的傘回到身體離,她卻被趕來的老鬼頭鎖住了。

    從此以后她做不得人,只能做飄零的鬼。

    這全部是因為李別恨,是他害死了她,是他的錯!她恨他,她要報復他,因為他居然忘記因他而死的她。

    每夜每夜她想化成歷鬼鉆進他的夢中,卻因陰氣不夠而辦不到。那她也要守在他的床邊,找機會嚇他。

    這才發現不用她嚇,他整夜整夜噩夢纏身,早已不復當初那個倔傲的少莊主。

    復仇的機會終于還是向她走來了,那一日雷雨交加的時候,他再度甩掉奶娘沒命地跑,直跑到野外躲起來。他不敢站到高處,只敢蹲著身體匍匐在地上。

    太好了,這就是機會,她也要他變成鬼嘗嘗她夭折的痛苦。她用手中陰氣頗重的紅油紙傘招來了惡鬼,在他們的竄動下,粗壯的樹干筆直地向他壓去,她是要他的命!

    他可以躲開的,依他的身手絕對能輕易地躲開?墒撬麤]有,他任樹砸到他的身上。

    那一瞬間,日開動容了。最后一刻,她用手臂的力道改變了樹倒下的方向,所以她的雙臂內側才會在十二年后留下一道粗糙又丑陋的疤痕。

    即便她后悔了,可樹干還是砸在了別恨的腿上。他僥幸地撿回一條命,卻終身不能學武,他再也做不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莊主。

    他欠她的,還清了,剩下的只有……愛。

    第一世她因他而死,第二世她不肯轉世投胎而寧愿做鬼飄零還是因為他。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要做他的妻,鬼妻也好!

    所以才有了這一路的顛簸,所以才有她那一句“若換了別人,沒有這許多的磨難,也沒了我來這一世的意義!

    他不懂,她這一世也沒了意義。

    這一世她為他做鬼,為他魂飛。

    ☆☆☆

    從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來,李別恨認命了。他等著死,也許這樣更好。他終于明白,老鬼頭不是來接日開的,而是來等他的。

    他死了,無法再背負臥泉山莊的命運,從此以后他就可以跟著日開一起做鬼。也許,這正是他所期望的。

    回憶起了十二年前的過往,此刻他好想跟日開一起去看楓葉。

    身體落下,不覺得痛,死也可以這么舒服嗎?別恨悠悠地睜開雙眼,日開在哪兒?老鬼頭在哪兒?他們總不會將他一個鬼丟在這里吧?他可是鬼生地不熟的呢!

    “日開!日開,你在哪兒?”

    “別叫了,你找不到她的!

    老鬼頭森冷的聲音竄進他的耳中,別恨望著他,滿臉狐疑,日開的紅油紙傘怎么會在他的手中?“日開呢?”

    不回答他的問題,老鬼頭第一次腳沾地走到他的身旁。撫弄著手里合起的紅油紙傘,他像是撫著最心愛的人,“你相不相信有的人會摔死兩次?”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別恨急了,“我問你,日開哪兒去了?”

    老鬼頭提著眉打量著他,“會吼了?你恢復了十二年前的記憶,記得怎樣做個跋扈的少莊主了?”

    別恨現在不想聽到這些,他只想知道日開在哪里,他有種很不祥的感覺,“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

    山崖下偌大四野,他扎著頭四處尋找,不放過每一個角落,不錯過每一個日開可能存在的地方!八遣皇沁恨著我,所以不肯見我?”他心里沒底,十二年前他欠她一條命!

    “如果她真的恨你就好了!蹦茄绢^太傻,在被感動之余,老鬼頭真為她感到不值,“以她的資質,即便不轉世也可以在地府里做個很棒的鬼差,甚至有望做閻王的助手。可是她偏要守著你這個呆子十二年,等啊等,她只是巴望著能成為你的鬼妻?赡隳?卻一再地辜負她,末了還要她為了你損了好不容易集齊的陰氣!

    呆子又豈止他一個,丟下手中的包袱,老鬼頭將里面

    的東西攤開在他的面前。一方刻著“李氏日開”的牌位,一卷畫——這竟是日開拿兩世換下的珍寶。

    將這些東西攥在胸日,老鬼頭的話讓別恨摸不著頭腦,更顯恐懼,“日開她到底在哪里?”

    看著他幾乎要發狂的樣子,老鬼頭也不忍再隱瞞下去,撐開手中的紅油紙傘,傘下冒出日開的身形,她半闔著眼,睡得深沉的樣子。

    “她損耗了所有的陰氣,現在的她真的變成了五歲的娃娃!

    別恨雙腿一軟,跪在地上,“你是說,從此以后日開的思想只會停留在五歲?”她這副十七歲的身體卻只有五歲的思維。

    “是!”老鬼頭一次殘忍到底,“她不會記得你,也不會記得我。她只是死時那個五歲的小鬼,所有的一切在她的心中都是陌生的!

    想要走近她,卻怕驚了她,別恨只好將求救的眼神望向老鬼頭,“要怎樣才能讓她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告訴我,我一定能夠做到!

    “去求神吧!”這已是鬼無力的范疇,“鬼和人不一樣,鬼的年齡不是按照時間來算,也許……也許她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像個孩子,永遠也長不大!

    “不會的!日開一定會恢復成原來的日開,她一定會記起我,一定會……”愛我——他所剩下的就只有“信心”而已。

    看樣子,這一次他是準備背著日開海角天涯了。老鬼頭也不能說什么,他只想提醒他,“你那已過門的妻子,你不想知道她的結局會是怎樣嗎?”

    想!這是他的責任,可他卻有更重的責任擺在眼前,“你來就是為了收我的命,現在我沒死卻是已死的人了。而龔榭她……她會好好地活下去,對嗎?”他想確定的就只有這個。

    老鬼頭默默地點了點頭,更多的天機他不能泄露,“你……好自為之,什么時候煩了,厭了,不想冉背著她了,就收起紅傘,我會知道的!

    他應下,心里知道不會有這一天的。

    放眼四望就只有他和尚未睜開睡眼的日開,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初露朝陽,別恨怕日開受不了陽氣,趕忙將撐開的紅傘遮在她的頭頂上。

    此時,日開悠悠然醒了過來。

    她還是像根面條似的細細長長,卻再也不是從前的日開。別恨挪到她的身邊,含笑的雙眼守護著她,“記得我是誰嗎?”

    她不說話,像看壞人一樣冷眼對著他。風起,吹起她一身的紅裝,他伸出手幫她整理,卻看見了她雙臂內側的傷疤,又是為了他。

    發怔當日,日開忽然張開嘴巴在他伸出的手上狠狠咬下——位置和從前一樣,連牙印都一樣。

    別恨不怒反笑,“你雖然忘了我,還是沒忘咬我。”

    提了提手中的包袱,里面無長物,只有畫卷一卷,牌位一方。以背對她,他在等著她像從前一養主動爬到她的背上。

    等了又等,她不動,他亦不動。直等到他的背都快直不起來了,她終于妥協,一手撐著紅傘,另一只手從身后留住他的頸項,她熟練地爬上他的背。

    “好了嗎?咱們要起程嘍!”

    從今爾后,他的背就是她的天下。

    “我叫別恨,李別恨。你叫見日開,我習慣叫你‘日開’,你還記得嗎?”

    “別恨……日開……”她喃喃自語,像初出世的嬰孩學著世間陌生的一切,“別恨……日開……”

    這一日,見日開迎來她的第三世。

    這一日,李別恨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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